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实在难以理解,为何恭王会自断生路?
当年郝盛远给圣上进了许多谗言佞语,更是伪造了证据陷害恭王。但当今圣上虽有时过于愚昧,却仍是在意恭王这个亲生手足的,遂圣上对此案也是犹豫未决。
可谁知后来沈寒山竟伪造了一封恭王与匈奴的通信,那信上还有当年圣上给恭王册封之时,亲自赐下的那枚印章,这才让圣上深信不疑。
若非如此,恭王的罪名,是坐不实的。
卞宁宁自然也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此前对沈寒山陷害恭王府一事深信不疑。更何况,父王的那枚印章,除了沈寒山,就连她,也是碰不到的。
“是我一叶障目了,以为此事只是我恭王府的冤屈,却不知,父王想的更为长远。这么久以来,我从未深究过郝盛远当年为何要迫害恭王府。”
她捡起掉落在她脚边的那朵鹅黄花朵,递还给温仪,问道:“你可知郝盛远的长女郝连荷是当今圣上宠妃?”
“当然知晓,郝连荷深受皇上宠爱,赐端字,乃四妃之首。她所出的三皇子也深受圣上喜爱,甚至坊间传言,若不是当今太子也是出类拔萃,那三皇子……”温仪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却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郝盛远是……”
卞宁宁见她惊诧的神色,便知晓她已明白其中之意。
“你猜的不错,郝盛远要的不仅仅是恭王府,而是太子之位,是圣上之位。”
卞宁宁双眸染上愤慨,放在石桌上的纤纤玉手也紧握成拳:“父王此前征战沙场,手握重兵,却是忠心不二地支持太子。郝盛远要对付太子,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将恭王府扳倒。”
“而郝盛远既然已经作了打算,就一定会对父王动手,即便军饷一事无法坐实父王的罪名,往后也定然还会找其他的由头削弱父王的兵力和权势,让恭王府不得安宁。”
“但父王对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自是不会放任朝国落入歹人手里。”
她说着,却突然回忆起当年事发之前,父王把她叫到书房,同她说:
“宁儿,人此一生,有人为己,有人为家,却鲜少有人为国。”
“诚然,为己为家,无可厚非,可父王却不想做这样的人。”
“国若不立,家亦不安,你可明白?”
当年她不明白,如今却明白了。
她看向温仪,决绝而坚定:“所以父王才亲手伪造了证据,自愿被流放,打消了郝盛远对恭王府的忌惮。而沈寒山也可以此证据为饵,攀上郝盛远,隐忍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彻底将郝盛远与其党羽一网打尽!”
温仪怔怔点头,似乎终于将整件事情的脉络明白了过来。
“所以沈寒山假意投靠郝盛远,是为了能扳倒郝盛远,保住太子和圣上之位?”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们误会了沈寒山。
可有一点她仍是没想明白:“既然郝盛远想对付太子,如今沈寒山可是他最大的助力,为何会放任沈寒山为太子做事?”
卞宁宁放在石桌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没想到温仪会问得这般透彻。
为何呢?
因为在她“暴毙”在流放途中之后,郝盛远为了考验沈寒山,试炼他的忠诚,竟将他关在深牢大狱折磨了整整一月,他也没有松口。
因为郝盛远更是给沈寒山下了无药可解的瘴毒,用缓解痛楚的药物来彻底控制他。
从前如玉公子,如今却是满身疮痍。他身上的那些伤,都是为她,为恭王府所受。
她无法想象那段阴暗而漫长的时日里,沈寒山是怎样熬过来的。是痛苦不堪,还是孤独害怕?她不敢深想。
终究,是她欠了他的。
可这些事,温仪不需要知晓。沈寒山也是个有血性自尊的男子,那一身伤痕,却始终没有挫了他的傲骨。她也得替他守护这份尊严。
“沈寒山对太子有救命之恩,郝盛远便借此机会,让沈寒山假意扶持太子,只待有朝一日,能将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这话不假,只是略去了些许磨人的经过。温仪听完,也当真没有再追问。
可温仪原本明媚的脸却渐渐怅然,长叹一口气。
“可是,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沈寒山不同你说明白,害得你还难过伤心好一阵……”
卞宁宁却是释然般扬起唇角:“他也是奉我父王之命保护我,不让我掺和进此事。”
若不是因为年伯伯突然身故,只怕她都还留在罗城外,安然度日。
更何况,此前即便沈寒山将真相告诉她,只怕她也不会相信。此番也是因着雁之和卞亦枫,她才试着去相信此事。
“总之,是我误会了沈寒山。当年助我假死的是他,这么久以来护我安稳的也是他。前不久他还替我挡了一剑,若不是他,我大概早就身首异处了。”
而温仪也今日才知,沈寒山竟默默做了这么多事,也不再纠结沈寒山缘何这般,心里对沈寒山也多了几分歉意。难怪昨夜见到他一脸病容,竟是身上有伤。
原来她以为的坏人,才是真正对宁儿好的人。沈寒山为宁儿做的,远比她为宁儿的,要多上许多。
“那如今沈寒山为了你公然与郝盛远作对,郝盛远岂不是再不信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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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所求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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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仪这话,也是卞宁宁近些时日以来忧心之事。
她一面想着若是沈寒山再不用对郝盛远刻意逢迎便是极好,可另一面又怕沈寒山往后当真每月都要经受一次毒发之痛。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沈寒山的毒要解,郝盛远也得要对付。但沈寒山如今身子还未好透,她也不愿说这些事去扰他修养。
如今身在遥州,还是先计较姚轩一事为好,余下的,还是待沈寒山身子恢复再谈。
“余下的你不必忧心,我自有打算。”
卞宁宁站起身,看了眼陆陆续续来前厅布菜的婢女小厮,才知已近正午,遂继续说道:“待会儿我会去姚轩母亲家中,你便自行四处逛逛吧。”
她想温仪向来贪玩,第一次来遥州,自是要游玩一番的。
而温仪却是摇头。若是往常,她自是欣然应下,可卞宁宁是为了她才要去见姚轩母亲,她如何能置身事外,让宁儿一人操劳?
“我与你一同前去,若是他母亲有不妥,我还能保护你。”温仪抽出别在腰后的九节鞭,一脸神气。
卞宁宁想了一瞬,说道:“也好。”
让温仪独自在外行走,她也不放心,不如将她带在身边,等空闲些再陪她出去走走。
温仪见她应下,顿时喜笑颜开,挽着她的手朝前厅走去:“那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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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州近海临港,四通八达,往来贸易向来繁盛,因而遥州城中商贾之家数不胜数。
而人自古以来便喜抱团而居,在这遥州城中,商贾不论富贵贫穷,皆居于西城。
卞宁宁与温仪换了打扮,着一身粗布衣裳,梳了婢女髻,坐在马车之上往西城而去。
车轴碾过石板路,传来厚重的碌碌声,却被这西城中的繁华所掩盖。
温仪打起帘子,将外面的热闹尽收眼底。
鳞次栉比的铺子前人来人往,沿街的摊贩叫卖着形形色色的玩意儿和小食。还有当街杂耍的手艺人被人们团团围住,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引来看客的一阵叫好。
“这遥州城还真热闹,比平冶还热闹。”温仪感慨道。
卞宁宁也往外瞧了几眼,说道:“平冶毕竟天子脚下,要庄重严肃些。遥州商贾云集,民风自然更为开放。”
“宁儿,你觉不觉着这遥州城有些像罗城。一样的质朴又繁荣,连天气都有些像。”
温仪抬眼看了看天,明明晨起时还是当空的好日头,现下却又是阴天了。罗城也是这样,天色变得极快。
不过即便气候莫测,也丝毫不会耽搁百姓们的热情,依然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卞宁宁唇角往上微弯,也深以为然:“遥州城与罗城,确实有相似之处。”
得了卞宁宁的认同,温仪也笑弯了眼。
二人说说笑笑一阵后,马车便在一处深巷隐蔽之处停了下来。
车夫放下轿凳,将二人迎了下来:“王爷吩咐就送到此处,二位出了这巷子往北走三百米,便是方宅了。”
说罢,他从马车上取下一方木箱,递给卞宁宁:“这个您拿好。”
卞宁宁接过,道了谢,便带着温仪朝方宅走去。
修缮屋子是力气活,她们两个女子自是做不来,便只能扮作监工的婢女,送些工具过去。
想来卞亦枫已经安排好了,她也并不担心。
而正如马夫所说,二人走了两三百米,便瞧见了立在街边的方宅。
宅府外已搭了木架子打了围,旁边站了好些工匠。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袖子挽到大臂之上,正指着府门口说着些什么。而他旁边站着个锦衣男子,瞧着也有些年纪了,手里盘着两个玉核桃,看着这帮工匠忙碌。
卞宁宁迅速扫了一眼,心里有了数。
那锦衣男子应当便是方家的大老爷,方海。
“等会儿你不必说话,跟着我就好。”卞宁宁朝着温仪说道,见温仪点头应下,这才继续往前走。
她领着温仪,低着头走到赤着胳膊的中年男子面前,将手里的箱子递给他:“东家,箱子送来了。”
中年男子名唤朱卫,是遥州城有名的工匠。
朱卫瞧了她一眼,接过箱子,望向方海笑说道:“瞧我这记性,连我这百宝箱都给忘了。”
方海客气一笑:“朱工繁忙,难免遗漏一二。这些小事,本就该这些下人去做。”
朱卫笑着点头:“正是,正是。”
说完,他又看向卞宁宁和温仪,随意地说道:“春……春花,二丫,这几日缺人手,你二人既来了,便留下打打下手,咱们早日帮方老爷修缮完。”
卞亦枫与朱卫说这桩生意之时,只吩咐他带两名女子以婢女的身份进方府见方秋卉,却没说这两名女子叫何名字。
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做的也是手艺和苦力活,哪里想得出来什么好名字?当下脑子里便只有春花二丫两个名字。
卞宁宁也知道这是他随口胡诌的名字,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却仍是十分乖巧地应了下来。
而方海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他总归要付的银钱总数已经定好了,这朱卫多带些人来做事儿,于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于是方海也十分客气地笑笑:“那便劳烦朱工了。我已经同下人都吩咐过了,这几日朱工可以自由出入,若是有何难处,随时来寻我便是。”
说罢,方海就说要去铺子巡查一圈,先行离去了。
待方海上了马车,再瞧不见踪影,朱卫这才朝着卞宁宁二人悄声说道:“二位贵人请随我来。”
朱卫是知晓卞亦枫身份的,当年卞亦枫在遥州城外和城内的宅院都是他亲自建的。而此番卞亦枫嘱托他此事,他也是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既然是九王爷开口相帮之人,那便都是贵人。更何况这两位女子均是非凡颜色,绝非俗民。
朱卫带着卞宁宁二人往府内走去,因着方海嘱咐过了,一路畅行无阻。
“这里是方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宅子,三位老爷也不曾分家,所以这里头大着呢。”朱卫一边走在前头领路,一边解释道。
卞宁宁一路走着也在细细观察着,这宅子虽大,却实在破旧,连撑着长廊的红柱都已斑驳,两旁屋舍的墙皮也不再雪白,灰黑一片,风一吹就不住地往下掉着碎沫。
“这宅子不小,想必修缮一番也得很花些银钱吧?”卞宁宁跟在朱卫身后,问道。
朱卫点点头:“不错,这可是笔不小的开支。”
而后他又回头冲着卞宁宁笑说道:“不过方家这几年生意做得好,这点钱于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关于方家的生意,卞宁宁也有所耳闻。
方家在遥州城中,算是最早开始做生意的一批人,世世代代都靠海吃海,与外城做些海鲜生意。起初因着做这生意的人不多,方家倒也赚了些钱。
但随着多年前当今圣上即位,鼓励各地往来通商,做这生意的人多了,方家也就渐渐没落了。自方海掌家以来,方家虽吃喝还算富足,却实在没赚到什么大钱。
“这些年方家可是做起了别的生意?”卞宁宁继续问道。
朱卫却是否认:“不曾,还是方家的老本行。”
“那为何方家又东山再起了?”
她不解,若还是老本行,为何方家这几年却又蒸蒸日上?
话音刚落,朱卫却在一处月亮门外停下了脚步:“到了。”
卞宁宁往四周看了看,此处尤其破落。而这月亮门似乎原本并无遮拦,如今却用木板将这月亮门拦了起来。她踮起脚往里望去,只见里面杂草丛生,其余的,什么也瞧不见。
朱卫往身后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这才接着说道:“方家如今能有此番造化,还得靠方大老爷的那个侄儿。”
说完,他又朝月亮门内指了指:“就是你们要见的这位的孩子。”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不过是课余往方家的铺子瞧了瞧,回来就给方大老爷说了一大通毛病。能看出问题还不是最神的,偏偏这个孩子能逐一提出解决方法。”
“而方大老爷掌家之后一直无功无过,想做些成绩,也好让下面两个弟弟服他,便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让姚轩跟着他做事。”
“不曾想,这姚轩年龄虽小,却是雷厉风行的,一番捣鼓之后,竟当真让方家起死回生了!”
卞宁宁了然,朱卫说的是姚轩。可她不知,姚轩竟这般有本事。
可既然方海信任姚轩,他自己也有立身的本事,照方家如今的势头,他全然可以大展拳脚,在这遥州做出一番名堂来,何苦要不远千里去平冶,与姚氏一介妇人过不去?
“既然这孩子这般有本事,为何我从不曾听旁人提起过?”卞宁宁假装不解,试探性问道。
朱卫叹了口气:“方大老爷虽说信任那孩子,却并不愿意让那孩子抢了功劳,所以从未对外说过如今方家的成就,是拜那孩子所赐。此事,也是因着我与方家铺子的掌柜交好,这才知晓了一些。”
卞宁宁颔首。
如此看来,姚轩在方家虽有立足之地,却也永远大不过方家的三位老爷,或许,连与他平辈的方家后代都越不过。毕竟姚轩,不姓方。
难道姚轩是因着这个,才舍弃这里的一切,去了平冶?
还未想出眉目来,朱卫却朝着她走近一步,神神秘秘地说道:“当然,还不止于此。”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后来做出了那等辱丧门风之事,任谁,都无法再容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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