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陪着姑姑紧张,两眼直直地看着婵婵哥哥。
穆月听懂了长公主的言外之意,可毒蛇已被小白兔抱在了怀里。他从木箱中拿出娘的信,眼里是温柔的拒绝。
皇宫,武皇召集大臣和诸侯王进宫商量赈灾,大臣推诿,诸侯王不见好处不出手,武皇盛怒,一颗颗的人头滚出议政殿,人人噤若寒战。
长公主被军师请过来灭火,她旁听了一会,听明白了,嫌弃这群人,不想去救,问军师:“先不说他们有没有治世之能,他们只顾自己,没有治世之心,要他们干吗?被哥哥杀了还能省下粮食充军粮。”
长公主收回脚,关上门,坐到殿门口:“亡国后哥哥活不了,他们却能卷钱跑路,凭什么呀?我支持哥哥让他们先死。”
军师坐到长公主旁边,他不管了!他和李先生测算天下大势,头发白了一半,也没算出破局之策。每次听到伤亡人数都难受的呕血,仰愧先祖教诲,俯愧流民百姓。吃不进东西,睡不着觉,零零丁丁。他们愁成了这样,这群酒囊饭袋还在武皇面前歪缠,对路边冻死骨视而不见,去死!
李先生牵着小太子的小胖手慢悠悠地走过来,李先生坐到军师旁边,小太子坐到姑姑旁边。
李先生瞅一眼台阶上的六个人头:“才六个,速度有点慢,满十个了咱再进去。”
小太子:“史书要骂父皇是暴君了。”
军师和长公主齐声叹气。
武皇开门,身后是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诸侯王和大臣,身前是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亲信和家人。阳光打在身上,阴影落在地上。
武皇让他们跪,他们便不能站着,侍卫的刀悬在他们的脖子上。武皇任由议政殿的大门自己慢悠悠地合上,他自己挤到妹妹和军师中间,托下巴丧脸。
武皇瞥一眼血乎乎的人头,问妹妹:“你怎么来了?”
军师缩脖子揣手,“啊,这天可真冷啊。”
武皇瞟一眼军师,心知肚明,再问妹妹:“想劝我?”
长公主:“不劝,哥哥杀的好。”
武皇瞅向儿子,“怕不?”
小太子有点愁,“父皇是从几岁长力气的?”地上的脖子都是齐口断,父皇只用了一刀,想一想就霸气。他没有父皇的力气,等他需要杀人立威时,砍了一刀头没掉,再砍一刀头还没掉,太愁人了。
小太子的问题,武皇回答不上来,长公主如数家珍:“哥哥三岁长脑子,七岁长力气,十二岁长个子,十七岁长脾气。”
长公主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拿出婵婵娘的信给哥哥看。
厚厚的一摞家常话,武皇只看见了他们以少胜多杀光了所有山匪,“好胆气!”
“不是让哥哥看这个。”长公主给出参考范围,“看这几句话。”
参考书和考及格有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武皇什么也没看出来。
长公主划重点:“下一次婵婵哥哥也去北疆。”
有些人划了重点也考不及格,武皇还一头雾水。
长公主直接给答案:“你把驸马换掉。”
武皇终于领悟了,还能融会贯通:“你想让穆月做你的驸马,你跟着穆月去北疆。”
长公主拍拍哥哥的头,欣慰极了,“哥哥真聪明。”
武皇看一页纸,李先生和军师就天鹅颈地看一页纸,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神剧震。
对妹妹的想法,武皇这才从以少胜多的惨胜里看见“惨”字,“换驸马可以,让穆月留在公主府陪你。”
军师小声:“亡国汴都最危险。”
李先生高深莫测:“北疆大有作为。”
武皇可以是杀人如麻暴君,也可以是纳谏如流明君,揉一下儿子的头:“你也去。”
“好。”小太子向父皇说悄悄话,“父皇不要给姑姑赐婚,婵婵哥哥拒绝了姑姑的求爱。”
武皇想一想穆月的模样,再捧住妹妹的脸蛋仔仔细细地找优点,努力在妹妹面前点燃愤怒的火苗,大胆!竟敢拒绝堂堂一国公主!
他妹妹样貌虽然远远比不上,可他妹妹性情……
火苗点燃了,脑海里突然冒出穆月树下读书妹妹树上掏蛋的画面。火苗再次倔强地燃烧,脑海里又出现穆月卷袖煮饭妹妹跳皮筋的画面。
武皇:“情有可原。”
第24章
苍空,小满满跨过漫长孤独的路程,飞向它的小娃娃。雪山,狼王游离狼群熄灭野心,守护它的小娃娃。
气流忽冷忽热,刺疼每一个伤口。秦四躺在床上,闭眼隐忍,咬紧牙关的冷汗浸湿衣被。
穆七林擦擦他身上的汗,打开兮娘的药箱,“还能忍吗?”
秦四苦笑:“真难呀。”
穆七林:“我抱来咱闺女。”
秦四眼睛明亮了一刹那,暗淡:“别了。”他想活,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去,蚀骨的疼让他这几日产生幻想,他昨夜差些咬断舌头奔向极乐。
小皇女踹门,门轻轻地打开,没有一丝声音,小皇女自豪了一下下,抱着婵婵进屋,小心翼翼地放到秦四的大掌里,再把背后的大背包放下来。小满满有的,她也必须有。她的大背包是姨用婵婵的小被子给她做的,有一只睡觉觉的小白兔。
婵婵的小兔耳木勺,小兔子碗,黑乎乎的米糊糊,香酥酥的小甜饼,甜腻腻的小红果,婉娉写的百家论,兮娘的大医书,犯人们雕的小木头人,从大背包里掏出来,一一摆放到秦四面前。
“姨说,最冷夜过去了,我们要出发了,接下来几天忙着收拾行李,让你照顾婵婵几天,你是婵婵四爹,不能推卸,必须照顾。”
小皇女来之前可不乐意了,姨每天熬药搓药丸,可以交给她养呀,进门后看到秦四的腿,提前准备好的抢婵婵的话急转弯,心甘情愿地让出婵婵,他比所有人需要婵婵。
小皇女:“你识字不?婵婵吃米糊糊时念书,婵婵能多吃两口。”
秦四:“不识字。”
“那你就要抓紧时间学了,小满满已经认识十个字了,大白白也认识三个字了。”小皇女又从大背包里拿出哥哥编的识字书给秦四,她让哥哥编书时,哥哥闹了一会情绪,捶一顿就好了,识字书很不错。
小皇女平时不会说这么多话,可他要是死了,她的婵婵会哭,“你现在不能念书不要紧,很多人不识字,其他人都识字了你还不识字就是拖大家的后腿了,趁其他人忙着收拾东西,你抓紧时间学,说不定还能当他们的老师。”
小皇女继续叮嘱:“你可以说一说你会的东西,喂马砍柴盖房等等,婵婵喜欢听。”
小皇女最后亲一口婵婵的脸蛋,重新背上大背包,牛哄哄地去找哥哥收拾行李。
婵婵睡醒,睁眼看见四爹爹,眉眼弯弯,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隐忍的冷汗还在滴滴坠落,秦四嘴角上扬,老树皮般的大掌端起婵婵摇一摇,婵婵咯咯笑。
婵婵从小口袋里拿出小白兔绣帕给四爹爹擦汗。绣帕擦不干,一会就湿透了。婵婵把绣帕给爹,让爹拧干后再给四爹爹擦。
整张炕桌上都是婵婵的东西,婵婵爬过去,扶着炕桌站起来,拿起识字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四爹爹听。
秦四惊讶,“婵婵识字?”
“昂~”这里的字宛若甲骨文,在婵婵眼里是一幅幅抽象画,看一眼就记住了。
秦四看向穆七林,穆七林一脸傻笑地看着婵婵,不知道心里美成了什么样子。
秦四吐出一口浊气,任由冷汗流入嘴里,满口咸,爽朗大笑,“婵婵来当四爹爹的小先生,好不好?”
“好~”
长公主府,小太子一脸严肃,“姑姑,你不要欺负小红马,它背不动你。”
“可是它好乖。”
长公主遗憾地松开小红马的脖子,挑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毛驴。
长公主左手牵小侄子,右手牵小毛驴,深呼吸,鼓足勇气走向小院,走到门口,她紧张的走不动了,声音颤抖:“穆月,你出来!”
小太子默默地拉着小毛驴躲到假山里,卡、卡住了。
“姑姑救命。”
长公主满脑子都是穆月,眼睛跟着穆月走,此刻是纯纯正正的恋爱脑,听不见小侄子的呼救,也看不见小侄子的尴尬,全世界只有她和穆月,其他都空白了。
穆月不紧不慢地走出小院,循着呼救声找到小太子,好笑地撬开石壁抱出小太子。
太丢人了,小太子红彤彤的小脸蛋埋在婵婵哥哥怀里,不想见人。穆月满眼温柔的笑意,抱着小太子,轻轻地拍后背安抚。
心弦又被拨动了,长公主一鼓作气:“穆月,你娶我!”
小太子的脸更红了,姑姑这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要完蛋了。
穆月眼里没了笑,面无表情地看向长公主,“我配不上公主。”
说出了最需要勇气的话,长公主软了,撒娇地拽一拽他的衣袖,软绵绵:“我有哥哥,你有妹妹,配的。”
小太子悄悄点头。
长久的沉默,长公主的眼睛慢慢蓄满了泪,穆月轻叹,放下小太子,缓缓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
长公主掉泪掉的更凶了,“我是长公主呢,你不想要吗?”
穆月浅笑:“想要。”
眼泪戛然而止。
去皇宫的路上,长公主紧紧地抓着穆月的手,一蹦一跳地摇晃着。
小太子和李先生走在长公主的身后,本来他们是并排走的,长公主不让他们打扰她谈恋爱,赶他们走远点。
小太子:“恋爱中的姑姑好快乐。”
李先生:“这么看着,快乐的似乎只有长公主。”
小太子:“婵婵哥哥不爱姑姑。”
李先生慢悠悠地摇一下羽扇,“继续。”
小太子看一眼有些奇怪的先生,“先生好奇?”
李先生坦白:“非常好奇。”
小太子:“婵婵哥哥只爱婵婵,没有办法再爱上其他人了。”
李先生:“长公主知道吗?”
小太子:“知道呀。姑姑开心,婵婵哥哥也不讨厌姑姑,这就够了呀。”
李先生高深莫测:“妙。”
悠悠地摇晃一下羽扇,一根白毛毛摆脱了羽扇,逐风,钻入温暖的黑洞洞里。
李先生猛然抓紧羽扇,硬生生地稳住了他在小太子面前的高人风范。
第25章
皇宫无人,处处血迹。诸侯王私兵夜闯皇宫,见之杀。
穆月看向偏远的角落,两个小宫女麻木地拖拽尸体。
垂眸,遮住深渊中翻滚的腐臭毒瘴。
长公主握紧他的手,“他们乱杀人泄私愤,该杀。”
穆月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禅珠,抬头看向公主时眼眸温润,带着丝丝缕缕纯粹的悲悯,“只是可怜了宫人。”
一路的血红色压抑了所有的欢喜愉悦,长公主慢慢地松开了穆月的手,跑向议政殿。
穆月看着台阶下一颗颗腐烂的人头,手指微微捏碾禅珠,眼眸深处滚滚血雾张牙舞爪。
都死了吗?
可惜了。
他们还未尝过人间炼狱。
嫩黄的衣裙在台阶上飞舞,长公主撞开议政殿大门,“哥哥,你死了没有?”
武皇中气十足:“还没有。”
长公主不慌了,站在大门口整理衣摆,再转身下台阶牵住穆月的手,抬起衣裙避开人头上台阶,大声:“哥哥,我带驸马过来了,你可以赐婚了。”
长公主趴在案桌上,盯着哥哥,“哥哥,你把我好好夸一夸。亡国公主的名号响亮,你夸的多了我说不定能名垂青史。”
武皇无求不应,赐婚只是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剩下的全是夸妹妹的话,挤满整张赐婚圣旨的每个角落。
军师入朝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饱满的圣旨。很好,独一份,显眼,名垂青史够不着,遗臭万年落不着,流传度还是可以期待的。
写完圣旨就是一家人,武皇终于可以解放思想和双手了,勾住穆月的肩膀,“妹夫,以后你给妹妹绣小白兔时给我妹妹绣个小粉猪,不用一对一,十对一就行了。”
武皇感觉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但为了他以后的幸福生活,还是决定自私一把,“你给妹妹编曲弹琴时,也给我妹妹编一个。总而言之,你妹妹有的,你都给我妹妹来点。”
“我妹妹就交给你了。”武皇郑重其事地拍拍穆月的肩膀,托孤般的语气,甩掉一个大包袱般的喜悦心情。
李先生待小太子进入了议政殿,他背过身,风吹长袖,意境清远,闲云野鹤,飞升在望。然后低头,闷声大喷嚏,抬袖擤鼻涕,飞升失败。
终于痛快了,李先生笑吟吟地抬步入殿,拿出笔纸记下武皇赐婚对话,他写的《武某野史》和史官记录的《武皇起居注》不一样,史官的记录有腥风血雨下的美化加工,他的全是实实在在的原话,不多一个字,不少一句话。一千年后,亡国君王有多稀罕,他的书就会多好看。
李先生数一数地上的人头,落下最后一笔,“死的人有些多了。”
武皇一本正经:“这就是史记上亡国前的疯狂。”
长公主沉浸在甜蜜蜜的恋爱脑世界,粉嘟嘟的脸蛋满是企图地一点一点靠近穆月的脸。
军师重重地咳嗽一声。穆月笑着轻轻推开长公主的脸蛋。
长公主和武皇双双谴责地瞪一眼军师。
阳光有些暖,议政殿门口的台阶上一字排开,武皇和长公主坐在中间,小太子被军师特意抱到长公主和穆月中间。
长公主:“这里明年就会乱了吗?”
李先生斩钉截铁:“会。”
“先生不能力挽狂澜了吗?”
“不能。”
“其实,我有一个精妙绝伦的主意。”长公主清嗓挺胸,“哥哥杀了那么多人,空出来那么多官职,我们卖官!”
李先生和军师收回视线,他们刚才竟然期待长公主说出什么能让他们醍醐灌顶的话。
武皇和小太子连连摇头,卖官是重罪,是倒行逆施,死后会被老祖宗打的。
四双视线转移,只留穆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其他人在此刻开屏的长公主心里没有一点重量,四双视线的离开没有让她的心情受一点影响,穆月专注的眼神让她更加豪壮。
“我们拍卖,价高者得。拿到钱后我们去北海国买粮食赈灾!”长公主没有看向当家做主的哥哥,含羞带怯地看着她的驸马,娇娇软软地问,“你有补充的吗?”
穆月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公主偷偷地抱到怀里盘弄,想着北海国和北疆的比邻而居,心不在焉地回应公主的话:“在村子里,困窘的人家冬天熬不过去时会去关系近的邻家借柴粮,熬过去了再慢慢还。”
其他人都支着下巴打盹跑神中,长公主若有所思,晃一晃哥哥,“哥哥,咱们跟哪个国家关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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