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这辈子别再踏入北境一步。”
夜里,寒风渐起,融冰拿着沉璧的小金库回到院子时,思绪还有些恍惚。
白日里乱作一团、人声鼎沸的院子,此时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殿下,就算他们偷了银钱,也不必将他们都赶出去吧。”
沉璧掂了掂小金库,感觉轻了不止一点。
小金库里面大部分是银票,都是沉璧在东楚时,李景成给她的,被她一点点攒了下来。
这两年在北境,她一直没有用钱的地方,没想到被偷走不少,如今再一折腾,更是所剩无几。
“银钱自然不算不上什么。”
再多的银钱,也换不回他们和季尧的命。
她抬头看向融冰:“释雪呢,她也走了吗?”
融冰点了点头:“释雪说,她没有颜面留下来,明日会和大家一起离开。”
沉璧抱着小金库,一时无言,心里仿佛被一点点揪紧。
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得。
过了许久,沉璧才重新开口,像是劝说自己一般:“如今大都督回了府,每日进出来往,他们虽是我院子里的人,但怎么说也是东楚人,保不齐就会成把柄,万一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融冰心里也清楚,当下点点头:“奴婢明白,您让他们走,其实是为了保全他们。”
沉璧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暗中在心里苦笑。
她明明也是自私的,
她希望他们离开,不只是为了保全他们,也是为了季尧。
她的季尧。
“融冰,若你也想走,我不会拦你。”
融冰连忙摇头:“怎么会?奴婢不走,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无论发生什么,奴婢都不会离开您。”
“就算是死,奴婢也要和您在一起。”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沉璧笑着骂她:“胡说什么呢。”
融冰笑着蹲下身,拉住沉璧的手,靠在了沉璧膝头。
窗外的天,无星无月。
沉璧记得,上一世,最后的那段日子,那时战事吃紧,有一次沉璧从前线撤下来,半路遭了埋伏,那晚的天空也如这般,无月,也无星。
融冰是有些功夫在身的,那个时候,融冰拼死护在她面前,生生替她受了三刀。
她在融冰的床前守了三日,终于把这傻姑娘守了回来。
她想,应该是老天爷可怜她,季尧走后,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融冰就是她最后的亲人。
若是她当初没有袖手旁观,能早些和东楚划分界限,也不会一点点失去他们。
其实,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才是该死的人。
沉璧摸着融冰的头,哑着嗓子说道:“融冰,陪我去趟书房吧。”
想送走这些丫鬟小厮,必须得让季尧出面。
东楚让他们私下传递消息,若是沉璧直接把人赶走,东楚得知之后,定然会来找她的麻烦,毕竟自己的药还攥在对方手里。
但是,如果是季尧把人送走,就算将来东楚发现人不见了,也是吃了个哑巴亏,更不敢来质问。
因此,她必须得让季尧出面。
季尧的书房就在主院旁边,虽然离得很近,但上一世沉璧为了避嫌,几乎没怎么踏足过。
刚迈进院子,沉璧就看见宗桓从书房里出来,身上穿着军服,腰间还挎着刀,显然是刚从军营里出来。
宗桓看到沉璧时,明显有些惊讶,像是没想到她会来这里,连忙行礼道:“见过夫人。”
宗桓是季尧的副将,跟在季尧身边十年。
上一世,季尧死后,沉璧在边境军营的那几个月,都是宗桓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危,寸步不离。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偏偏还要装作不认识。
沉璧朝宗桓点了下头,故作淡定地问:“这么晚了,宗大人还没回去?”
“是,有些事要汇报给大都督……”
宗桓看了眼沉璧的神色,十分知趣地说道:“属下这就回去了,夫人请进,属下告退。”
沉璧笑着点头:“大人慢行。”
书房门口的小厮打开门,沉璧也没再停留,抬脚走了进去。
站在门外的宗桓看着被关上的门,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他伸手挠了挠头,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和夫人见面吧。
夫人是怎么知道他姓宗的?
屋内,书案前燃着一盏烛火,昏黄的光洒满了书案。
沉璧放轻脚步,绕过屏风,看见书案后坐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季尧穿着月白色的常服,一手握着折子,一手拿着毛笔,神情专注认真。
沉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书案上的烛火一摇曳,季尧就抬起了头。
她瞬间撞进了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里,心猛地颤了一下。
看见是她,季尧明显愣了片刻。
“有事吗?”
之前为了避嫌,沉璧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更没有主动来过书房,她能突然来这里,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沉璧径自拿起了书案上的墨块,动作娴熟地为他磨起墨。
“也没什么事,来看看你罢了。”
季尧盯着她半晌,见她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磨着墨,他放下了手里的折子。
“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声音清冷如旧,沉璧抬起眼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尖不自觉一抖。
季尧微微皱起眉头,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
被一眼看穿心事,沉璧故作镇定地低下头,移开了目光:“确实是有件事,得要你出面。”
沉璧放下手里的墨块,语气难得认真:“明日一早,麻烦你派些士兵,把几个人送出边境。”
“什么人?”
“我院子里的丫鬟小厮罢了。”
季尧的眉头皱得更紧:“送到哪里?”
“离开北境就好,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选吧。”
她抬起头,看向季尧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期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季尧又拿起了折子。
“知道了。”
沉璧愣住了。
她看着男人拿起毛笔,在折子上批改起来,她却半天没回过神。
她完全没想到,季尧会答应的如此迅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你都不问问原因吗?为何我会让他们走?”
季尧头也没抬地说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无权干涉。”
这回答干脆利落,是季尧一贯的行事作风,真是一点没变。
等回过神时,沉璧看着手里的墨块,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留下来磨墨,还是转头离开。
留下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可要是转头就走,是不是有些太没人情味了。
氛围变得出奇的尴尬,见季尧拿起折子,再没有分给自己半分目光,沉璧知道不能再指望着他开口了。
她纠结了一会儿,忽然又释然了。
罢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能陪陪他也不错。
她手里捏着墨块,在墨盘里一圈又一圈打转。
蜡烛燃烧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季尧提笔批着折子,神情专注,仿佛彻底把她忘了。
窗外漆黑一片,书案上的烛火爆了一个又一个灯花,映出一片温暖的烛光。
夜色渐深,季尧批完了一整摞的折子,他放下毛笔,一抬起头,发现沉璧还站在书案前。
“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见声音,沉璧抬眸看向他,有些疑惑:“我……那我该去哪儿啊?”
季尧靠在椅背上,见沉璧攥着墨块,手上都是墨污,呆呆地盯着他,模样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
他有些无奈:“回去休息吧,都什么时辰了。”
沉璧没有动,反而问道:“你还要继续批吗?”
见季尧没说话,沉璧也没放下墨块:“你若是继续批,我就再陪你一会儿,不急的。”
说完,她刚要继续,手腕却蓦然被扼住了。
“够了。”
沉璧一愣,看见季尧皱起眉,声音清冷淡漠。
“回去吧。”
季尧没再说话,沉璧低头看着自己沾瞒墨痕的手指,心想,她的确不该留下,书案上到处都是折子,这怎么能是她该待的地方?
走到书房门外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廊下灯火昏暗,万籁寂静。
沉璧站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书房里灯火昏黄,隐约能瞧见那道身影坐在书案前,一手执笔,却半天都没有落下。
也不知在想什么。
沉璧收回目光,暗自苦笑。
终究,连他也不信自己。
第6章 神医(上)
之后半个月,沉璧几乎没再出过院子,也没再去主动找过季尧。
她让姜妈妈重新安排了院子里的人,都是大都督府里的家仆,底细清楚,用起来也放心。
与此同时,沉璧也吩咐融冰,以后和东楚的人来往,全部由融冰一人负责,不管是信件还是药,都要拿给沉璧看过。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的安生日子之后,沉璧算着日子,让融冰提前准备好了两套男装。
九月十五。
一清早,季尧照常去了军营之后,沉璧和融冰出了府。
之前的两年,她们二人总跑出去玩,融冰武功不错,对付一些小毛贼也不成问题。
于是,二人换上男装,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姜妈妈站在大门口,满脸担忧地看着二人,沉璧朝姜妈妈摆摆手,示意她回去,这才和融冰走进了人群。
沉璧不喜欢热闹,街上纷杂喧嚣,她和融冰找了个茶馆,要了一壶茶水、一盘点心,二人坐在二楼正中,听着楼下说书。
融冰有些奇怪:“殿下,您不是说要去吃西家的果子嘛,怎么来这里了?”
沉璧不急不缓地倒了杯茶,递给融冰:“先歇歇脚。”
见融冰捧着茶杯、满脸困惑,沉璧暗自笑了笑,目光移到楼下的客人身上。
在沉璧的记忆中,上一世这家茶馆里,出现过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据说,北境有一位云游多年的神医,素有华佗再世之名。
有一年,北境大旱,这位神医云游到此,得了当地人的恩惠,于是多年之后故地重游,正巧在这家茶馆里,看见一位纨绔公然调戏妇女。
神医出手阻止,救下了女子,并断言这纨绔病入膏肓,活不过三个月。
可当时纨绔身体健康,完全没在意,只觉得扫兴,让人将神医轰了出去。
可在这之后,纨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逐渐发觉神医说的可能是真的。
然而,就算他悔青了肠子,还是没能再寻到神医的半分衣角。
三月之后,纨绔一命呜呼,此事也成了传说。
但沉璧知道,这并不只是传说。
上一世,同是九月十五,沉璧也和融冰出门,来到了这家茶馆。
巧的是,她当时就坐在如今的二楼,在茶馆里看见了整个闹剧。
沉璧想着自己身上的病,不能一直被东楚牵制着,想再来碰碰运气。
“要说这北境王,讨伐这万里江山,最艰难的一战,还是在东楚边境的那一年。”
一听见“北境王”三个字,融冰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扯了扯沉璧的袖子,示意她去听。
沉璧握着茶杯,看向楼下正中间的说书人,一字一句听得十分清楚。
“那一年啊,黄沙漫天,正值北境大旱,北境王带兵深入敌营,一把火烧了东楚的粮库,结果在回程时,遭遇了敌人的埋伏。”
“北境王带的人不多,很快就落了下风,是死里逃生才突出重围啊!可是,等他逃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入了东楚的地界。”
沉璧听着,不禁皱起了眉,似乎内容和上一世并不相同。
而这个故事,她从来没有听季尧讲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时的东楚边境啊,是隶属东楚塞北王爷的地界。塞北王爷为东楚镇守边境多年,只育有一女,此女小小年纪风华绝代,上马杀敌骑射,下马执笔吟诗,引得过无数塞北男子折腰啊!然而,就在阴差阳错之下,此女路经此地,正好救下了北境王!”
听到这里,融冰忍不住笑了。
沉璧瞧见,问道:“怎么,你笑什么?”
融冰咽下嘴里的点心:“殿下,这不就是胡扯嘛,大都督和东楚打仗的时候,塞北王府早就没了。”
融冰又拿起一块点心,忽然,听见沉璧低声问了句:“塞北王府……是何时没的?”
融冰认真思考了一下:“大概……得十多年前了吧,大都督起义到如今才十年,时间都对不上,这明摆着就是个故事,您听听就罢了,不必当真。”
沉璧没再说话,手里的茶杯却越握越紧。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低沉的声音里蕴含着爽朗的笑意。
“……娇娇,父王这把弓你用的如何?喜欢的话就拿去!”
猛然间,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沉璧攥紧胸口的衣襟,再也不敢动了,许久才缓过来。
融冰正低头吃着点心,也没察觉到她的异常。
沉璧扔下一句“我出去走走”,按住要起身的融冰,起身下了楼梯。
楼下熙熙攘攘,往来的客人不少,小二正吆喝着上菜,听书的人围坐在中间,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沉璧找了个小角落,刚要坐下,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沉璧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住面前的桌子,这才堪堪停住。
她一回头,瞧见一个穿着紫色金线锦袍的公子,正揉着被撞到的肩膀,一脸不爽地看向沉璧。
四目相对,这人明显瞬间愣住了。
如今已经入秋,这公子手中还握着摇扇,配上一身紫袍,显得十分轻挑,活脱脱一只花孔雀。
花孔雀身后的几名小厮连忙上前,对着花孔雀一阵嘘寒问暖。
然而,花孔雀却伸手挥退了众人,朝沉璧走了过来。
“小娘子可伤到了?”
沉璧站在桌边,这花孔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副轻浮调戏的模样,她顿时冷下脸,伸手去摸袖子里随身带着的匕首。
还没摸到,这不知死活的花孔雀,竟然拉住了沉璧的手腕,稍一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
天可明鉴,沉璧从小长在宫里,宫里的人知道太子李景成看重她,无一敢对她不敬。
就算如今到了北境,她身为大都督夫人,因着季尧的缘故,人人都十分尊敬她,更是没有敢轻薄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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