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官叹道:“这话怎么说?有句话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如何?就不怕触了陛下逆鳞,怎么死也不知?”
“难不成大学士忘了,陛下可是连先皇都下得了手,与其和一个疯子讲道理,倒不如省点力气…”
“更何况新帝血脉不纯,这在当年宫闱秘辛里面,可是没人不知?没人不晓。”
“叫一个不知名的野种,坐上这顶顶尊贵的位置,在坐的各位大人,真甘愿?”
“眼下那野种只顾着和那妖后纵情声色,罔顾天下黎民百姓,咱们与其说破嘴皮子死谏,倒不如想想往后退路,这才是正事…”
“退路?还有甚退路?”林大学士喘着气,好不容易呷了口茶,望着那文官意味深长地笑,猛然醒悟过来。
不由颤声道:“刘尚书的意思是…”
“不错,便是林大学士想的那个意思。”
说着他把话题一转:“当年万贵妃身故,曾留下一子,虽是个痴儿,倒也品性纯良,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不知汪相意下如何?”
久不出声的汪竖,颌首道:“刘尚书说得极是,老夫没甚好说的。”
他慢悠悠搁下手里的茶盏,而后悲戚戚道:“新帝暴戾不仁,是不争的事实,得人心者得天下,与其辅佐这样一个疯子,眼睁睁看着大燕气数断尽,老臣看着眼里,痛心疾首啊…”
“想当年新帝年幼时,长公主与他一向交好,如今呢?又怎样?”
“不过是当着列祖列宗牌位,痛斥新帝凉薄,弑父杀君,便落到终生囚于古宁塔,了此残生。
“这样一个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的疯子,能指望他治国平天下?”
汪竖越说越激动,就差没捶胸顿足。
这话落,果不其然让在坐的各位文臣,脸上纷纷气煞难平,点头小声附和。
“汪相言之有理,那暴君有本事也把咱们都杀了,看他这个天下,能坐到几时?!”
人群里反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让整个内阁一片哗然。
见此,方才还一脸悲戚戚的汪竖,手里捏着茶盏,低垂的眼睑下,眼里是一抹得逞的奸笑。
*
承德殿,凌楚楚如往常那样,用了早饭便赶了过来。
谢玧望着她手里捧着一大堆书,诧异道:“楚楚,这是?”
“按跷的书。”凌楚楚气喘吁吁,大热天抱着一大摞书过来,鼻尖已微微冒汗。
她将书全搁在案几上,对谢玧道:“阿玧,我这两日学了些手法,一来你成日闷在屋里,没有什么活动,二来长久下去,对你血液循环不好,就算以后恢复了,也不利于你身体健康,所以想要给你按按,就当是做康复治疗也好。”
“康复治疗?”
望着小疯子一脸好奇,凌楚楚心里不觉心酸又好笑。
她只得耐着性子,向他解释:“对,这只是我那个时代的叫法,应该也就是辅助作用,虽不说作用有多大,可做了总比不做好。”
说罢,她唤一旁的小宫女,端来一盆温水,拿了些香膏过来,也就是为了在按摩中,起到润滑作用。
凌楚楚对上他一双黑眸,忽有些紧张,又补了句:“阿玧,我头一次帮人按,若你待会不舒服,或觉得疼的话,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而后她看到小疯子点了点头,脸上说不出的乖巧。
她这才集中精神,握着他的手,慢慢往水里泡去。
这个天气,水温刚刚好,不热也不凉。
凌楚楚低垂着眼睫,仔细看了眼小疯子手腕的伤处,除了呈现一丝淡淡的紫红,伤口早已将养好了,不再流血了。
哗哗水声,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她一只手捧起来水,轻轻往他手背上浇。
水珠子很滑,确切来说,是小疯子手很滑,白得如凝脂一般,她之前看过他这双手,不由感叹过,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好看得就如上天的恩赐。
只是可惜了…凌楚楚压下心里的难过,不想叫迎面人瞧了去。
于是抿了抿唇,脸上挤出一丝笑:“阿玧,你伤口恢复得很好,准备好了吗?我给你擦拭干了,我们便开始吧?”
说着,她拿了柔软的帕子,将他手指包进去,慢慢摩挲了两下。
谢玧低眸,喉结一动,压抑着嗓子里的低吟,让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可在凌楚楚抬眸之际,他眼底漫过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只余下眸里的漆黑,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莫名望着她。
凌楚楚不疑有他,并未察觉到什么?
只是温声笑道:“阿玧,可以了,记得疼一定要和我说。”
谢玧点点头,只是轻轻嗯了声。
看到小疯子这样配合,凌楚楚搓了搓手心,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分神想些别的,只因书上说了,按跤的手法若不对,一旦穴位没按到位,没效果不说,还有可能加重损伤,那便得不偿失了。
她用指尖沾了些香膏在手里,像是擦护手霜一样,均匀抹在小疯子手指关节。
在上面细细打圈,而后力度适中,缓缓推揉,反复摩挲,目的就是为了刺.激穴位。
谢玧身子发僵,浑身肌理变得紧绷,眼尾下一抹薄红,让他昳丽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撩人不自知的美。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然而那双小手,慢慢转移了目标,往他小腿骨探去。
凌楚楚半蹲着身子,并未瞧见他眼底的异色,她只知晓一个人长期不活动,腿部按摩也是必不可少。
不然肌肉一旦萎缩,也会带来不可逆转的后果。
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小疯子小腿肚线条很紧实,她一只手指没办法用力,便用一双手配合着,从他小腿肚往上摁。
不多时,她手指已微微泛红,热得像火烧一样,就连大拇指关节也酸疼起来。
豆大的汗顺着她脸颊,滴在了他月白的衣衫上,她咬了咬牙,继续顺着小腿骨,往膝盖骨上面,顺势往上摁。
小疯子绷得很紧,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肌理线条变硬。
起初她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摁疼了他所致,正要叫他放轻松。
可刚一抬眼,看到迎面那不由言说之处,二人距离那样近,她看得那样清楚。
她脸像火烧云一样,只觉得尴尬,无地自容。
而后她对上小疯子视线,看到他眼尾泛着克制的红,眸里的水光潋滟,让他苍白的脸,慢慢有了丝鲜活之色。
小疯子似没料到,她会望过来,眸里闪过一丝躲闪,更多人的是,令人心疼的无辜。
“抱歉,楚楚我…”他嗓音嘶哑,有些发颤:“你别恼我,好不好…”
这样的小疯子,她几时见过,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凌楚楚就连自个也不敢相信。
她忽问:“很难受,是么?”
第77章
若说之前她遇到这情况,一定会掉头就跑,还顺便骂小疯子一句变态。
信不信?
所以当这句话问出口,凌楚楚自己也当场怔住,同情一个人是一回事,可这话说出口,却是变了味。
名义上他们已是夫妻了,做任何亲密之事,都是理所当然。
可在感情方面,她还没完全做到接纳小疯子,或者说她还没完全说服自己,心里总觉得怪变扭的,她也不知怎么说?
脑子就像打了结一样,明明之前很清晰的思路,她想要逃离小疯子,这个一直以来的目标,随着小疯子被虐成了残废,这个计划也彻底打乱,她逐渐变得迷茫,整个人彻底凌乱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喑哑的嗓音,唤了她一声。
“楚楚我…”
她看到小疯子眸里的希冀,涌动着火光,灼得她脸颊越发滚烫。
空气里气氛变得古怪,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动,凌楚楚忽心里一跳,生怕下一刻,有奇奇怪怪的话,会从小疯子嘴里吐出。
不等小疯子出声,她喉咙里像火烧一样,又干又涩:“阿,阿玧…”
凌楚楚眼皮子乱跳,吓得连忙岔开话题:“我…我去给你倒杯凉水喝,你等我一会。”
说着,她飞快起身,逃也似的往桌子那头走去,殊不知身后那双黑眸,在她转身逃离之际,眸光瞬间一暗,绷紧的下颌骨,让他冷白的脸线条越发冷硬,掩在袖子里的指尖泛白,谢玧慢慢收紧,无声捻动了下。
然而凌楚楚背对着他,压根就没看见,他背地里的动作。
她极力掩饰心里的慌乱,借着倒水的档口,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再次传来小疯子声音,又沙又哑:“楚楚还是在怕我,对不对?”
“怕我对你做出什么,是这样么?”
低哑的嗓音,听着无辜又可怜,在这静寂的殿内,莫名叫人心疼。
“楚楚你放心…”只听他笑得无奈,一字一句:“我往后什么也做不了,我一个废人,莫说如何了?便是连自理都做不到,像我这样活着,连狗…”
那句连狗都不如还未落,凌楚楚便已然回头,骤然打断他话:“阿玧,你又胡说了。”
“什么废人不废人的,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总之…”
她咬了咬唇,想到方才那幕,多少觉得难以启齿,可为了不叫他多想,于是又宽慰他道:“总之…你别那样想,我没有害怕你,真的,只是…只是…”
说到这,又怕伤了他自尊心,只能随口扯了个理由:“你眼下身子不好,不应该耗费精力,修身养性对你…对你身子有裨益,你可明白我意思?”
“来,乖乖喝了这凉茶,降降火也好…”
凌楚楚说着,就像哄小孩一样,扯了扯他袖子。
而另一只手,却将茶杯递到他唇边,她手指香气袭人,让谢玧下颌绷得更紧了,他喉结一动,没再多说什么,就着凌楚楚手,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
肖彬进殿之时,天也黑透了。
“陛下,皇后娘娘已派人送回玉漱宫了。”
“是么?那就好。”冰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在暗处传来。
肖彬看不清他脸,只能透过一抹淡淡的月色,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迎面压抑的气氛,让整个殿内都透着古怪。
忽一声低低地笑,在殿内响起,听在人耳朵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在想?朕这么做…有点莫名其妙,甚至是多此一举?认为朕有病?”
三纲五常,女子出嫁本就应当从夫,更何况帝后同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陛下也能这样纵着,百般宠着皇后,按照肖彬的思维,他的确理解不了。
可对上迎面那道眸光,在清辉的月色下,只余下一片凉薄,让肖彬哪敢实话实说。
“陛…陛下。”他咽了咽口水:“属下是个粗人,属下想…陛下如此安排,定有陛下的道理在里头,属下不敢置喙…”
就在肖彬心惊之余,他听到一声叹喟,落在耳边。
“罢,不过多些时日。”
暗处的嗓音听着有些飘忽,像是自言自语,肖彬更不敢搭腔了。
就在这话落,那嗓音又压低声,似笑了笑:“只有留住人,总有机会,总有一日楚楚会甘愿,死心塌地留下来…”
“留在朕身边,哪也去不了。”
月色下的脸,隐隐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微微喘了声,压抑在喉咙里的低吟,再次吞没到了嗓子眼里。
看到自家主子似疯似癫,不正常的一面,肖彬心里一咯噔,头垂得更低了,哪敢再看下去。
过了好半晌,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边:“汪竖那老匹夫,有什么动静?”
听语气是正常了,肖彬吁了口气,就差没抬手,抹额上虚汗。
“回陛下,近几日属下派人一直盯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于是他长话短说,将最近朝中那些大臣不满,捡重点和谢玧说了。
当然包括他们想要扶持新君这事,人人都知晓那万贵妃生的痴儿,眼下虽过了弱冠之年,行为能力却和三岁小儿无异。
与其说另立新君,匡扶社稷江山为借口,不如说是扶持一个傀儡上位,然后那汪相借着朝中势力,暗中把持朝政。
啧,这如意算盘打得!
肖彬如此说着,并未等到谢玧答复,于是乎他皱眉想了想,又寻思着说:“陛下,如今您身子不便,无法上朝持政,时日久了那些老东西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不如属下去请侯爷回朝,也好…”
“不必。”话未落,就被冷声打断。
谢玧斩钉截铁道:“舅父辛劳半生,也该颐养天年,朝中之事不该叫他老知晓,让他再为朕费心劳神。”
“可…陛下您伤…”肖彬实在有些忧心,一个没忍住,还欲再说。
“朕无碍。”谢玧淡淡望了他一眼,随即当着肖彬面,动了动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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