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参会者纷纷鼓起掌来,她抬头望去,一眼就怔住了。
明朗的灯光下,身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嵇云川出现在了主讲台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他浓淡相宜的眉毛,宛若灿星的眼睛,嘴角微微下垂,这让他比以往显得冷峻。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视线混淆在无数视线里,她躲在人群里,却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离他最近的一次,她笑了,眼眶浮起雾气,他说的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手机一声“叮咛”,她一怔,拿出手机来看,是市秘书长发的消息:尤总,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却还没看到你与专家的交流,莫要错失良机。
她重重一颤,瞬间从见到他的思潮翻涌中脱离出来,握着座椅的手不可控制地抖动,深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再次看向嵇云川时,那沸腾如火的眸光,冷切了。
“……我相信,科技会给金融带来独一无二的核心竞争力,而金融则会给科技插上腾飞的翅膀!”他说完这一句,目光扫向台下,微微笑道:“有没有人想交流一下?“
”我!”
嵇云川寻声望去,不自觉地一凛,那个清清泠泠的人影就这样出现在他眼里,而她此时,就像一块永不消融的冰。
停顿不过一秒,他抬起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也许这时候要说点什么话缓和一下这僵硬的气氛比较好?可他喉咙却像被捏紧了,一个音节都吐不出。
“嵇先生您好。”尤清和站起身,她脸上平静得犹如冰冻的湖面:“我代表时代网络公司想问您一些问题。”
嵇云川微微点头。
“时代网络也是巨摩投资股权的科技公司,但在经历一些风波之后,目前股价十分低迷,我想问一下贵司,未来对时代网络会有帮扶计划吗?”
嵇云川简短答道:“没有。”
“现在、未来都不会有?”
“当然。”
“为什么?”
他的睫羽一点点地扬起,视线掠过她,停留在某一处虚空,淡淡道:“时代网络这家公司,巨摩孤注一掷,曾付出过巨大努力,但它被人破坏了,现在成为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尾楼,它已经不具备任何投资价值,也不会有人对它感兴趣。”
她背上渗出一层薄汗,目光直视着他:“不,嵇先生,你刚刚也说了,国家未来的发展靠科技,时代网络它是一家科技公司,它的内核是科技,在时代浪潮下,它总不会一无是处。”
“当然不会一无是处,可也绝对毫无亮点,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杀死一家企业的,不是最坏,不是最差,而是中庸。”嵇云川轻笑了一声,眼光从虚空中收回来,晃在她的脸上:“尤小姐,我是该恭喜,还是惋惜,你收购了一家平平无奇、中庸至极的公司?”
心脏‘砰砰’直跳,她握紧了拳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如此专业的学术会议上,居然会公然对发问人冷嘲热讽,这就是巨摩的风度吗?”
“巨摩的风度?”他扬起嘴角:“尤小姐,我是在提醒你,收购这样的公司,五亿左右的钞票白白打了水漂,我替你痛心疾首,而你毕业后就一直在巨摩工作,是巨摩培养了你,我想,巨摩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你发出嘲讽,如果有,那也是你的愧疚。”
他语气平淡,本该温雅的笑容,因为他的疏离而显得格外飘渺,会场一片哗然,万千道眼光都集中在了尤清和身上。
她笔直地站着,眸色如冰,所有声响都消失了,主讲台上那个熟悉且陌生的身影,与她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愤怒吗?不,是嫉妒!
嫉妒这个曾经的爱人,能站在巨摩的立场对她发出义正言辞的质问!而她,无力反驳。
久久地,她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被冰冻的四肢躯干一寸一寸软了下去,她动了动嘴唇,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里:“嵇先生,打扰了,我今天向您提问就是一个错误,希望,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说罢,她放下麦克风,拎了包,匆匆离开会场。
嵇云川沉默不语,眸光落在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上,心口一团郁气比之前更盛了。
第81章
车子在马路上行使, 尤清和握着方向盘,思维却飘在了九霄云外,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绕着城开了一圈 , 眼见日落垂幕, 华灯初上, 路上行人三两结伴,她走走停停, 周身弥漫着一种茫茫不知去处的空落, 目光透过前车窗向远处望去,巨摩这座陆家嘴标志性的大厦, 此时也点燃了夜晚绚丽的灯光,她的目光无法离开它,转动方向盘。穿越下班高峰的车流,到了巨摩楼边, 停靠在街边一个临时停车位, 侧头望着。
待了许久,竟然真的看到嵇云川的车,车子从街道上拐弯过来, 停在楼前,车门开了,他下了车,身上还是刚刚在会场上的那套衣服, 西装外套被他拿在手里, 他脸上无多余的表情, 看不出喜怒, 边和身边人说着话, 边快步进到了大楼里。
她长吁一口气,靠在驾驶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周六下午,尤清和去了许知行的园子,敲门后,是佣人邓婶开了门,尤清和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便道:“邓婶,最近没休息好?”
邓婶叹口气:“这阵子忙的很。”
尤清和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走到房子客厅里,见许知行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拿着手机翻阅最近的各类金融数据,秦雨与易南各坐在沙发一边,脸色一个比一个黑,谁也不理谁。
她愕然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秦雨一见是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来得正是时候,清和,你快给我向南南解释解释,当初是你让晓芬过来当管家的。”
易南冷冷道:“这时候叫人清和了?之前不是一直我面前说她是个大骗子吗?”
尤清和一愣,许知行笑着站起身:“清和,陪我去楼上整理东西,别管他们。”
“整理东西?”
“一些杂物,你女孩子心细,帮忙理理。”
“哦,好。”
尤清和随他来到楼上一间大杂物间,里面竖着一排排货架,货架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箱子,纸箱子里面放着各类物品,窗户开着,外面白墙绿树,微风吹了进来,阳光中扬起尘埃,此情莫名熟悉,像是记忆中不知名的旧时光。
许知行在一处货架前蹲了下去,打开一个箱子:“都是几十年的老物件,现在只能我自己动手。”
尤清和也蹲了下去,看到箱子里装着书籍、信件、笔记本,她拿起一本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莫名道。
她仰起头,笑容不变:“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清楚你写的字,今日一看,原来你也会认认真真写字。”
“我当然会认真写字。”
她摇摇头:“但是成了大总裁,就不会好好写字了,以前吧,要么在文件上画个圈,要么画一条曲线就当做自己签了名,像我妈说的,跟鬼画符一样。”
许知行从箱子底部翻出一个残缺不堪的笔记本,自己也忘了这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了两眼,连忙合上,重新塞了回去,尤清和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
话未说完,她就将笔记本捡了起来,翻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读了出来“检讨书――今天我不应该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写数学题,这样不仅打乱了自己的规划,更辜负了老师的劳动成果……”
她哈哈大笑:“许总,这是你中学时代的检讨书?”
许知行耸耸肩:“在课堂上被老师抓了现行,告到了我爸妈这里,在爸妈的强烈要求下,写了这份检讨书全班朗读。”
“你爸妈对你很严格?”
“他们希望我能按照他们给我设定的路走,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偏差,这算不算严格?”
“那你现在如他们所愿了吗?”
“现在?”他笑了一下:“和爸妈期望的南辕北辙。”
“啊……”她小小惊叹一声:“那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来往了。”他的目光又落回箱子里的旧物件里。
“哦……”她无意中窥探了他的秘密,有些无措。
他道:“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哦……我……”她低下头,两根手指反复摸着一本旧书的书角:”我昨天去巨摩了。”
“嗯?”
“我没有进去,我就是开车在巨摩大厦外面的街道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我……离开巨摩后,每分每秒都很煎熬……我就很想知道,以前你离开巨摩的时候真的毫无留恋吗?这该如何做到?”她心乱如麻:“当然,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的行为……”
她心口一丝气都透不过,像是孤身抱着浮木飘在黑暗的海里:“算了,不说了。”
许知行翻看着箱中的信件,似是不经意间问道:“清和,那你呢?你当初知道我要离开,你是什么心情?”
“嗯……”她停了一停,小心翼翼想着措辞:”一开始很震惊,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躲开他的眼神,道:“你知道,后来之后又有后来,事情总在变化……”
他笑了笑,眼神里刀锋一样的光芒化成了漫漫春风:“是啊,我用足够的耐心等来你离开巨摩这个变化,已经再也没有耐心等待另一个变化了。”
“啊……”她脑中飞速运转,却又觉得一片空白,他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要怎么接才好?
再看看他,高挺的鼻子,迷如远山的眼睛,暮春的光影晃着他的轮廊,多么魅惑的一张脸。
她脸颊通红,站起身,走到另一处货架前,道:“光顾着聊天,你今天是要整理什么东西?”
“我想找到我爸妈的地址还有以前的照片”
她惊讶道:“地址都没有?”
“他们搬去了欧洲,断联已久,春节的时候唐叔给他们寄出去了礼物,可唐叔走得突然,我竟不知道地址在哪里。”他极无奈。
“会不会在唐叔房间。”
“找过了,没有。”
“那就慢慢找吧,总会找到的。”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搬下一个箱子,喘气道:“不是我说,许总,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不好好收着。”
打开箱子翻了翻,里面全是一些专业书,她将箱子合上,使劲将箱子搬回了架子上,又将旁边一个大纸箱搬了下来。五月的天气,阳光洒在身上,已有些微微地热,她将针织衫脱下来放在一边,里面穿了一件草绿色衬衫,清新灵动,就像园子里一颗刚冒出嫩芽的小树。
他的眼光停留在她脸上,她脸色更红,也不敢回望:“你快找呀!”
他笑了起来:“清和,你力气挺大的呀。”
她松一口气:“当然,一个人住,男人的活儿也得干着。”
“怎么不找个保姆帮着点?”
“呵,我哪有钱……”她擦了擦汗:“一点点工资还要还房贷,你以为像你一样钱多得花不完……”
话未说完,许知行就大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尤清和恍然大悟,捂嘴笑了:“我总以为我还在巨摩上班,经常忘记我也有了自己的公司,也有自己的钱了。”
她打开刚刚搬下的箱子,发出一声低呼:“许总,你过来看!”
许知行一大步跨来,见到箱子里的东西,也是怔住了。
箱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旧玩具,红的小汽车、灰的大飞机、黑的小狗熊、五颜六色的积木……年代久远,这些玩具不是掉了漆就是少了某个部位,却整整齐齐归纳放好,珍贵的童年时光仿若重现眼前。
他缓缓伸手,拿起一个破旧小汽车,眸光泛出难言的温柔:“这是我五岁时候的生日礼物。”
尤清和指了指箱子里的小狗熊问道:“这个呢?”
“这个……”他拧着眉想了想,浅浅笑着:“好像是爸妈给我的新年礼物,这一定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因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玩偶。”
她喃喃道:“你爸妈一定很爱你。”
他长长一声叹息,关上了箱子:“你去找找别的箱子。”
“嗯。”
他现在一定想独处一会儿,她走开了,离他远远的,翻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箱子,却再也没有特别的东西,她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许知行呆立许久,看到天色已晚:“以后再找吧,先吃晚饭。”
两人收拾了一下,向楼下走去,尤清和道:“晚饭是谁做?现在有管家了吗?”
许知行看了她一眼:“不是你给推荐的晓芬?”
“哪里是我?是秦先生吃饱了撑得,非要找个大美女来做管家,怎么?她真做了你的管家?”
“对,当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办了接管手续,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尤清和哭笑不得:“那你得去找秦先生的责任,这可不关我的事。”
客厅里,秦雨和易南闹别扭又升了级,易南脸上隐有泪痕,听到声响,她看了尤清和一眼,欲言又止。
尤清和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还不高兴?”
易南用眼神指了指厨房:“尤小姐,你看看,这哪里是做管家的样子?”
尤清和望去,见厨房里有一个穿着旗袍忙碌的身影,那旗袍极贴身,前凸后翘,身段诱人。
“哼,肯定知道许先生这里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傍上一个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竟打扮成这样来勾引人,一定得让她离开才是。”易南愤愤不平:“尤小姐,你帮帮我,你给我去说。”
“我?”
“对啊!你去说!”易南认真看着她:“小雨说了,许先生只听你的,你去说才有用。”
尤清和慌忙摆手:“不不!我和许总只是普通关系……”
“各位来吃饭了。”厨房里传来娇媚的女声。
易南顿了顿脚,牵着尤清和的手向厨房走去:“我听到这样的声音都酥了,何况男人?尤小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四人在桌边落了座,晓芬甜甜笑着与各人打了招呼,端菜的时候,胸脯快贴到了桌子上,尤清和低头避开,吃了几口菜,也不过中规中矩,毫无亮点,她偷偷扫了一桌人几眼,许知行微微皱眉,想来也是不太习惯;易南闷口吃饭,怒气冲冲;秦雨嘛,倒是没心没肺,毫无察觉,他喝了一口汤,赞道:“不错不错!晓芬,下次我来,还要这个……”
“好呀,秦先生喜欢,那当然要做的。”晓芬站在桌边。
易南哼道:“没脸皮。”
“哦,我没脸皮?那你看上的不是我这张帅脸?”秦雨笑嘻嘻。
“你帅吗?”易南抬起头,煞有其事对着秦雨左右端详:“一点都不帅,比起许先生差远了!”
秦雨偏头道:“尤小姐,你觉得是我帅?还是老许帅?”
尤清和抿嘴笑道:“当然是许总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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