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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下，低声喃喃道，“哦，我还有半条街没逛完。”又吩咐掌事，声音异常和善，“我还有事忙着，没时间看，午饭前你给我整理出一份简单的送过去，不能超过一页纸，不过要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惟你是问。”
掌事应了声是，拜了拜，带着手下两个少年迅速溜了。
午饭前要先回天宫的天行狱拿了卷宗，整理了写好，再送到仙界最边上的十三坊，难为他怎么做到。怪不得跑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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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玄和阿尝逛完放马街回十三坊时，掌事送过来的那张纸已经在桌上等着了。
斗舅担了一早上的心，看他们两人都完好无损地活着从放马街回来了，老怀甚慰。雀六早从季玄拎着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中一眼看见他小手指上勾着的拨浪鼓，想说什么又不敢，憋得脸都红了。
季玄推了一堆吃的东西给他，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自己拿起桌上那张纸看了一下，递给阿尝。
大概是唯恐漏了什么，那张纸明显比一般文书的纸大了一圈，上面一排排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看了让人头皮发麻。
上面字虽多，真的有用的却极少。大意是凡间一个叫双城的地方连续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魂。纸上列了失踪的八十二个人的姓名性别籍贯年纪兴趣爱好乃至祖宗八代等等，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失踪前都去过一家落圆书坊在双城的分店。
关于书妖噬人，上面只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猜想是书妖噬人”。看得阿尝想骂人，谁猜想啊？这是怎么猜想出来的啊？这位热爱猜想的仁兄你能不能站出来负个责任啊？
“我们去双城看看？”季玄问阿尝，忽然想起照理好像应该先问斗舅，又看向斗舅。
斗舅不知为什么，笑得眼都眯了，忙不迭朝他们挥挥手，手挥得太着急，怎么看怎么都是在表达“滚滚滚”的意思。
第12章 双城2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说的是那两个被棒打鸳鸯隔着天河不得相见的可怜人儿，每年要靠喜鹊万里迢迢飞过来贡献后背才能良宵一度。
然而天上并没有牛郎织女这两位。就算有，想过天河也不必非要弄得那么苦情。如果嫌天河太宽飞不动怕掉下来，大可以坐摆渡船，想赚外快的小仙在天河岸边把船泊成一排等着，三个仙铢走一趟，回程免费，方便又实惠，不必烦劳喜鹊费心。
阿尝与季玄下来时，人间正是七月，转眼就要到七夕，家家忙着发巧芽，炸巧果，双城中的乞巧市连开七天。
乞巧市占了双城最热闹的一条主街，街中心临时搭了长长两排摊位，卖的大半是七夕拜七姐乞巧用的吃食和玩物，因为七夕是女儿节，也有人在卖女子的胭脂钗环。人流如织，双城中男女老少都来凑这个热闹。
凡人并不在乎牛郎织女到底是相会了没有，借着七夕的由头，小情侣们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商家赚得盆满钵满，大家皆大欢喜。
当然也有人并不那么欢喜。
乞巧市上人多热闹，隔壁街肯定就冷清了。
落圆书坊双城分店就在乞巧市旁边的一条街上，门庭冷落。
阿尝和季玄泡在落圆书坊翻了一整天书。落圆书坊卖的书和远江书坊稍有不同，大半是讲修仙升级当老大，看得阿尝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扔了书回去造了天帝的反。
季玄买了所有热销的书，这年头用不着过命，过银子的交情也挺靠谱，两人立刻就和分店的老板混得极熟。可是无论是书坊老板还是来买书的客人，都对有人失踪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两人忙了一天，除了一堆书以外一无所获。
落圆书坊向前走不远，是一家名叫欢喜楼的酒楼。欢喜楼偌大一个店堂，明明是饭点，吃饭的人却稀稀落落没有几个，小二坐在门槛上，遥望乞巧市的方向，满脸都是不忿。
阿尝和季玄找了个位置坐下。季玄随便点了两个菜，都是辣的，大概是上次吃辣吃上瘾了。阿尝还惦记着早上来时惊鸿一瞥的乞巧市，问小二，“你这儿有七夕的巧果卖吗？”
提七夕好像是触了小二的逆鳞，小二断然摇头道，“没有。我们店不卖那种东西。不过，”小二紧绷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我们卖盂兰节吃的鸭子，你们要不要来一份？”
别人都忙着过七夕，你们店忙着过鬼节，有个性。怪不得生意不好。
“盂兰节为什么要吃鸭子？”季玄问。
小二索性在对面坐下了，“鸭就是压住的意思，七月阴气最重，七月半就是盂兰节，这时候鬼门大开，地府的孤魂野鬼都到阳间游荡，鸭子一定要吃，压压邪气。更何况，”压低了声音，“今年要特别小心，幽冥殿上的鬼王要亲自出来收人，已经收走好多人了。”
阿尝和季玄交换了一下眼色。
“真有鬼王收人？”
“那是。”小二说不出的得意，好像鬼王是他家自己养的，“我听吃饭的客人说，有人亲眼见过，那鬼王青面獠牙，举着两个大钳子，八条腿，跑得飞快。嘴里会吐丝，弹出去把人粘住，你就跑不了了。”
阿尝默了默，这鬼王是蜘蛛精和螃蟹精偷情生出来的吗？
“为什么说它是幽冥殿的鬼王？”
“因为头上写了个鬼字。”
阿尝点点头。不错。头上有个鬼字就是鬼王，那天帝头上应该写个天字。扭头看看季玄，觉得要是这位仙君脑门上顶着个玄字，也确实挺好的。
小二推荐的鸭子不错，香味引得屋角趴着的一只小猫都过来蹭阿尝的腿。小猫一身雪白的茸毛，脖子上系着段红绳，只有眉间有一缕灰色，一双眼睛一只蓝莹莹，一只绿汪汪。阿尝顺手抱它到桌上，挑了几块肉多的鸭子腿，慢慢喂着它吃了。
两人草草吃完，又叫小二留了楼上两间上房，依旧打算出去逛逛乞巧市。
“你怎么想？”季玄一出门就问阿尝。
“我觉得他卖鸭子提成不少。脑门上居然还顶着个鬼字，这么傻的东西，世上哪可能有。再说我那本讲妖怪的书里也没提过。”
“什么讲妖怪的书？”季玄眼中微光一闪。
“《六合妖兽录》啊。”阿尝鄙视道，“这么有名的书，你不会不知道吧？里面讲了天下的各种妖精和怪兽，它们的样子，习性，长处和短处，什么都有。”
季玄看阿尝提到《六合妖兽录》时忽然眉飞色舞起来，沉静地看了看她，问，“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套书，叫《形而下》，里面也收录了三界的各种神器和妖兽，比那本《六合妖兽录》还要详细得多？”
阿尝当然知道，《形而下》是由天宫的韶云司编写的一套专讲各种神器妖兽的百科全书，只怕眼前的玄玑仙君季玄——韶云司的头儿，就是主持编纂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以前见过。可是那套《形而下》，也不知出了多少版，分了几十部，部下又分卷，每卷都是几十本，每本无数章，放在一起能堆半个屋子。我们这样天天捉妖怪的，一旦想查什么的时候，难道还要钻到书堆里一本本找去？更何况，你可知道那套书一套要多少仙铢？谁买得起？我看也就你们韶云司自己有吧。”
季玄挣扎道，“天瑶仙君那里也有一套。”
“是，只有你们天宫的这些财主才卖得起。像我们这些捉妖的小衙门，都是人手一本《六合妖兽录》，又简单又方便又实惠。”
阿尝的脸上忽然难得一见地露出点小女儿情态，续道，“写妖兽录的这位沅君，实在是个人物，每种妖兽都配了图，书写得活泼有趣，画也画得很好。他在妖兽录前言里说过，《形而下》啰啰嗦嗦冗长无比，还有诸多错漏，实在不值得一看。”
季玄噎了噎，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半天才说，“那也许是他写书时年少轻狂，不知道《形而下》这样的鸿篇巨制修编不易。再说自从我主持韶云司这些年来，已经将《形而下》增删修订了七次，想来应该是好一些了。”
阿尝呵了一声，充分表明了她没出口的想法。“那你那套《形而下》里有这个蜘蛛螃蟹怪吗？”
季玄极其确定，“没有。天下并没有那种东西，想来是那店小二随口编出来的。”
阿尝忽然倒退着走了几步，退回欢喜楼与落圆书坊之间。
欢喜楼是两层，落圆书坊也是两层，两个还算气派的小楼之间夹着一家小门脸儿的店铺，极小，极不起眼，小到仿佛是把两个小楼之间的胡同随便盖了个顶，凑合成一间店面。
阿尝朝里面张望，“我好像知道他说的那个蜘蛛螃蟹鬼王是从哪儿来的了。”
季玄跟着退回来向那家店里看。
店铺也没个招牌，门大开着，店面又窄又深，阴森森的，日光照不进去，正中间摆着一张台子，雕梁画栋做成一个小戏台的模样，两边的两根柱子上绑着绳子，扯平了中间的一块幕布，不过四五尺宽，幕布后面点着灯，左右都用帷幕挡着。
只有中间的小戏台是亮的，四下里都黑成一片，一看就是个演皮影戏的地方。
此时没在演戏，一个皮影靠在幕上，也不知是个什么怪物，浑身涂了大红大绿的颜色，突着两只大黑眼珠，长着两个钳子八条腿，张牙舞爪，头上端端正正一个字——“鬼”。
“去看看。”季玄毫不犹豫，当先走进去。
“十文钱看一场。”角落里传来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一个又瘦又干的老头窝在门边背光的角落里，有气无力地趴在面前的小木桌上，抬起一层层耷拉着的眼皮看看他二人，好像才刚睡醒。
季玄拿出十文钱放在桌上。
“一人十文。”老头已经看清了季玄的衣着打扮，坐地起价。
季玄不和他计较，又拿出十文。
老头懒洋洋瞥了一眼季玄和阿尝，“想看什么？小姐私奔还是老宅闹鬼？”
“就看那个。”阿尝指指台上那个蜘蛛螃蟹怪。
老头嗯了一声，随手翻开桌上一个厚本子，上面密密麻麻，想来写的都是唱词。老头用两根手指头拎着本子，慢慢走到戏台边，一掀帷幕，侧身进到后面去了。
阿尝坐下，黑暗中，一个软乎乎毛绒绒的小东西跳到阿尝腿上，转了一圈，盘起来趴下了。
“你也来看戏？”阿尝摸摸小猫的小脑袋。小猫呼噜了几声，蹭蹭阿尝的手，算是回答。
第13章 双城3
阿尝曾听人说过，演皮影戏是“七紧八松九清闲”，意思是要演好一场皮影戏，须得有人唱词，念曲，伴奏，还要操纵不同的皮影，七个人都嫌人手紧，要八个人才能从从容容演好一场戏。这老头就一个人，也不知打算怎么演。
锣声一响，鬼王出场。
阿尝立刻就明白为什么老头一个人也能演了。
写这场戏的人十分偷懒，基本剧情就是出来一个人，和鬼王打一架，被吃了，再出来一个人，没打一会儿功夫，又被吃了。
鬼王追着人满幕布乱跑，追到了和人凑在一起，胳膊腿各个关节一通乱抖，就算作是打架，一条细绳子甩出去，就算吐丝，朝人一扑，人形皮影被拿走，就算是把人吃了。打得马虎，吃得粗糙，全无鬼王的风范。
全场就是不停地打打打，吃吃吃，吃完了打，打完了吃，连句台词都没有，不知道还要唱词本子干嘛。
没一会儿功夫，鬼王就吃了十几个人，想来怎么也应该吃饱了。
锣鼓声停，戏演完了。老头窝在里面没出来，像是不打算再理阿尝和季玄。灯一熄，店铺里顿时暗成一片，阿尝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将小猫放在地上，站起来和季玄走到外面。
外面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遥遥传来隔壁街的乞巧市的鼎沸人声。阿尝并不是凡胎，却忽然困得睁不开眼睛，出门直接就朝欢喜楼走。
季玄也觉得有点累，问阿尝，“不想去买巧果了？”
阿尝完全没了逛乞巧市的兴趣，懒洋洋对季玄道，“先回欢喜楼睡觉，巧果一直都在那儿，跑不了，明天再说吧。”
床张开温暖的怀抱，扑向阿尝。阿尝仿佛才刚闭上眼睛，还没一会儿，忽然被外面哐哐哐一阵急促的锣声惊醒。
阿尝连忙披衣出来，外面居然已经是大白天，季玄站在门外。
季玄一眼看见店里的小二正像兔子一样到处乱窜，劈手抓住他的领子问，“为何敲锣？是走水了？”
季玄力大，小二挣脱不开，满脸惶急得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走什么水啊，这位哥哥——这位爷爷啊，求你快放了我吧，有妖怪要来了。”
季玄一怔，“什么妖怪？”
小二趁他愣神，猛力一挣，冲下楼跑了。
店里空荡荡，大概是人都跑光了，楼上楼下已经没有半个人影，阿尝侧耳听了一下锣声传来的方向，“是乞巧市那边。”
两人才出欢喜楼，已经看到汹涌的人潮如同漫过堤坝的水一样沿着街道向这边涌来，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尖叫声，哭嚎声，连成一片。人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唯恐跑得比别人慢一点，正所谓“不用跑得比妖怪快，只要跑得比你快就成了”。
阿尝和季玄避开人潮，跃上屋顶，逆着四散奔逃的人流，转眼就到了乞巧市。
此时锣声戛然而止，想是敲锣报警的人已经弃锣而逃。
乞巧市一排排临时搭起来的摊位已经被撞得乱七八糟，各种玩意和吃食滚落满地。长街尽头，一个黑黝黝小山一样巨大无比的东西正在左冲右突。
这东西比欢喜楼的两层楼还高，威风凛凛地长着八条长腿，爬起来迅捷无比，举着一对油光锃亮的大钳子，正在到处抓人吃。巨大的脑袋上凸出两只眼睛，脑门正中间大大地写着一个醒目的“鬼”字。
这东西居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小二又说有人亲眼见过，并非捕风捉影，为什么鉴理台送过来的纸上一句都没有提？难道是他们有意欺瞒？季玄想了一下，觉得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里想着，两人脚下却都不慢，一左一右向那怪物奔过去。
阿尝轻巧地跃过翻倒的摊位，伸手去摸逍遥袋。逍遥袋都是当年用上古神器祝方制成，并不用理会怪物的大小，多大的妖怪都能照收不误。
季玄在对面也拿出了逍遥袋。
又抢？抢怪抢出瘾来了？阿尝急忙率先抖开逍遥袋。
然而逍遥袋一点动静也没有。
没有白光射出，没有劲风鼓动，逍遥袋瘪瘪地垂在那里，就像个普通的布袋子一样，全无半点反应。
阿尝捉妖这么多年，这种怪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逍遥袋居然没用了。
阿尝看向季玄。季玄手里的逍遥袋也同样不起作用。
鬼王霸占了乞巧市，正把钳子用得虎虎生风，见谁逮谁。季玄没有迟疑，当机立断抄起旁边支着摊位的一根棍子，手上灌劲，朝那鬼王掷过去。棍子一头削尖，刚好戳中鬼王的头，却没能插得进去，这东西的皮厚得不像话。
鬼王吃痛，放过正在追的人，巨螯一挥，回头来追季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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