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直到马车远行到看不见影子,韩江才摸出一个香囊,他托在手中颠了颠,抛给出现在身后的影子,吩咐道:“去还给宁思明。”
第二日一早,宁思明看到出现在桌面上的熟悉香囊:“……”
作者有话说:
宁思明:好无语啊对某人……
七夕快乐!
(偷偷说:别人七夕买花,我给自己买了两张彩票,让我康康我命中是否有此财,明天揭晓)
第36章 我有办法
相隔一条街, 灯会上热闹繁华,高门大户的韩府中却安安静静的。
目送康乐回宫后,韩江回到了府中,转身进了书房, 管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吩咐下人们声音都轻些, 另让厨房准备了夜宵。
韩江却在书房前脚步一顿,他回身, 看着管家, 问:“可寻到遏苦踪迹?”
管家摇了摇头,迟疑道:“往各府县都下发了寻人文书, 但还未有任何消息。”
自从慈宁山回来后,韩江已让人去寻遏苦大师踪迹。但遏苦大师入世皆是苦修,一身百衲衣,一只木棍, 一个旧碗, 穿着草鞋缓缓走过破旧的街道、穷困的村落、几无人烟的深山……
那里都是世上阳光找不到的角落,他入世、渡人,以一身一心贺新生、济世人、送别离……
官府在这些地方没有什么布置, 要寻人便只能依靠百姓口口相传,实在是犹如大海捞针。
且,遏苦大师下山时已经年过六旬了,这样的年纪, 这样的苦修, 便是寻到人时, 他是否还在都不一定呢。
管家犹豫着, 不知道这话自己能不能说, 韩江摆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转身进了书房。
韩江独坐在宽大板正的红木椅上,面前摆了一大摞文书,却并没有落下一丝视线,而是定定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
那是康乐之前刚刚病愈,画的折柳亭外漫天花树的春光,后来请韩江帮忙题字,他带回了韩府,题了字,又装裱好,康乐却似乎忘记了,再没有提过。
他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似乎在看画,又似乎思绪落得很远,在想别的事情。
手腕上发带不知何时松开了,虚虚地环绕着,他漫不经心地垂眼,两指捏着发带,一下下地、慢慢捋得平整光洁,然后在掌心缠了两圈,松松地握着。
最后和缠在他指根的那一根乌黑长发一起,收入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他合上盖子,在盖子落下的一瞬间,神色又变得冷漠疏离,他冷淡地提着笔,慢慢翻开一本文书,随意地勾画了几笔……
第二日,韩江虽仍早早入宫,却并未去迎春殿,似乎是毫无底线地纵容着康乐,把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抛之脑后,放任她早上睡懒觉,挑食着选自己喜欢的食物……
甚至她随口一句惊喜的分享:这个鸽子蛋好像一块漂亮的白玉呀。第二日,便能寻来一匣子一模一样的羊脂玉送进迎春殿。
甚至连从碧都忍不住背后嘀咕,觉得韩江做得太夸张了,便是宠人,这也有些太过了。
早上不见,傍晚没有时间,韩江便每日中午放下繁杂的事务,到迎春殿陪着康乐用饭。
迎春殿小厨房的膳食本就是宫中独一份的精美了,且只侍奉康乐,已是足够奢靡精致了。
韩江却又寻了几位不同菜系的厨子,送进宫中,便是康乐一日三餐每顿不同,亦能半月不重样了。
康乐吃得不大多,看到她放下筷子,用锦帕在唇角点了点,便随口问道:“这些吃不惯?可要再换几个菜系?”
康乐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不是,这些也很美味的呢。”
她迟疑了一下,说:“只是我最近好像食欲不佳,没有以前吃得多了。”
韩江一顿,他轻轻地放下了筷子,看着康乐没有说话。
从碧此时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玉碗,盛着满碗颜色漆黑味道浓郁的药汁,她看了一眼没有动多少的饭菜,神色浮上一丝担忧,她轻声道:“公主可以喝药了。”
康乐自有记忆以来,喝药几乎是和吃饭一样的事情,喝药的时候虽会忍不住皱着眉头,但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自己乖乖地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再没有如她一般省心的病人了,也再没有像她一样让人心疼的了。
康乐看着药碗,难得地犹豫了一下,她仰头看着从碧,软乎乎地笑了一下,软声道:“好。”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端起玉碗,手指几乎和白玉同色,抿着唇用勺子浅尝了一口,便不由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康乐看着整碗的汤药,迟疑了一下,把勺子放下,两手捧着碗,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全部喝下。
最后一滴入口,从碧赶紧接过空碗,把一盏清水送到她唇边,康乐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再睁开眼睛,眼尾可怜地红着。
韩江伸手接过,从碧犹豫了一下后退下,他又喂了康乐一口水,沉声道:“很难喝?”
康乐眼睛红红的,对着他笑了一下,才慢慢道:“还好吧,其实已经习惯了。”
然后微微蹙起眉头,犹豫着道:“但是总觉得近几日的药似乎更苦了些呢。”
韩江伸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意有所指道:“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明明是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康乐听了,眼睛却忽得一亮,眸光闪了闪,她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对、对呀。”
毕竟,遏苦大师说她成了亲就能好了呢。
听了她的话,韩江只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眼睛中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午后,他回了议事殿,见他现身,其他人皆打起精神来,兢兢业业地处理起事务来,余光且若有若无地瞥向宁思明。
宁思明却推开椅子,直直地朝着韩江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不卑不亢道:“韩大人可有时间,臣有些事宜想要请韩大人指教。”
韩江淡淡看他一眼,点头道:“过来。”
门窗隔绝其他人窥探的视线,韩江一摆袖,自在椅子上坐下,饮了一口茶,靠在椅背上,撩起眼皮看他,淡声问:“何事?”
宁思明站直身体,开门见山道:“今早收到调令,臣所属部门不变,但平升一级。”
韩江指尖捏着杯子,滚了滚,随口问:“所以呢?”
“所以臣想来问一问,此调令,是为着昨日送康乐公主的安康符的回礼呢,还是――”宁思明抬眼,看着韩江,语气平静地问:“还是臣能力颇佳,应得的?”
宁思明难以语表一早看到香囊时的心境,而在踏进议事殿得知自己升迁的事情,纵一众同僚都拱手道贺,连楚靖远都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愉快畅想他将来的仕途,他挂着笑同他们道谢,心中却是冷静的。
韩江喝了口茶,看着他,平静问:“若是我回答,是给安康符的回礼呢?”
宁思明亦答得平淡:“便是也无妨。虽说臣送康乐公主安康符,并不为他求,但韩大人把机会既给了我,我便要握在手中不可错失。”
“这只能证明现在的我可能还德不配位,但无妨,总有一天,我会名副其实的。”
韩江抬眼,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宁思明。
聪明、温和、坚定、不迂腐、亦不清高。
若不是家世平庸,无所助力,踏入宦海第一步没有落稳,将来成就不可估量。
韩江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带了审视和挑剔。宁思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怯,安静地任由他打量。
“呵,”韩江冷笑了一声,眼神讽刺地落在他身上,轻描淡写道:“在这朝中,虽我的确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人莫敢不从,但还不屑于拿权势徇私情。”
“这是你应得到。”他淡声道:“至于回礼,府上小公子似乎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
他扔出一张手书,说:“拿着这个去见李夫子,他自会将他收到门下。”
宁思明的小侄子天分不佳,府上有没有底蕴渊源,求学拜师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此时见韩江随手便解决了,还是极有盛名桃李成蹊的李夫子……
他双手接了手书,恭敬一拜:“多谢韩大人。”
拜过,宁思明起身后却并未告退,韩江已提起笔,余光一瞥,冷声问:“还有何事?”
宁思明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是开口,他盯着韩江问:“还有一事请教韩大人。”
不待韩江说话,他便微蹙眉头,道:“之前我从未多想,天贶节得了安康符后,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韩江笔下一顿,他看了宁思明一眼,缓缓搁下笔,无声地盯着他。
宁思明:“天贶节全上京足有数十万人,独独无人得了祥瑞符,我是安康符,楚靖远是桃花符、苏鸿是平安符,另外两人一人福禄符,一人寿喜符。”
他缓声道:“而我同楚靖远确认过,除了那两人已成家,我们三人的画像,皆都曾送到过迎春殿,供康乐公主挑选。”
韩江神色平静,面上不露分毫,反问道:“所以……”
宁思明突然轻笑,神色变得笃定,他看着韩江,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三个都是未成家的适龄男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苏鸿也在其中令人有些费解,但想到苏贵妃的盛宠,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而真正让人生疑的,是你,韩大人。”
“依照您霸道、独断、□□的性子,会把我的香囊扔回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您竟然肯让康乐公主收下,才是有些奇怪的,那只能说明,康乐公主是真的很需要安康符。”
他神色间浮出一抹担忧。
韩江冷淡道:“仅是如此?”
“不仅如此,”宁思明凝神道:“安康符便罢了,最为让人生疑的是,依照您对所有接近康乐公主的人皆都冷脸,却能让苏鸿在冒犯了康乐公主后,仍毫发无损,便定是另有所图。”
“请别说是顾及苏家权势,”宁思明彬彬有礼客气道:“依照您的手段,区区一个苏鸿,便是在苏家人面前挫骨扬灰了也不值一提。”
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康乐公主数年前就和遏苦大师颇有缘由,甚至在遏苦大师下山云游前,还特意又见了她一次。”
“思及康乐公主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大佛寺的香囊送给的都是命格颇佳的人,云贵妃当初又特意撮合过康乐公主与我或者楚靖远……”
“韩大人对苏鸿宽宏大量地高抬贵手,特意网开一面――”
“那么,就只能是,”他语气又低又沉地说出结论:“康乐公主的身体大抵真的不大好,要同命格极好的人结亲,才能长久!”
他既分析得清晰,又看得透彻,韩江也不推辞隐瞒,他直言,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描淡写:“那又如何?”
从来温和从容的宁思明却突然暴怒,他上前一步,抓着韩江的衣领,怒道:“你既早知道,又为何放任,为何熟视无睹,为何依然冷眼看着康乐公主的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
韩江一掌敲在他手腕上,宁思明顿时松了手,却依然怒气冲冲:“你若肯离康乐公主远些,现在,就算不是我,哪怕是楚靖远,再者苏鸿也好,康乐公主同他们亲近,总比跟在你身边丢了命好。”
韩江眸色一暗,他沉声,冷淡却不容反驳道:“不可能!”
他漠然地看了宁思明一眼,缓缓道:“我不会让绵绵离开我身边,也不会让她再继续虚弱下去。”
宁思明不信,他质疑地看着韩江,问:“你能有什么办法?”
忽然,他面色一变,几乎是勃然大怒,死死地看着韩江,咬牙道:“卑劣!”
韩江神色平静。
……
今日似乎诸事繁杂,下午时,宫人进来,低声道:“韩大人,淑华宫的云贵妃想要见您。”
云贵妃等在折柳亭,她来回踱着步,神色似有不宁,带着淡淡的忧愁和多虑,额间眼尾已生出淡淡痕迹。
韩江看着她,略一点头示意:“云贵妃。”
云贵妃见他来了,站定面对他,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韩大人。”
韩江开口问:“有何事?”
云贵妃看着他,张口欲言,却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问:“不知韩大人之前对我保证的,不会让康乐香消玉殒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从最开始的时候,云贵妃和赵楚韫皆不赞同康乐亲近韩江,但那时候韩江还是冷漠淡然的,她们想着也许康乐碰过两次壁,知道痛了,就会回头了。
可是实在没想到,小公主竟然真能打动韩江,让一朝权臣为她低头,一座冰山为她融化。
她们担忧过,甚至真切地想要劝阻过,可是看到康乐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烂漫开心着,便总是于心不忍……
爱之深则护之切,那日同顺宁帝议完赵媛芸的事情后,她拦下韩江同他讲明了其中种种,韩江听完了,却依然神色淡淡,亦未曾和康乐疏离分毫。
云贵妃蹙眉柔声道:“韩大人不信神佛,执意同康乐亲近,但自那时,绵绵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现下虽好了些,却是加重了药性缓缓吊着的。”
“韩大人已亲眼见了大佛寺大师们诵经后,绵绵身体好了许多,便是不敬神佛,为着绵绵,也该有些许敬畏。”
她没有再急急追问,而是转而缓缓说起其他,低声道:“不论绵绵和谁成亲,她都是独一无二最尊贵的嫡公主,到她十六生辰还余半年,婚礼嫁妆早已备好,只是――”
云贵妃面上浮现出隐忍的挂念和悲痛,声音里带了哽咽,问韩江:“既你说有法子,那是什么法子,能让我的绵绵往后能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地活着?!”
韩江没有办法。
他不信神佛、不敬神佛,同康乐命格不合,却又霸道地守着她不肯放手,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云贵妃看着他,目光中的恳切却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迎春殿,康乐午睡醒来,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却觉得更加昏昏沉沉,甚至连身上都酸痛起来。
“醒了?”赵楚韫在床边翻书,听到动静,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长姐?”康乐茫然,她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呀,现在什么时辰了呀?”
赵楚韫顿了下,笑着道:“不早了,你都睡了一下午了,天都快要黑了。”
“哦。”康乐应了一声,倒不是很意外,最近她似乎睡得有些多,经常会这样,便理所应当地犯懒着,没有再起身,只是翻了个身,趴在床沿上,懒洋洋地问:“长姐,你来寻我,是有事吗?”
赵楚韫点了点头,温柔道:“你的公主府已经布置好了。”
“呀!”康乐抬起头,一下子有了精神,眼睛也闪闪发光,很是雀跃高兴的样子,说:“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住进去了啊?!”
昨日她还遗憾着要守着宫门关闭的时候回宫,想着若是在自己的府邸,什么时候回去都没关系,现在竟然就好了。
赵楚韫失笑,安静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公主府是为你出宫居住修建的,但之所以建得这样早,是因为,它还会是你大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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