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没几年她们母亲和外祖父病逝,郝盛远也就再无顾忌,见郝连荷美貌,将其送进宫中,又留下郝连芙牵制郝连荷。”
沈寒山目光幽深,带着寒光,对郝盛远的所作所为亦是十分不耻。
郝盛远为了攀上权贵,刘夫人成了弃子,待他功成名就,便对荷芙姐妹如此苛待,踩着女人上位的男人,便是下地狱也难赎其罪。
卞宁宁静静听他说着,恍然道:“那可知她们幼时被送往了何处?”
“郝盛远对外声称送往了朱州,实则是将她两姐妹送往了苦寒之地封城,让她二人自生自灭,只留了一个婆子守着她二人。”
一个年近半百的婆子带着两个孩子,如何能在封城活下去?只怕当初郝盛远将她二人送走,就没想过让她们活着回来。
可或许上天垂怜,却当真让她们在那苦寒之地活了下来。只是如今来看,却也不知活下来是否是件幸事。
“封城……”
卞宁宁握住沈寒山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想起来了!”
沈寒山看向楼下,只见方才离去的几名太师府侍卫去而复返,便将她拉回屋中,关上房门,这才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幼时曾同恭王去过封城。”
她被拉着坐下,眼神恍惚,唇边却带着笑:“原来是她们。”
可下一瞬,泪水却又夺眶而出,呢喃道:“竟是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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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痴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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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她父王总是不在罗城,为了家国四处奔波,有一回她实在无法忍受与父王的分别之苦,便偷偷藏在了父王的马车之中,跟着去了封城,在封城待了小半年。
父王发现她的时候已赶了三日的路途,便也无法,只能将她带上。
她从未听说过封城,到了才知原来封城地处边关,夏日风沙,冬日大雪,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她们到封城的时候正值冬日,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日纷飞的雪花有多晃眼。地上满是寒冰,马车行得艰难,小瓷盘般的雪片朔朔下落,迷了众人的眼。不过五里路,硬生生行了整整一日才终于进了城。
那日风雪太大,几乎无人在外行走,可她同父王刚一入城,便瞧见了城墙下乞讨的那对姐妹。
姐妹俩年纪瞧着与她差别不大,衣衫单薄,互相抱着取暖却也无济于事,在苍茫大雪中瑟瑟发抖。
小的那个瞧见了她们,便拉了拉姐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抬手指了指。
姐姐回过头来看,赶忙丢下妹妹,拿起身边的破碗冲到马车跟前来。
“各位贵人,求求……求求你们,能否施舍些银钱?我与小妹已三日不曾吃饭,家中还有姨婆重病不起...…”
父王向来心善,当即吩咐人送上银钱和避寒的衣物后,这才离去。
她坐在马车中,忍不住撩开车帘向后看去,就见姐妹俩捧着衣裳高兴地不得了,即便那衣裳并不合身,甚至还是男子的款式。
而恰在此时,小的那个却突然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她一怔,下意识友善一笑。
小女孩似有些面浅,见着她笑便赶忙将头低了下去,只是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却藏不住笑意。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郝连荷与郝连芙。
后来因着封城气候恶劣,父王便不许她出门,她便也许久未见过荷芙姐妹俩,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记挂着。
她派人去询问,得知这姐妹俩已在封城乞讨了多年,但以往还有个婆子带着,今年却只她姐妹二人。她突然想起那日她们说家中还有个姨婆病着,便挂心了起来。
也不知姐妹俩可拿着银钱给她们的姨婆治病了?
婢女说她心善,却也劝慰她无需忧心,姐妹俩在封城乞讨多年都捱过来了,今年定也会平安度过。
她当时年幼,忧了两日便也将此时抛之脑后了。直至多日后大雪初霁,父王才准她外出走走。
她趴在马车车窗上,探出个脑袋,看什么都新奇,就这样走街串巷一整日才往家赶去。
却不想回家途中竟再次偶遇了那对姐妹。
姐妹俩一身白衣,姐姐捧着骨灰坛,妹妹举着送丧的白幡往城外走去。二人面色苍白,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却毫无反应,只死死拿着手里的东西。
她看着姐妹俩呆滞茫然的模样,赶忙呵住赶路的马夫,不管身后仆妇婢女的呼喊,跳下马车便追了上去。
“等等!”她追上前,拦在姐妹二人身前。
姐妹二人先是一愣,随即姐姐谨慎戒备地将妹妹护在身后,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妹妹却认出了她来,眼睛一亮,拨开自家姐姐护着她的手臂,说道,“是她,那日是她和她父亲给了我们衣物和银子。”
姐姐听罢,这才收回手,眼中戒备却并未消退,紧紧抱着骨灰坛,几不可闻地说了句:“那日多谢姑娘相助,但我们得走了。”
“你们的姨婆……”
她年龄虽小,却也知那骨灰坛中装的是什么,飘扬的白幡又是送的谁的丧。
“我爹爹给的银子不够吗?为何……”
“够了。”姐姐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包着泪,一副倔强模样。
“是我们无福,是姨婆无福。”
“究竟怎么回事?”她追问道。
姐姐不愿再说,拉着妹妹便想离开,可妹妹却闪着泪花拗在原地,说道:“是槐树街的罗大!罗大抢走了我们的钱!”
“别说了,快走!”姐姐慌张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赶忙拉着自家妹妹不由分说地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姐妹俩渐渐远去地背影。雪白的衣裳和丧幡几乎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渺小而绝望。
赶来的仆妇和婢女将她护在怀中,替她穿衣挡风,唯恐她受了寒。
她在仆妇婢女的簇拥下回了府,可这回却怎么也忘不掉姐妹俩消失在街角的可怜身影。
她想了许久,晚些时候叩响了父王的房门,告诉父王有个叫罗大的白日里抢了她的东西。父王一听吓坏了,拉着她反复确认可有哪里受了伤。
她不曾说过慌,可那夜却当真如同自己受了伤一般,哭着控诉那罗大有多么可恨。
而父王也当真没让她失望,第二日便让人将那住在槐树街的罗大给抓了起来,这才知这罗大是封城中臭名昭著的恶棍。
罗大被抓后,她曾试图让婢女去找过那对姐妹,却都毫无音讯。就这般过了一个月,几乎就在她快要忘掉此事后,却在府门外瞧见了那个双眼湿漉漉的小姑娘。
“你在等我?你姐姐呢?”她快步上前,询问道。
小姑娘眨着眼睛有些惶恐,将她拉到一旁,说道:“请不要怪我。”
“我为何要怪你?”
“我……我……”
小姑娘咬着唇说不出话,她只是觉得自己想方设法打探别人身份,还找到别人家中寻求帮助,不是什么光明之举。
她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主动拉起她的手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的友善温柔让小姑娘放下心中不安,小声说道:“姐姐病了,我……我没法子,旁人说你父亲是恭王,应当很有钱,便只能来寻你了……”
她看着小姑娘怯懦胆小的模样,生了怜佑之心,尽管姐妹俩比她还稍大些。
自那日起,她便成了姐妹俩那间小小泥瓦房的常客。
封城物资匮乏,平日里她和父王也吃得拮据,可她总会偷偷藏下几个馒头抑或两碗稀粥,带去给姐妹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却在初春的一个早晨戛然而止。
她一如往常去寻姐妹俩,却发现泥瓦房中再没有姐妹俩的痕迹,床铺、衣箱里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的模样。
隔壁大婶同她说:“那两个姑娘啊,好像是被她们家里人给接走了,匆匆忙忙的,天不亮就走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遗憾还未来得及和姐妹俩好生告别。可转念一想,既然她们找到了家里人,那想必也不会再受苦了。
想到此处,提着的心这才又回到了实处。
那段日子于她而言,有过欢快,有过悲伤,有过遗憾,却终究被冲进了时间的长河中,渐渐淡忘了。
如今再提起封城,那段回忆才如汹涌波浪般滚滚而来。
“我还以为与她们再无缘相见,还以为她们被家人接走后过的是好日子。”卞宁宁挂着泪,眼眶发热,心底酸胀。
“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即便是求到父王跟前,也绝不会让她们离开……”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谁也不知后事如何,你已做了你能做之事。余下的,便是各自的命运罢了。”
沈寒山陪她坐着,见她自责心中怜惜无比,却也只能温声安慰:“虽说从前没能救下她们,可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只待事成,便能救她们逃离水火之中。”
卞宁宁怔怔点头,望着外边蔽月的乌云,千愁万绪,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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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
“她今日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郝盛远坐在正堂之中,刚一回府,便将今日看守郝连芙的侍卫叫来问询。
“翠玉楼,闲坐了一下午。”
“还有呢?”
“还有……”
侍卫思索一阵,说道:“今日她似心绪不佳,竟是惩治了丁大,让丁大跪了两个时辰。”
这在往常便是极罕见的事了。
郝盛远摸索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又抚过苍白胡须,缓缓说道:“说到底她也算主子,冲你们发回脾气也不为过。”
侍卫一怔,随即点头称是。
他没想到太师竟会放纵郝连芙,若放在以往,定是要将她惩治一番的。毕竟这二小姐,在平日里可是连长脸些的下人都不如。
果不其然,下一瞬郝盛远又接着说道:“左右她也活不过这个月了。”
待郝连荷得手,三皇子拿到太子之位,这两姐妹便也再无用处了。无用之人,活着也是浪费。
“丹阳那边可跟上卞佑年了?”
“跟上了。”
“很好,且先跟着吧,待他和恭王到了边关就动手,呼延准那边也告知一声,让他配合一二。”
一个皇子死在边关,是再正常不过之事。没了恭王背后的军队,只恭王一人,又有何用?
恭王从前领的军队,早已被圣上收编,分配至各大州城。
卞佑年以为如此便能得圣心,那他就帮上一把,让他永远活在圣上心中,没有谁的份量能比的过一个为国战死的皇子。
卞佑年要圣心,而他要皇位。
原本还想再花些时日慢慢谋划,先让卞佑年失了圣心,让圣上厌弃,再趁机逼圣上换太子。
可如今卞佑年出其不意来这一招,那他也只能来硬的了。说起来,倒是让他省了事,直截了当,他也懒得同那群蠢货斡旋。
筹划多年,如今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沈寒山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人已接回平冶了。”
“甚好,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倒是许久未曾听过鸣冤鼓的声音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
侍卫抱拳应下,便欲离开。
“等等。”
郝盛远站起身,走至院中。圆月皎洁,他却丝毫不想欣赏,眼中尽是阴鸷。
“我近日总想起沈寒山如今舍命护着的那个女人,昨日大宴之上,我倒是想起,他从前也曾这般痴迷于另一个女人。”
他渐布褶皱沟壑的面皮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
“派人去趟罗城,查一查当年无端暴毙的知宁郡主。若当真是死了,便是掘坟,也要将尸体给我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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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往事密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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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捐银之事进展顺利,持续了整整一日才终于收尾。
第二日待众朝臣清点完毕,将记录银钱数量的银册交予祥安时,已是日暮黄昏。
“都安排妥当了?”祥安拿着册子,小声询问着与他交接的官员。
“公公放心,派咱们的人盯着的,只待您禀报圣上,便可随时来查验。清点过程也皆记录在册,环环相扣,都按着手印呢,便是有人想赖也赖不掉。”
“行,那我便先去禀报了。”
“公公慢走。”
祥安捧着册子便往朝天殿而去。走过白玉长阶,远远就瞧见朝天殿外站了零星几人。
这个时辰宫门已落钥,谁还会在此时觐见圣上?
心里嘀咕着,祥安快步走上前。
待进到殿中,才见以郝盛远为首,带着几名朝廷官员正与圣上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才收了声。
他心觉不妙,迅速将银册收入袖中,躬身行到圣上身侧。
圣上揉着额心,似有些烦闷。他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茶盏递给圣上,又替圣上捏起肩来。
“办好了?”圣上掀开眼皮看他,低声问道。
“回禀圣上,办好了。”
“嗯,等会儿再细说。”圣上抬抬手,指向下方官员,“你说完了?”
“禀圣上,说完了。”
圣上坐起身抿了口茶,将茶盏递还给祥安,看向郝盛远说道:“沈寒山此前也师从太师门下,太师如何想?”
郝盛远微笑道:“即便他从前师从我门下,却也不能为非作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遑论是他。若臣是想以权谋私保下他,今夜便也不会站在此处了。”
圣上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心绪:“太师能有这份清正之心,实是难得。”
郝盛远作揖拜谢,继续说道:“谢圣上夸赞,可说到底还是臣当年识人不清,也是臣的罪过,举荐如此不堪之人为太子之师。太子殿下如今征战边关,若是知晓自己崇敬挂念的少傅竟是杀人凶手,定是烈火烹心,失望至极。”
他走到殿中央,竟是跪了下去,或因年迈,他双手扶膝,面露痛色。
“臣的罪过,臣甘愿接受惩处!”
祥安微微抬眼瞧着他这模样,心底默默叹气。
虽不知方才众人说了什么,可杀人凶手四字一出,他便猜到郝盛远这是要对沈寒山下手了。
他捏了捏袖中的银册竟是犹豫了起来,琢磨着是否还要照计划向圣上禀报。若是沈寒山此番当真落马,那太子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郝盛远则长跪不起,趴在地上,背脊都在微微颤抖着。
圣上看了他许久,这才说道:“太师年纪大了,便不要行此大礼了。”
一旁的官员闻言便也上前来搀他:“圣上恩慈,知晓太师这些年为朝国殚精竭虑,又怎会怪罪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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