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郝连世一堂堂七尺男儿竟还哽咽起来,仿佛满腹委屈无处宣泄。
圣上冷眼看着殿内黑压压跪了一片,心底却更是寒凉。
杨忠和郝连世这番慷慨陈词他怎会听不明白?听上去仿佛是让他从大局考虑让他念及旧情,可事实上分明就是在威胁于他!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郝盛远的势力已到如此地步,竟在皇权面前也不遑多让。
在外人看来,这郝家上上下下可皆是忠臣,甚至连郝家女子都在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他今日当真就此发落了郝盛远,那只需有心之人在朝臣百姓之中煽动一二,定然会有一场结局难料的风波。
他心中烦闷无比,虽说如今白银证据确凿,可抵不住这群人舌灿莲花,竟要转黑为白!什么匈奴阴谋,这群人是当他做了这些年的君王,脑中尽是豆腐渣不成?
可看着殿中向着郝盛远的众朝臣,再念及远在边关的太子和受了三年之苦的恭王,他心中那股想要铲除郝盛远的信念却愈发强烈。
他闭上眼长吐一口气,面上更显灰败,一手抚着心口,眉头紧皱,似是有些痛苦。
祥安见状上前,在圣上身侧轻声问道:“圣上可是不适?奴才去寻太医来。”
“不必了。”圣上摆摆手,屏退了祥安。
众人屏气凝神,心中暗自忖度。圣上近来似乎愈发虚弱,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若是圣上……
念及此,有人欢喜有人忧。
郝连世偷偷抬眼打量一二,心中暗暗窃喜。看圣上这模样,想来是端妃得了手,圣上定然命不久矣。
只要圣上今日松口,为他父亲争取些时日,待到圣上驾崩,太子身死,那三皇子便是皇室唯一血脉,届时,一切不都是他郝家说了算?
叶辰安站在郝连世侧前方,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将其神情都尽收眼底。他见众人终于停了争执,圣上也正垂头沉思,这才终于站出了列。
圣上抬眼瞧他,诧异过后却是淡然:“你也要为太师求情?”
没想到,就连一向以清正闻名的大理寺卿如今也到了郝盛远麾下。
叶辰安闻言却是摇头:“禀圣上,臣并非要为太师求情。”
“那你要如何?”
“臣要揭发这些年郝盛远利用职务之便行不义之事,以权谋私,谋财害命,天理难容!”
叶辰安身着红色朝服,冷静从容地站在殿中,神色清冷,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愤恨目光视而不见。
郝连世目光阴狠地看了过去,心中回忆着太师府何时与大理寺有过龃龉?可思来想去却毫无头绪,难道这向来公正的大理寺也投入了太子门下?
可平日里他们并未过问大理寺的公务,难道大理寺当真拿捏了什么有力罪证?不然这叶辰安又怎敢在此时与众朝臣唱反调。
随后就见叶辰安从袖中掏出了个蓝皮册子:“禀圣上,这些年郝盛远强抢民女,与朝中多名大员进行权色交易,私下勾结朝臣,以谋私利。此乃郝盛远与涉案朝臣往来的罪证,上面清清楚楚写明无辜女子的来处去向,以及诸多官员与郝盛远谋私之事!”
圣上大惊,赶忙让祥安去接:“快,快呈上来!”
祥安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至叶辰安身前将那册子接了过去,短短几米远,却让他心惊胆战生怕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毁了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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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求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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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安手捧册子迅速走到圣上身边,直到册子交由圣上手中才终于安下心来。
他默默站到圣上身后,不着痕迹地往圣上手中的册子瞧了一眼,霎时冷汗直冒。
只肖一眼,便瞧见了几名朝廷大员的名字赫然在列。
圣上面色铁青,他离得近,竟是瞧见圣上手都在微微发颤。再抬眼看下去,方才为郝盛远求情求得面红耳赤的那些人,现在一个个煞白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时不时抬手擦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圣上看了半晌,砰地一声将册子猛地合上,额头上青筋爆起朝着下首众人呵骂道:“朕还真是有眼无珠,这些年竟是信了郝盛远这匹豺狼虎豹!”
“还有谁要替他求情的,都站出来!朕正好验验这册子上的人,是否就是今日为他求情之人!”
圣上大怒,众朝臣赶忙跪了下去,方才求情之人也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不知那册子里究竟写了什么,自是不敢再站出来为郝盛远求情,若那册子有诈,并非实质证据,岂不是无异于在圣上面前自首?
若册子为真便更不能再当出头鸟了,赶紧想想怎么保命才是眼下之急!
可郝连世只是扫了那册子一眼,便吓得冷汗直冒。那册子他再熟悉不过,可这册子分明由父亲亲自保管,为何会落到叶辰安手中?
他咽了口唾沫,掩下恐惧,颤声说道:“圣上,这册子来路不明,可要好好查验,莫要被骗了啊!”
圣上心火直窜脑门,顿时站起身将那册子一把甩到郝连世脸上:“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你就给朕好好瞧瞧,这上面事无巨细写的一清二楚,你要如何狡辩!”
郝连世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出声,慌张无措地将那册子捡了起来看,这一看差点没让他气急攻心晕过去。
这册子竟不是伪造,而是誉抄,上头写的东西也是事实无疑!
“中郎将说这册子有假,若是要核实也十分简单。”
叶辰安目光冷冽,看向郝连世:“这册子上头将那些被害女子来自何处,送往哪里,交易期限,所换为何物都写的清清楚楚,要查起来也实在不是难事。”
他目光一转,看向户部侍郎许向国,微笑道:“就说这上头写的许大人一年前给郝盛元献了五名良家女子,美貌至极,替自己的侄儿换了个水部司员外郎的职务。职位虽不算高,可在下记得许大人的侄儿当初可是走的科举之路,既如此,不如便从许大人侄儿入手查查究竟是真是假。若科考作假,定是漏洞百出,一查便知。”
许向国冷不丁被他唤道,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要查他侄儿一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可现下他若是阻拦更是不打自招,可若是让他们查,他也实在说不出口,因而一时没了主意,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辰安见他这模样却是十分满意,光是他这模样就已说明了一切。
许向国这是没想明白,其实事实已然存在,不管他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
“而这五名女子教养训练过后,又被送往了刑部尚书杨大人的别院之中,其中一人更是深得杨大人喜欢,竟是留在了别院之中,做起了杨大人的外室。”
“杨大人的澜云别院就在都城郊外,若是圣上现下派人去请,想必也能将杨大人藏的那位佳人寻来。”
杨忠握紧拳头,目眦欲裂,在心里将郝盛远骂了个百八十遍。郝盛远这个老东西不知干这些都是阴私勾当吗?!还要将这些事儿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不知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自负!
可如今这种境况,除了不言不语,却也无他法。
“再说这册子上写着的莲经寺,正是郝盛远安置那些被劫来的无辜女子的暗巢。但这寺庙不久前被一场大火燎得干净,里头关着的女子也趁乱逃了出去。但这些女子本就命苦,若是让她们出堂作证却是比杀了她们更令人痛苦。”
“但若是圣上派人暗自询问调查,定能还原真相,便是有一人说谎,却不能人人都说谎。”
莲经寺被烧毁,郝连世也自然是知晓的,也正是因此父亲还派人将负责此事的陶靖暗杀。现下他才明白过来这册子究竟从何而来,只怕是陶靖留的后手,却落入了叶辰安手中。
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小小的爪牙手中。思及往日里陶靖那低眉顺眼、谄媚逢迎的模样,郝连世心中更是火大。可这册子写的实在是太细了,要想查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不退让,质问道:“如此说来,叶大人现下没有人证了?!”
郝连世目光狠毒,仿佛恨不得将叶辰安生吞活剥了。
可叶辰安又如何会惧?他扫了郝连世一眼,目光中仿佛冒着寒气,竟让郝连世抖了抖,心道平日里温和谦顺的大理寺卿竟也有如此充满杀气的一面。
“原本我念及这些姑娘可怜,不愿让其露面,也不愿在朝堂之上闹得那般难看。可既然中郎将非要撞这南墙……”
郝连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正想出声却为时已晚。
他见众人目光纷纷朝着殿外看去,便也只能梗着脖子僵硬转头看去。
只见殿外一头带面纱的女子在两名侍卫的协同下缓缓走进殿内。那女子路过郝连世身边之时略微顿足,似是在打量他,可隔着面纱,他也瞧不见那女子的面容。
丹荔迈着小步,走至叶辰安身旁,径直跪了下去:“民女丹荔,拜见圣上。”
“起来吧,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圣上让祥安将她亲自扶了起来,便是十足地看重。
丹荔站直身子,这才缓缓撩开面纱,看向郝连世:“不知中郎将大人,可还识得我?”
郝连世看清她的面容之后仿佛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形容呆楞。
这女子乃是他亲自寻来献给父亲的!
他母亲过世后,郝盛远就再未另娶,旁人只道他父亲清心寡欲,可他却知郝盛远最为重色,私养数名女子都欲壑难填。
去年父亲生辰,他偶见一商人之女貌美如花,便将其劫掠而来献给了父亲。可谁知这女子却烈性未驯,服侍父亲一夜后就被父亲打得半死,他却怜她貌美不忍夺其性命,不得已将这女子送往莲经寺教养。
因着此事,父亲还给他摆了多日黑脸。只是父亲身边向来不缺女子,渐渐的也就将这女子淡忘了。
却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活着!
丹荔见他神色慌张无措,心底快意更甚,朝着他走近几步,说道:“当初中郎将命人将我掳走之时,将我如同牲畜般戏耍调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话音刚落,她却自嘲一笑:“定是不曾想过的,毕竟中郎将曾经说过,这天下、朝国、平冶,迟早有一天,姓郝!”
“你胡说!胡说!哪里来的泼妇竟在朝天殿撒野!”郝连世被这番话彻底激怒,起身朝着丹荔扑打而去。
丹荔身旁的侍卫见状赶忙将其制住,将他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可即便如此,丹荔仍是被吓了一跳。叶辰安将她护在身后,嘲讽道:“中郎将现下可知我为何不愿让丹荔出面了?你如今这副模样,当真是狼狈猥琐至极!”
郝连世本就是个性子刚烈的男子,平日里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被人这般奚落过?即便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身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死命挣扎着,嘴里还不断叫嚷着要喝其血啖其肉!
“够了!”圣上见状大呵道,“来人,将郝连世给朕捆起来,掌嘴二十,把他的嘴给朕封上!”
侍卫得令,当即便抬起手朝着郝连世脸上招呼,每一回都是下了狠劲儿,二十巴掌过后,郝连世早就面色青紫,肿胀难看。
可即便如此,他嘴里却还在呢喃着:“她在说谎,她在说谎……”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便不约而同地朝着两旁退去,双眼看着脚背,尽是老实模样。
圣上之所以这般生气,当不仅仅是因郝家作恶,更是因方才丹荔转述的郝连世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这天下从来都姓卞,几时能姓郝?!寥寥数字,就能看出郝家上上下下的不臣之心,若是三皇子与端妃在此,说不定也会被迁怒!
丹荔见郝连世如今这副模样,心中那口恶气才终于舒了一些。
可还不够,她转身又跪了下去,说道:“圣上明鉴,当初郝连世将我劫走,欺辱于我后,更是将我献给了郝盛远!但我抵死不从,咬伤了郝盛远的右腿,那伤口极深,定会留疤!”
“都说女子闺誉最为珍贵,民女今日甘愿自揭疮疤,从此沦为他人口中的不净女子,只为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还请圣上派人查验,民女所说,句句属实!民女什么都不求,就要一个公道!”
“圣上恩慈,请圣上为民女做主,为所有受害女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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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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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殿外的禁军统领肖扬闻言却突然走进殿内,一掀衣甲,跪下说道:“禀圣上,昨夜捉拿郝盛远后,搜身入狱之时,臣确实在其右腿上瞧见道疤痕,一看便知是咬痕。臣当时便觉着奇怪,堂堂太师怎会被人咬下那么大一块疤。现下看来,倒是同这位姑娘所说相契合。”
叶辰安看向肖扬,对方却直直看向上首,并未瞧他。他心中了然,看来肖扬如今也是太了一派了。
这朝中之人各个颖悟绝伦,如今竟是连只忠于圣上的禁军统领都审时度势选了阵营,看来众人对圣上的康健实无信心。
不过肖扬也只是合时宜地陈述了事实,圣上并未猜疑,反倒乐于见他如此。
圣上扬唇,却毫无温度,面色比夜半乌月还要沉:“郝连世,如今你还有何可说?难道此事也是匈奴阴谋?你父亲腿上的疤是匈奴咬的?!”
郝连世如今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往日与他父亲亲近的朝臣。可如今众朝臣看着他仿佛看见过街老鼠一般,避之不及,连瞧他一眼都极其不愿,只恨不得将他轰出朝天殿。
此前白银一事并无细节可查,因此尚有空子可钻,能说是匈奴栽赃诬陷,挑拨离间。可如今圣上手里可是握着他们实打实的罪证,只肖一查就知真伪,要如何发落他们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就是将他们当街处死也找不到圣上半点错处。
要怪就怪郝盛远自负至极,竟留下这等罪证,还落入了叶辰安手中,害得他们如今也命悬一线,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那罪魁祸首?
若再替他父子俩说话,只怕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此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会派人将册子上所记之事一一核查。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鸦雀无声,再无半点方才慷慨激昂的模样,别说是异议,就是喘气都小心谨慎着。
圣上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心中计较着此番要折损多少大员。可如今朝堂之上的重臣皆在位多年,也是时候换换血,清算清算了。
这天下不会姓郝,只能姓卞。
“既然此事是叶大人所查,那就继续交由叶大人,由你核实后续事宜,给朕一个交代。”
圣上语毕,祥安赶忙将掉落在地的册子捡起递还给叶辰安。
叶辰安接过册子,恭敬答是,从容不迫,令周遭之人倾赏。
除却郝连世。
郝连世红肿着一张脸,唇边牙缝布满血迹,狼狈至极。往日里意气风发的中郎将,而今却像是披头散发的厉鬼,让人唏嘘,也让人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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