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看它靠近,掐了一个诀打算飞起来,不知为什么,却像凡人一样肉身沉重,根本飞不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佩剑,却摸了个空。
阿尝想,季玄这家伙站着不动在干什么?
不过想到他有用后背硬接绞丝的前科,临阵犯傻倒也没什么奇怪。急忙从地上捡起一个不知装什么的铁盘子,一扬手,那盘子滴溜溜转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刚好敲到鬼王突出的大黑眼睛。
鬼王发出震天动地一声吼,声音嘶哑,比破锣还难听,表白完毕,展开八条腿冲过来追求阿尝。
对付这种只会满地乱跑的大家伙,阿尝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掐一个诀飞起来。
然后立刻就明白季玄为什么刚才不动了。
居然不能飞了?
阿尝心里骂了一句,转身拔腿就跑。听到季玄在后面大声喝道,“向右。”
阿尝心道,我不知道吗?要你废话?
向右是出城的方向。
前面就有个向右的路口,阿尝一路狂奔,虽然不能飞,好在身法仍然灵活。只可惜因为担心路边房子里有人躲着,唯恐鬼王发狂拆房,否则要是上了屋顶,鬼王追的速度必然慢很多。
季玄倒是不知拿了什么,飞身上房,抄近路向右斜插到他们前面。
阿尝引着鬼王转向右边出城的大路,无奈两条腿跑不过八只脚,距离越拉越近。就要被追上时,季玄从不知什么地方鬼魅般摸到鬼王脚下,极快地穿过鬼王两只脚,用手中一条绳索利落地捆住了鬼王的两条腿。
阿尝回头看到,心想,这种凡间的绳子,哪里绑得住这种东西?随即就发现,季玄不傻,他将缚妖绳系在普通绳索的一端,抽拉完刚好将缚妖绳绑在鬼王腿上。
缚妖绳法力有限,会被厉害的妖魔弹开,但是直接当成普通绳子用,绑这位只有一身蛮力的鬼王,倒算是挺结实的一条绳子。
鬼王跑的时候向来八条腿轮流用,无比流畅,从没费心琢磨过自己到底是先动的哪条腿后动的哪条腿,如今两条腿被绑在一起,习惯的节奏忽然崩了,顿时脚下绊蒜,别扭得不行。
鬼王顿时就委屈了,提起小脚丫去踢季玄,季玄手疾眼快,抱住鬼王一条腿,跟着上下翻飞,鬼王倒也一时奈何不了他,正在生气,一眼看到阿尝离得不算太远,怒火转移,圆滚滚的大肚子一阵收缩,噗地一声,一大股碗口粗细,白乎乎粘哒哒的丝射向阿尝。
这玩意说不定真有个当蜘蛛的妈,居然真会吐丝。
阿尝就地敏捷一滚,才躲开那股丝,第二股丝速度极快,已经向阿尝喷射过来。
这时一个白衣人影忽然飞身而上,一把抱住阿尝,将她遮在下面。
阿尝怒极,这是季玄君的一大爱好吗?用后背接绞丝,接蜘蛛丝,接各种丝?
不过飞射过来的蜘蛛丝竟真的没有粘住季玄,一触即退。阿尝这才看清,季玄的衣服上黏了不少亮晶晶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蜘蛛腿上有油,能让蜘蛛不被自己的蛛丝粘住,你也过去涂一点。”季玄边说边放开阿尝,捡起路边的瓦砾手腕一抖,直射鬼王的眼睛。
鬼王立刻就又移情别恋,爱上了季玄。这鬼王块头虽大,但是极傻,谁打它它就追谁。若是真让它掌管幽冥殿,只怕天下鬼魂的投胎大业就此完蛋。
阿尝寻机抱住蜘蛛腿蹭了它的油,再不怕蛛丝,与季玄一左一右轮流和鬼王调情,鬼王行动受限,怎么也追不上,就这样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
城墙不矮,鬼王翻不过去,城门也比鬼王小一圈,禁不住两人在外面不停挑逗,鬼王挥舞着一对大钳子,不一会儿就帮双城把城门拆了,顺顺当当出了城。
出了城,不再怕它乱跑伤人,没了顾忌,两人尽可以放开手脚,如今两人都莫名其妙没了仙法,也不能用逍遥袋,除了身手敏捷些外,与凡人无异,只能引着它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离城越远越好。
好在双城出城往南不远就是绵延起伏的山峦,两人带着鬼王专往密林里钻。
鬼王块头大,在林中穿行很不容易,又被阿尝和季玄欺负出了点小脾气,不舍得丢开他们两个。只能一路辣手摧树,在树林中慢慢给自己开出条路来。
走了半天,到了个山谷,鬼王腿上的缚妖绳终于被树枝挂住扯下来,鬼王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纵声尽情嚎叫一声,撒欢儿地满山谷到处跑着找季玄和阿尝,可是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没有办法收了它,也没有东西能杀了它,只能暂且先由它去,以后再想主意。
阿尝与季玄绕开鬼王,也没说话,同心同意沿来路回双城。
双城只有两个城门,刚才被鬼王拆了的是南门。两人一左一右沿着城墙奔了一圈,也没再见到任何豁口。
那这么大一个怪物,是怎么进的双城?
双城的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乞巧市也有勤快的商人回来收拾滚落一地的东西。阿尝拉住人打听,都说今早开市不久,忽然就冒出这个怪物开始吃人,谁都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阿尝道,“我们还是先去查那家皮影戏店。”
季玄深以为然,和阿尝一起直奔欢喜楼旁边演皮影戏的店铺,还没靠近,两人一起都停住了。
那家演皮影戏的店铺不见了。
第14章 双城4
左边的欢喜楼还好端端的在那里。右边的落圆书坊也好端端地在那里。
可是欢喜楼旁边就是落圆书坊,落圆书坊旁边就是欢喜楼。
从外面看两家店像是共用一道墙,要是凿穿了,买完书后可以直接钻过去吃个饭,边吃边看,吃完饭后可以钻回来,把书一退,拿钱到手,非常方便。
阿尝和季玄站在那堵墙前,半天没说出话来。
如果想把两幢分开的小楼硬用仙术拉在一起,以阿尝的修为是不可能,但是季玄如果没封仙力,应该可以轻易做到,只是因为这一街的店铺彼此相连,这法术施起来必然动静极大,断不会像这样满街的房子和街道都好端端的,房子与街道连着的地方长着小草,青苔连成一片,一丝异样都没有。
再者,挪近了两幢楼,必然会有地方多出来。阿尝和季玄沿街走了两遍,从欢喜楼和落圆书坊到两边的路口,到处都整整齐齐,都并没有多出任何空地,也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
季玄走回那堵墙前,当先进了欢喜楼,一言不发查看了一圈,欢喜楼一楼摆的桌椅并没变化,店面和昨天一模一样,地方既没多也没少。季玄随即出来进了落圆书坊,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打量书坊的布局和尺寸,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书坊又没什么客人,老板正百无聊赖,把算盘拨了一遍又一遍,看见季玄进来,如获至宝,满脸的笑容堆得漫了出来,“这位公子,要买书啊?您喜欢哪种?练武的修仙的捉妖打怪的还是称霸天下的?小店什么都有。”
季玄不动声色,“你不认识我?”
老板从上到下看季玄了一个遍,表情十分尴尬,“实在想不起来,我从小就笨,记性特别不好,您可别见怪。”
记性再不好,也不会忘了昨天泡了一整天,聊了半天,而且还买了那么多书的客人,更何况因为开着乞巧市,落圆书坊这两天冷冷清清,根本没什么人来。
季玄指指刚进门的阿尝,“也没见过她?”
老板一张老脸都透着鲜润的红,“真的想不起来,要不您给我提个醒?”
阿尝比较善良,给快溺水的老板递了根小树杈,“我们两个昨天来过,还买了不少书。”
老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那一定是双城书坊太多,您二位记错店了。我弟他昨天娶媳妇,我去帮忙挡酒,喝得书坊在哪都不知道,店一天都没开。”
季玄与阿尝对视一眼,继续审那可怜的老板,“隔壁是欢喜楼?”
“没错,来买书的客人都喜欢去隔壁吃个饭,他们家鸭子特别好。”这个问题容易回答多了,老板答得很欢快。
“你们和欢喜楼之间没有其他店?”
老板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逗,哈哈一笑,“我们这店都开了十多年了,打从第一天开张起,隔壁就是欢喜楼,要是还有别的店在中间,就只能藏墙里了。”
季玄抬眼打量了一下和欢喜楼共用的墙,好像真的在考虑是不是有间店藏在墙里,“老板,你这墙怎么卖?”
刚放松下来的老板立刻又被季玄这个问题砸懵了,结巴起来,“……小……小店只卖书,不卖墙。”
“你卖。”季玄的语气无比笃定,伸手入怀,取出一厚叠金叶子。
阿尝知道,这不是季玄用仙法变出来的,是季玄这次带过来的凡间的真东西。别说一堵墙,买下这家店都成。
看来自从逛了一天放马街,季玄就对钱的作用有了清醒而正确的认识。
“你去找欢喜楼的老板,一人一半,顺便拿一个凿子过来,我要拆墙。”
估计是因为有拆耗子洞的经验在前,不能用仙术,季玄用凿子也把墙拆得极快,一会儿就凿出偌大一个洞,这墙里面实打实就是普普通通的砖砌的,不过才一尺多厚,透过那个大洞看过去,就是隔壁欢喜楼的店堂,直接伸手从欢喜楼拽把椅子过来坐着都不成问题。
搞出这么大动静,隔壁的小二也跑过来袖手看热闹,季玄瞥他一眼,“你也不认识我们?”
凿墙凿出一天一地的土,小二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笑眯眯道,“怎么会不认识公子,昨晚过来住在上房的客人嘛。”
季玄不再继续欺负墙,“哦?那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店里吃过饭,还点了只鸭子?”
小二一丁点犹豫都没有,“这怕是公子记错了,我们店昨天生意不好,一只鸭子都没卖出去。”
阿尝忍不住,“那你也没跟人说过,马上就到七月半,阴气最重,会有个鬼王出来吃人?”
小二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小眯缝眼足足比平时大了一倍,“什么鬼王?”
季玄问,“今早乞巧市那只妖怪是什么你知道么?”
小二立刻就来了精神,“他们都说今早乞巧市来了怪物,有两个钳子八条腿,到处吃人,难道是真的?”
季玄沉下脸看着小二,“早晨锣响的时候,你不是自己说有妖怪要来了?”
季玄当久了仙君,冷起一张脸时,看起来十分吓人。
小二在季玄的目光中恨不得直接从那个大洞钻回欢喜楼,胆战心惊虚弱地说道,“那是官府设了人敲锣报警,说是有妖怪来时,就会敲锣。”
“官府专门设了人报警,难道双城以前来过妖怪?”季玄步步紧逼。
“没有。我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响锣。”
季玄转头去看书坊老板,老板连忙点头,“他说得没错,头一次。”
从没来过妖怪,双城的官府为什么设人敲锣报警?阿尝只觉得头大,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我们去官府?”季玄不再和墙较劲,扔下凿子,问阿尝。
“能不能明天再去?”阿尝万分尴尬,“我困到睁不开眼,很想回去睡觉。”
阿尝自己也纳闷,虽然修为不算高,但毕竟不是凡胎,睡觉向来只为修养灵力精神,并不是非睡不可。可是从昨天起,一到天黑就像鸟一样,恨不得立刻扑到床上,困得要命。
季玄自己也有些累了,心想,也许是因为莫名其妙不能用仙法,现在与凡人差不多,而且和那蜘蛛螃蟹怪斗了半天,又围着城跑了一圈,是应该累了,点点头,“那就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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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尝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才闭了会儿眼,就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吵成一片。
阿尝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起来,打开临街的窗子,探头向下看。
街上一队迎亲的队伍正在欢喜楼前吹吹打打,锣鼓唢呐齐鸣,几个人抬着个大红轿子,轿顶缀着朵碗大的红花。接亲接到了客栈,还是个生意不怎么样的小客栈,这位出嫁的姑娘也太恨嫁了一点吧。
阿尝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嘴刚张到一半,哈欠就被吓忘了。
客栈走廊上,季玄站在他自己的房门前,面前跪着个娇滴滴泪盈盈身娇体软好推倒的女子。
鉴于现在是一大早,她就已经跪在这里,估计是半夜摸黑起来梳妆打扮的。一头青丝挽着桃花髻,髻上斜插着一支晃晃悠悠坠着小红珊瑚珠的蝶翅步摇,单留了一小缕秀发垂在起伏的胸口,勾勒出一个惊人的弧度,身上穿着件醒目得唯恐别人看不见的水红色的销金刺绣的对襟褙子,下面月白色的八幅曳地长裙,下摆像是跪下后由专人摆好的,优美地散开铺在地上。
女子虽然哭着,哭的尺度掌握得却是极妙,只看见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脸却一点都没崩,边哭边说,吐字清晰,就算走廊另一边有看热闹的不好意思走近的,远远地也能听清楚,应该是在茶楼跟说书先生进修过。
“夫君,你一别就是一年整,有家不回,好男儿志在四方,原也应当。但是母亲她年纪大了,每天每夜想你想得直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只求你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回去看看吧。”
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十分动人。
季玄全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脚边的人,像在琢磨这是什么戏码,半晌才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阿尝吃惊过后,心中笑得想捶墙,玄玑仙君什么时候偷偷在双城娶了个老婆,还居然始乱终弃,这要是传出去,九重天的小仙们能八卦一年。
这么热闹,不插一脚简直对不起自己。
阿尝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这位公子,有贤妻若此,夫复何求?我看你还是赶紧跟着她回家去吧,老婆漂亮,娘又疼人,这样的福分,你可千万要好好珍惜。”
那女子闻声满脸感激地抬起头来,看见阿尝,忽然膝行过来抱住阿尝的腿,“妹妹,你果然也在这里,你帮我劝劝相公,我绝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今后我们姊妹相称,一起主持家事,一起伺候老夫人和相公,你说好不好?”
这这这这又是什么桥段?
第15章 双城5
阿尝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位抱着腿不撒手的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正牌娘子来捉私奔的丈夫和小妾吗?
季玄好整以暇地袖手看热闹,眼睛里摆明写着两个字,“活该”。
阿尝调整了一下情绪,“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不是双城人,是路过此地办事的。”
那女子还没开口,旁边已经有个年纪不小的家仆打扮的人插口道,“表小姐,大公子,你们就别装了,老夫人在家都哭病了,你们回去看看吧。”周围好几个家仆一起点头称是。
“我是表小姐?”阿尝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
“您不是表小姐还能是谁?”家仆一脸无奈的苦笑。
这就奇怪了。人有相似——虽然和季玄长得相似这件事好像不大可能——但绝没有两个人一起相似的道理,除非这群人居心不良,想把人诓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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