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疑惑道:“公主殿下只告诉臣,让臣在听到丧钟后,立即带兵进宫,带您离开,并没有说与臣一起来。”
将士看着李景盛迷茫的表情,认真说道:“殿下,机会只有一次,我们都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平反,您可不能再犹豫了!”
说完,将士将他扶起来,披上了厚重的大氅。
李景盛被众人簇拥着,走到大门前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他看向墙壁上的大门,似乎也看到了那晚的人影:
“我会帮你,联系你的亲信,让他们在皇帝驾崩那晚,带兵进宫接你离开。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事成之后,若你登上了帝位,我希望你能和北境西域两国,签订停战协议。”
“没有为什么……我在北境这三年,认识了一个人,他告诉我的治国之道,并不是如李景成一般,侵略扩张,玩弄权谋。”
“他曾经告诉我,所谓的战争,绝不是攻占他国,而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是为了天下太平,再无战争。”
“二哥,你要相信,大楚依然有很多忠直的臣子,他们相信你的治国之道,明白你为国为民的苦心,他们一直在等着,等着你回到朝堂上。”
“他们相信你,也相信这江山社稷,定会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
皇帝的寝殿之内,烛光昏暗。
李景成坐在榻边,看着榻上已经阂上双眼、没有气息的老人。
榻下,太监宫女跪了满地,都在低声哭泣着。
窗外的大雪悄然落下,李景成缓缓站起身,将手里的圣旨递给盛常,朝着门外走去。
外面大雪纷飞,隐约能见到黑烟滚滚,从东宫的一角升起。
李景成皱起眉头,远处一名禁军将士跑过来,在台阶尽头跪下,朝他禀报道:
“启禀殿下,东宫有变!小邱王爷率领边境军,已经到了东宫门外,二皇子的亲信带兵闯入东宫,已经将二皇子救出去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半晌,李景成缓步走下台阶,声音淡漠沉稳,听不出半点情绪:
“去追,不用留活口。”
“是。”
禁军将士转身离开,李景成也走到了台阶之下。
外面的大雪越下越大,堆积在廊下院内,到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李景成站了半晌,忽然迈开步子,朝着门外走去。
宫道上,太监和宫女见到他走来,纷纷跪下磕头,无人敢直视。
李景成穿过一道道宫门,一步步朝着东宫走去。
最后,脚步停下时,他站在了那道多年未开启过的门前。
门内,院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条断裂的镣铐,和被雪重新覆盖过的脚印。
李景成看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低声呢喃道:“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以为从这里跑出去,就能赢了我?”
身边十分寂静,又似乎有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殿下,妾身觉得,您应当收手了。”
脚步一顿,李景成回过头,仿佛看到那道纤细的人影,正低头站在他身边。
“你说什么?”
那人抬起眼眸,精致的面容一如既往,双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声音温柔恬静。
“殿下,收手吧,大势已去了。”
李景成看着她,蓦然笑了起来:“大势已去?良娣,明日,本宫就要登基了。”
她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细眉微微蹙着,似乎有些担忧。
李景成继续朝前走去,几步之后,耳边也没有再传来声音。
他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风雪中,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大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半晌,他忽然问了句: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耳边没有声音传来,李景成等了一会儿,似是再也不耐烦了,皱眉看了过去:
“本宫在问你话……”
寒风凛冽,吹拂起地上的积雪,卷起一片白色的尘沙。
身后,早已空空如也,没有本分那人的影子。
李景成望着身后,一时间,不知为何,心里怅然若失。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继续朝着宫门走去。
仿佛过往的岁月,从他眼前纷纷闪过。
很多人,很多事,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他身边消失逝去,无一能抓得住、留得下。
一会儿,是他小时候和母妃被困在冷宫里,啃着冰冷坚硬的馒头,受着他母妃的谩骂与殴打。
一会儿,又是他母妃那张煞白恐怖的脸,被人从井水里捞出来,他嘴上说着不知道,身后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一会儿,是他在太后温暖的宫殿里,拼命往嘴里塞着饭菜,听着太后温声告诉他,以后每天都会有好吃的。
一会儿,又是他站在大殿之中,看着二皇子在朝上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受到满朝大臣的称赞。
一会儿,是他听见朝中说塞北王有不臣之心,他主动请缨前往塞北,第一次得到了他父皇的注意。
一会儿,是他在去塞北的路上遭遇土匪,险些丢掉了性命。
他仿佛又看见那道明媚的身影,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一把宝剑,正转身看向他,笑着问他:
“你受伤了吗?”
眼前的院门被一把推开,风雪瞬间扑了满身。
李景成跌跌撞撞跑进去,穿过廊下,一把推开房间的门。
视线里,窗户被人打开,风雪卷进了屋内。
那道娇小的身影正站在窗边,寒风吹拂着她耳边的碎发,她一脸茫然地望向外面的大雪纷飞,面容上却毫无血色,煞白一片。
李景成喘着粗气,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怀里的人儿微微颤了下,不知所措地挣扎起来,却被他用力按在胸前。
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能听了。
“娇娇,还好,你还在……”
他搂着怀里的人,眼眸微微颤动着:“父皇他……他去找祖母和母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眼前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李景成的肩膀不停颤抖着,声音嘶哑道:“我没有办法,娇娇,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错了吗?我只是不想和母妃一样,活得那般不堪,疯疯癫癫,我是逼不得已的,不得已的……”
“我不是想杀他们,只是,我要活下去,不能再让他们踩在我头上,我难道错了吗?”
身后,一只小手抚上他的后背,似乎在安慰他,小手轻轻拍着他。
李景成愣了一瞬,把身前的人抱得更紧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道:“娇娇,你能不能陪着我?别再离开我了……”
“我说过,三年之内,一定带你回家的。”
他抚着沉璧身后的青丝,轻声道:“以后,你做我的皇后,我们重新开始,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身后的手轻拍着他,许久,一道轻柔的声音响在耳侧:
“你是皇帝吗?”
李景成瞬间愣住了,他缓缓松开手,看向眼前的人,在对上面前那双茫然的双眼时,才想起来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时间,他忽然崩溃地哭起来,原来,他将自己最后的亲人,也弄丢了。
他哭出了声来,掩面哭泣着,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安慰着他:
“你别哭,我做你的皇后就是,你别哭了……”
李景成红着眼睛,伸手抚上她的脸,摩挲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薄唇颤抖着不停。
眼前的人眨了眨眼睛,忽然,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做皇后呢?”
泪水涌出眼眶,眼前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又仿佛是另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精致的面容如出一辙,正无措地望着他。
他几乎分不清,到底眼前的人是谁。
于是,他只是笑着,低声开口道:
“因为,我心悦你。”
他抚上面前人的脸庞,颤抖着道:“我心悦你。”
眼前的人没有反应,李景成哭到浑身颤抖,在看清眼前的那张脸时,顿时闭上了眼睛。
他缓缓转过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房间。
屋外漫天大雪,在空中翩翩起舞。
他浑身被雪水浸湿,双腿不听使唤一般,一步步迈下了台阶。
来到院子中间时,他蓦然停了下来。
石桌上,正摆着一盘棋局。
棋局之中,黑白相互缠绕厮杀,是极其眼熟的局势。
一如山间竹林里,那盘已成死局的局势,半分未差。
只是,黑子已经杀出了白子的重围,抓住一线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不知不觉中,将白子逐渐缠绕其中。
再不得解脱
第57章 大结局(下)
登基当日, 皇城内外庄严肃穆。
万千的大楚臣子皆跪于台阶之下,俯首跪拜大楚的新帝。
李景成穿着衮冕龙袍礼服,牵着身边穿着大红凤袍的女子, 一同踏上了宫门城楼。
宫墙之下, 万千百姓高呼着“吾皇万岁”,纷纷跪拜于地,如同浪潮一般奔涌而来。
李景成站在宫墙上,听着大楚的万民百姓们高呼,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沉璧穿着大红凤袍朝服,妆容精致, 眉眼如画,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默默被他牵着。
胭脂遮住了她苍白的面色,染红了饱满的朱唇。
李景成看着她:“娇娇,你还记得那年的年节, 我们在这里看烟花吗?”
他仰起头,仿佛又看到漫天的烟花升起,瞬间照亮了身边人的笑脸。
李景成转过头, 看向身侧的沉璧:“娇娇,如今你开心吗?”
沉璧眼里没有半分波动, 半晌才抬起头, 淡漠地看向李景成。
李景成对上她的目光, 见到那双无波无澜的琉璃眸子时, 心头瞬间一抖, 这才想起她已经都不记得了。
是他亲手抹去了她的记忆, 也抹掉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
当初的他,还能有十年光阴, 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如今这次,若是他今日败了,他们就没有机会重新来过了。
李景成攥紧她的手,低声道:“娇娇,拉紧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松开。”
沉璧没有回答他,反而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的金陵城墙,淡漠说道:
“陛下,您该自称为朕了。”
李景成皱起眉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城门外翻涌起阵阵尘沙,如巨浪般奔袭而来,连同脚下的大地震动着。
城门外,大楚边境军的旌旗随风飘荡,边境军骑兵直奔着金陵的城门,将士们高举手中长枪,纷纷大喊“清君侧 ”。
其中,为首的青年将军手持长枪,率领着骑兵队伍,护着身后的马车,一路策马朝着城门而来。
李景成见到来人,似乎早就在预料之中,不慌不慢地说道:“小邱王爷,当真比他那窝囊父亲,强了不知多少倍。”
身旁的沉璧问道:“那位将军,就是小邱王爷?”
李景成负手而立,仿佛看到了熟悉的故人:“是,当初老邱王爷突发疾病、去世之后,就是他继承了世袭。早知道,他有这份能耐……”
他陡然冷声道:“当初就该将他们父子一同杀了。”
沉璧听见这话,袖子下的手蓦然攥紧了。
她转过头,看向李景成:“你不怕吗,陛下?”
李景成皱起眉头:“怕?”
沉璧盯着他:“这些人声称清君侧,他们会闯进皇城,抢了你的皇位,毁了你的名声,夺走你的性命。”
“你难道就不怕吗?”
李景成望着远处潇潇尘烟,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三年之前,他也曾经身为将领,率领着这支边境军队,将无数塞北玉家军的将士们,一同撕毁在那场大雨之中。
仿佛城墙上,还系着那颗滴血的人头,在空中摇摆不定。
陡然间,远处金陵城的大门被边境军冲撞开,城中的百姓们见到外面的士兵涌进来,吓得连忙四散逃离。
一瞬间,金陵城内呐喊声冲天,禁军士兵们从宫城内涌出,席卷过城内的街道,与城外涌来的士兵厮杀起来。
宫城里,大臣们见到生变,连忙四处逃离,一些年纪大的老臣却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远处冲进城门的马车。
马车停在城门之下,被士兵们团团护住,轿帘被人挑起,一名青年从中走出。
青年长身玉立,历经十年沧桑,面容虽已不复当年潇洒,立在马车上时,目光却坚定如初,仍然可见当年的铮铮风骨。
宫城中的老臣们见到此人,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纷纷跪在地上,仰天长叹道:
“二殿下回来了!天不亡我大楚啊!”
“大楚百年江山社稷!得救了! ”
“苍天有眼啊!救大楚于危难之中啊!”
老臣们的喊声很快被厮杀声淹没,甚至,还有禁军将士们听见声音,转头提着刀就要来杀他们。
然而,老臣们完全不惧,依旧跪在原地,嘶声力竭地痛哭着。
似乎在悲叹东楚十数年的灰暗朝政,终于要迎来光明了。
一名禁军将士大步走上前,抓住为首的老臣衣襟,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
忽然,一名少年从天而降,手中宝剑出鞘,瞬间挑飞了将士手中的刀。
将士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一抬头,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少年,将士不服气地问道:“你是谁?”
少年手中的宝剑并未收势,他挡在大臣们身前,目光寒冽地盯着将士,并没有说话。
将士见到这情形,立即转头喊来了身后的将士们,再次一同朝着少年袭来。
少年完全不惧,脚尖轻点,飞身上前。
剑与刀相击的清脆声响起,很快引来了城墙上众人的注意。
沉璧缓缓转过身,看见宫城之下,少年高挑的身影在人群中纷飞,宝剑挽出剑花,剑法已然炉火纯青。
沉璧默默看着,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十年大梦,她错过了太多,再见故人,却已不识。
“难怪上次见到他,感觉他的剑术如此熟悉,原来是温氏剑法。”
李景成走上前,冷笑了声:“他竟然还活着。”
听见声音,沉璧看向身边的李景成,袖下的手默默攥紧,还没来得及开口,金陵城外再次传来地动山摇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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