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朱果儿正巧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瞧见屋子里那个小小人,眨着一双金瞳,格外可爱。
她蹲在刘礼身前,从怀里掏出个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瓷娃娃,是个玲珑俏皮的小男孩的模样。
“阿礼,我叫果儿,让我陪你去遥州好吗?”
刘礼看了眼卞宁宁,又看了看面前陌生的女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那你以后还会离开吗?”
“像青竹姐姐和佩娘一样……”
朱果儿不知道佩娘是谁,但也知道刘礼的意思。他怕她只是暂时守着他,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
“不会,以后果儿会一直陪着阿礼。”
朱果儿冲他笑了笑,露出两个娇小的梨涡。或许是终于逃了出来,以往笼罩在朱果儿身上那股阴郁便再瞧不见了。
刘礼先是呆了一瞬,随后就拉着朱果儿的手蹦个不停。
一室之间,霎时盈斥着久违的欢声笑语。
“看来阿礼有了果儿就不想吃糖醋鱼了。”卞宁宁故意说道,朝着门外走去。
刘礼笑眯眯地拉着朱果儿跟了上去:“果儿姐姐,我们一起去吃糖醋鱼。”
可朱果儿走到屋子门口却是驻了足,眼里有些遗憾:“我还是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们。”
“为何?”卞宁宁与刘礼异口同声地问道。
朱果儿笑了笑,模样比往日清丽许多:“我走了许久的路,有些累了,想休息休息。”
这几日她为了躲避陶靖的追捕,一路坎坷,夜不能寐。现下心弦放松了下来,才觉得浑身疲乏无力。
可卞宁宁却有些忧心她的安全:“留你一人在此处,我不放心。”
“你莫要忧我。”朱果儿连忙摆手,“陶靖应当没发现我的行踪,我一路过来很小心。”
卞宁宁有些犹豫,可随后看到朱果儿眼下的青黑,便也不再坚持。朱果儿性子敏感,若是她们当真因为她而留下,只怕她心里负疚得很。
“那你好生歇着,我们待会儿就回来。”
朱果儿点点头,送他们出了客栈。
铺天的霞光仿佛织锦一般,将整个天茴镇笼罩其中。道路两旁的摊贩却依然活泛,忙活了一天也不觉疲累,卖力地吆喝着来往的过路人。
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卞宁宁,竟让她的脚步不自地缓了下来。
刘礼也喜欢热闹,他挣开沈寒山的手,跑到一旁卖面具的小摊旁。但奈何他个子不够,只能拼命垫脚去瞧。
沈寒山见状走上前,竟是一把将刘礼捞到了右边肩膀上坐着。
刘礼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再没有那些烦人的阻碍,当即拍手叫好。
可卞宁宁却迟疑了片刻,喊了声:“阿礼。”
沈寒山左肩上还有伤,如何能受得了?
可刘礼哪里顾得上她,满眼都是那一桌子的面具,有青面獠牙的厉鬼,也有正义凌然的判官,简直乱了他的眼。
沈寒山侧过身瞧她,宽慰一笑:“无事,他坐右边,压不到伤口。”
卞宁宁被猜到了心思,却是撇开脸不看他,嘟囔了一句:“我不过是怕阿礼摔下来。”
沈寒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沉着星星点点的欢愉。
面具摊主见面前站着的二人,女子长身玉立,如仙人坠世,男子俊朗无双,气宇不凡,心里止不住地艳羡,感叹当真般配。
他躬身笑笑,拿起一个小鬼面具递给坐在男子肩头的小人儿:“小公子可喜欢这个?”
刘礼连连点头,伸手去接:“喜欢喜欢。”
“喜欢就让你爹爹娘亲给你买,可好?”摊贩眯着眼哄说道。
面前三人这般和谐,不是一家三口是什么?
刘礼正高兴着,丝毫没察觉出这摊贩说的话有何不妥。从前爹爹也时常让他骑坐在肩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同他一起的不是他的爹爹和娘亲。
可卞宁宁却陡然羞红了脸,仿佛初生的粉桃,细细的绒毛下藏着淡淡的绯色。
“我们不是……”
“包起来,不用找了。”
卞宁宁正欲解释,却见沈寒山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递给摊主。
“这面具哪里值这么多?”她顾不上其他,连忙出声阻止。
可那摊主早就眼疾手快地将银子接了过去,双手抱拳,吉利话说个不停。
“我觉得值。”
沈寒山这几日因着身上有伤,一直神色恹恹,此时却格外精神,那泼天的霞光竟好似都被纳进了这双幽深的眼潭之中。
卞宁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听那摊贩一直夸赞他们,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找他要回那粒银子。
也罢。
他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为了给她买一只质地普通的玉镯,都要夜夜为人写字作画,攒上三个月银子的寒门书生了。
太子少傅不缺这点银子。
她将手背到身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却空空一片。
那镯子,大概是碎在了刘府的暗室之中。
买完面具,三人便去了容杏酒楼,阿礼也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糖醋鱼,让他甚是开心。直到从容杏酒楼离开,已经走到了春云客栈门口,刘礼还在意犹未尽地啧着嘴回味。
“待你去了遥州,还有更多好吃的。”
卞宁宁牵着刘礼,边说边朝着客栈二楼走去,沈寒山则静静地护在二人身后。
刘礼正兴奋的很,却突然指向不远处的屋子门口,疑惑道:“咦,果儿姐姐送我的瓷娃娃,我走之前分明放在桌上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完他便小跑过来,将那瓷娃娃捧在手心里,懊恼地直跺脚:“都碎了……”
卞宁宁与沈寒山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几分震惊。
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哪里还有朱果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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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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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将两个房间都仔细看了一遍,当真没瞧见朱果儿。
沈寒山点亮了烛盏,才发现除了那个瓷娃娃,屋子里的一个青釉执壶也被打碎在地,而方桌上竟还放着张字条:
“亥时,莲经寺”
他将字条递给卞宁宁:“是陶靖的字迹。”
他与陶靖好歹都是太师门下之人,虽实在看不上此人,却也了解一二。
卞宁宁看了一眼没有接,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片,瞧着上面沾染的血迹,霎时头脑一片空白。
她今早才去过莲经寺,可并未觉着那莲经寺有何奇怪之处。陶靖为何要去莲经寺?
一阵负罪感从心上传来,让她拿着碎片的手轻颤着:“都怪我,我们不该去的,让陶靖找到了可乘之机。”
沈寒山将她手里的碎片拿掉,将她扶了起来,目光决绝沉稳:“不怪你,我会帮你将她带回来。”
“你带着阿礼先歇息,剩下的交给我。”
卞宁宁却是摇头,没有一丝退却:“我同你一起,我去让客栈老板娘帮忙照看阿礼。”
之前郝盛远的人是冲着她来的,陶靖是冲着朱果儿来的,刘礼反而是安全的。
沈寒山看她这模样,便知劝不了她:“那你得跟紧我,不可独自一人。”
陶靖看似是为了朱果儿来,但此前谢三娘奉陶靖之意对付卞宁宁一事,他也不曾忘记。
但此番陶靖带走朱果儿,还故意留下字条,只怕不仅仅是为了朱果儿,他唯恐这是陶靖的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将卞宁宁带在身边更为稳妥。
而卞宁宁这几日也与客栈老板娘熟悉了。客栈老板娘是个老实本分的热心妇人,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本就稀罕孩子。因此她丝毫没有推脱,将刘礼抱了过去,让卞宁宁安心去办自己的事儿。
二人这才出了门。
夜幕降临,卞宁宁看着人烟渐少的街巷,有些无措:“我们就这般去吗?”
就他二人,若是陶靖另有所图,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更何况沈寒山身上还有伤。
“我们先去找九王爷。”沈寒山往东边的街巷望去,远远地瞧见一片彩楼欢门,正是卞亦枫住的客栈一角。
卞宁宁也不犹豫,跟着沈寒山朝卞亦枫落脚的客栈走去。
而此时的卞亦枫正悠然自得着,刚酌了点小酒,躺在塌上听着屏风外的伶人哼着小曲儿,却忽闻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他有些不耐烦地撑起身子,伶人们连忙止了声音。
“谁啊?大晚上来烦人。”
沈寒山轻声应了一句:“开门。”
卞亦枫起身走了出去,禀退了一众伶人,这才斜斜地倚在门框旁,抄着手看向面前一脸愁色的卞宁宁:“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沈寒山。
卞宁宁摇头,焦急地说道:“我的一个朋友失踪了。”
卞亦枫听完却是打了个呵欠,眼角都沁出了困泪。
“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沈寒山见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接过话道:“她被陶靖带走了。”
“陶靖?”卞亦枫来了精神,“郝盛远门下那条走狗?”
“是。”沈寒山颔首。
卞亦枫直起身子,眸中闪着危险而迫切的光芒:“说吧,去哪儿找?”
“莲经寺。”沈寒山双手背于身后,如雪下青松,挺拔独立。
卞亦枫回身走回屋子,一抬手,就见一个仆从上前仔细妥帖地为他穿戴好,令一个仆从则出去安排车马。
那仆从与卞宁宁擦身而过,将头埋得低低的,但她却仍是瞧见了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肤白赛雪,比女子还要细腻。
好像刚刚那群鱼贯而出的伶人,也皆是男子。她不禁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传闻。
难道她这九皇叔当真是个断袖?可今早她分明瞧见卞亦枫在莲经寺前,往那姻缘树上挂了根红绳。
她出神之间,卞亦枫已经收拾好朝外走去,她也赶紧提起裙角小跑跟了上去。
要说有卞亦枫在的好处,除了有隐藏在附近的高手护卫,那便是连出行的马车都是华贵奢靡的。
可卞宁宁看着四角坠着金铃的黑楠木车舆,两匹通体黝黑的千里宝驹正在百无聊赖地蹬着蹄掌,心觉无奈。
坐这般招摇的马车去寻人?只怕朱果儿撑不到那个时候。
“骑马吧,快些。”卞宁宁说完便上手解开马匹身上的套绳。
卞亦枫瞧了眼沈寒山,凑了过去,悄声说道:“记得欠我个人情。”
沈寒山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还以为他在说帮忙找朱果儿一事。可随后却又听卞亦枫略显惋惜的声音传来。
“那便骑马吧。”
他翻身上门,居高临下地朝着卞宁宁说道:“丫头,本王只有两匹马,你就跟沈少傅同乘一马吧。”
说罢,卞亦枫轻狂一笑,挥动长鞭,驾着宝驹奔驰而去。
沈寒山这才反应过来卞亦枫说的人情是何事。他不着痕迹得勾了唇角,面上却是淡然如常。
他端坐在马背上,朝着卞宁宁伸手:“上马吧,事不宜迟。”
卞宁宁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首望他:“堂堂九王爷,只有两匹马?”
沈寒山伸出的大掌依然悬在空中,并未收回,甚至朝着卞宁宁更近一寸:“即便还有其他马匹,没有他的允许,他的仆从也不会让我们驱使的。”
这话说的是事实,只是这事实之中究竟有没有掺杂私心,却只有他自己知晓。毕竟九王爷身边的人,如何会不认识太子少傅?
卞宁宁犹豫了刹那,却终是咬牙伸手,搭在了沈寒山的掌骨之中。沈寒山微微用力,便将她勾上马,跨坐在他身前。
待她坐定后,沈寒山手持缰绳,双脚踏马,便往那莲经寺而去。
马背狭窄,卞宁宁整个身子都被囊括在沈寒山的怀中。
后背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热感,让这夏夜也平白地更燥了一些。她捏了捏方才被沈寒山握过那只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却依然静不了她的心,甚至不敢回头瞧一眼身后之人。
心里不禁叹气自嘲。
她如今面对沈寒山为何这般扭捏,而沈寒山却仿若无事一般。
但事实却是,她不回头,自然是瞧不见沈寒山嘴角那弯怎么也压不下来的浅笑。
马蹄声声,一刻钟后,二人终于到了莲经寺前。而卞亦枫抱手站在寺前,好似已等了他们许久。
“为何陶靖会选在莲经寺?”卞宁宁看着紧闭的寺门问道。
现下亥时已然过半,空街寂巷,无一丝杂响,与白日里的热闹截然不同。
“陶靖之所以能一直在太师门下做事,是因其在帮太师做一些不入流的勾当。”沈寒山凝视着朱门之上的墨色漆匾,刻着莲经寺三个大字。
卞宁宁不解:“不入流的勾当?”
“听说前不久有人上奏了一桩贩卖女子的案子,刑部不痛不痒地捣了几个黑市。”卞亦枫悠悠地说道。
“那跟莲经寺有何关联?难道这真正的窝点在这莲经寺?”
沈寒山颔首,冷眉寒眼:“不错,而且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郝盛远,陶靖则是替他卖命挡刀的工具而已。”
卞宁宁瞬间醍醐灌顶般,了然一切。
看来郝盛远还涉足了贩卖女子的行当,但他自然是不会自己出手,那么陶靖就是替他操纵这一切之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莲经寺,佛门圣地,居然藏匿着一个贩卖女子的窝点。神佛脚下,也敢如此为所欲为,可见其有多么妄自尊大。
不过……
“你为何知晓这些?”卞宁宁横眉看向沈寒山,余下的半句无须出口,便已知其意。
难道沈寒山也有参与此事?
沈寒山浅勾嘴角,丝毫不恼,对她的猜疑已是习以为常。
“你可还记得刘夫人说的,郝盛远想把刘芸送给匈奴首领?”
“自然记得。”
“原本我确实不知郝盛远竟涉及这些勾当,此前刑部查案我也并未多想。可刘芸一案却点醒了我,派人去查,竟当真查到郝盛远不仅要将刘芸送走,更是借着贩卖女子来稳固与朝中群臣和匈奴之间的关系。”
那日郝盛远要塞给他的女子,应当也都是强买强卖来的良家女子。
沈寒山不厌其烦地将一切解释给了卞宁宁,见她终于卸下了面上的防备,这才又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得知这莲经寺有异,却一直没来得及派人来查探。不想这陶靖,却亲自送上了门来。”
卞亦枫听完这一番话,却是嗤笑一声,拍了拍沈寒山的肩头,眼里含着几分同情:“沈少傅也是不易啊。”
“丫头,别那么多疑。在这件事上,郝盛远需要的是一条衷心不叛主的狗,可不是能与他抗衡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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