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婵看着手里的小黄牛,让娘收起来给哥哥。
兮娘把婵婵昨日捡的漂亮叶子和小黄牛用药草浸泡再晒干后通过驿站送入公主府。
夜里的公主府只有巡逻队伍的走路声,穆月闭着眼睛摸一摸小白兔玩偶,放缓呼吸和心跳。他需要休息,一直不休息会死,他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不能死。
公主府的大门吱吱扭扭地打开,穆月起床,揉揉疲倦的脸,眼睛里全是期待。他走到门口,从门房手里接过一个黑色包裹。包裹里有妹妹的手印,还有妹妹送给他的一路景色。
穆月小心翼翼地把婶娘画的妹妹放入床头的木匣中。他的木匣中已有数百张妹妹的画,只有一小半是兮娘和柳娘托人送过来的,剩下的都是他睡不着时慢慢画的。
总要做一些和妹妹有关的事情,他才能从不断重复的梦魇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走了才十日,每天还有吃食,北疆犯人已经叫苦连天,求族长拿出更多的银钱去换骡子车。
柳娘嗤笑一声,抱着婵婵快步走在前面。
自从族长儿子说出贱民而无族人训斥他时,穆大林和穆七林知道这些人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都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同样的人。当两人想明白了,他们被婵婵暖出来的心软顷刻消失。
穆大林和穆七林的心没有了柔软,当初可以买来一辆骡子车的银票翻了十倍。这样的价格在外面可以买上几十辆马车。也许穆大林和穆七林给他们的印象太无害,当价格让他们愤怒时,他们豢养的死士出来闹事了。
兮娘和柳娘不慌不忙走出来,兮娘抱着婵婵,柳娘端着米糊糊,只淡淡地扫一眼紧张的人群,慢悠悠地喂婵婵吃米糊糊。
犯人中悄悄靠近兮娘和柳娘,柳娘缓缓道:“婵婵还没有吃饱,我劝你停下来,不要惹我生气。”
犯人暴起,举起藏在身后的石头砸向婵婵。
兮娘抱着小女儿闪身躲过石头,给小女儿戴上小白兔帽子,捂住女儿的眼睛,对柳娘点点头。
柳娘抽出腰上的砍刀,自上而下,一刀砍下。
犯人轰然倒下,一分为二。
死寂……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打破了此刻窒息的恐惧。
犯人们此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敢带着孩子去北疆不是因为他们不怕死,而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见血的刀,一条人命不够。柳娘托着刀慢慢靠近,脸上带着妖媚的笑,“我警告过你们,不要动我们的婵婵,你们似乎没有听懂,把婵婵当成了我们的软肋,你们说怎么办呢?”
第10章
这些自称言情书网的世族面对柳娘嗜血的笑容,竟推出了三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柳娘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冰冷地举起砍刀。
推搡三个孩子的族人轰然倒下,眼里残留着惊恐。
血液顺着刀尖滴落,沾湿了她的绣花鞋,宛若刚刚走出地狱的血魔。
族长儿子战战兢兢地缩在人群后面,不肯脱下的华服下失禁。
柳娘慢慢地擦脸上溅到的人血,漫不经心地看向他。
族长儿子疯一般嘶吼着抢走周围族人藏在身上银票,用钱买命。
柳娘笑:“这便是汴都八大公子之一?我以为会有些骨气,还不如一个仆人的儿子,可笑,可悲。”
族长老泪纵横,也不知是为眼前已死的族人,还是为这场灾难。
柳娘放下刀,坐到老族长旁边,笑道:“你还记得牙子村吗?你应该记得,毕竟叫牙子村的不多,只一个,整个村子都是牙子养的人畜,孩子刚生下来就有了归处,漂亮的娃娃去青楼和南风馆,丑娃娃去做家奴,我记得你们还有一道鲜嫩的娃娃烤肉。”
已有人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这些恐怖的事情。
“你哭什么?”柳娘慢慢地把刀柄放到族长手边,“你的族人也养了,还吃了不少。”
族长眼睛赤红,慢吞吞地握住刀,颤抖着站起身,转身对着族人,盯着他们无声看了许久,沙哑开口:“谁?站出来!”
柳娘笑看向族长儿子,族长儿子疯狂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族长想起儿子在外面的挥霍,看向儿媳,一个穿着粗布单衣冻得双手双脚肿胀的妇人。她木讷僵直的双眼空洞洞地与族长对视,嘴角缓缓扬起,笑声渐渐疯癫。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刀,砍向侮辱过她的所有人。
血液已经无法渗入土中,缓缓流出房间。兮娘抱着小女儿,看着艳红的夕阳。
驿站衙役愁眉苦脸地蹲在门口,当血液慢慢流过来时,他仿佛身后有了眼睛,向前挪半步,血液恰好停在他的脚后跟,再渐渐渗入土中。
驿站衙役长长地叹口气,问兮娘:“你们是从汴都来了,消息灵通,你们说咱们这一位武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
兮娘笑而不语。
驿站衙役也没想要答案,自从武皇登基后,驿站就没闲过了,他每天都要埋尸,少的时候一两个,多的时候上百个。前天还耀武扬威的人,说没就没了,人死得他心慌。他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他记得小时候热热闹闹的县镇,快成一座空城了,周围的村子也是十室九空。
“人都死没了,地荒着,谁种?”驿站衙役想不来更深远的东西,他就担心良田荒废。
兮娘换一个姿势,让小女儿睡得更舒服一些,轻声:“屋里的那群人在卷宗里只有六十四人,抄家查出七百三十八人。”
“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都喂了这群人!”驿站衙役咬牙切齿。
兮娘挑眉,扭头看向驿站衙役,这一路走过来,她见到最多的是麻木的人,没有恨,没有怒。
驿站衙役自言自语:“武皇要是把他们都杀光了,老百姓是不是就能活出人样了。”
兮娘搂紧小女儿,嘲笑这个天真的想法。杀光了旧世家,很快就滋生新世家。世家杀不尽,最多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穆大林和穆七林带着其他衙役清理了闹事的死士和强奴,进入房间看见纵横交错的死人,愣了愣,没有多言,割掉耳朵,收拾尸体。
族长儿媳躺在血窝里大笑不止,仿佛要把嫁人后消失的笑一次性全部笑出来。
柳娘坐到她旁边,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血,接过兮娘怀里熟睡的婵婵,笑着哼唱童谣,轻轻地摇晃。
族长儿媳脖子僵硬扭向小娃娃,枯尸一般的手慢吞吞地摸向自己的肚子。
柳娘:“你已经给自己报仇了,还想继续装疯子吗?”
婉娉抖着手撩开脏乱的头发,露出被血清洗的脸,清秀稚嫩,本该是最美好的芳华。
柳娘眉开眼笑,轻轻颠一颠她的婵婵,“我们家小心尖,想抱一抱吗?”
婉娉低头看自己满是黑红色血液的手,声音嘶哑:“太脏了。”
柳娘低头亲一亲婵婵的手背,不容拒绝地笑着塞入她的怀里,“我们家婵婵不怕这些。”
一睁眼就看见头发滴血的人,还是有点怕的。
婵婵眼睛溜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怕怕的,不敢动。
“婵婵醒了?”
听到熟悉的笑声,婵婵小小地呼了一口气。婶娘在身边,她没有被绑架,还是安全了。
受惊一次,积攒了一觉的力气又没了。婵婵打个小哈欠,小小地扭动一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柳娘笑着啄一下婵婵的脸蛋,对婉娉道:“抱一抱是不是又有劲了。”
婉娉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僵滞地点了点头。
世族的傲慢自大在这一场血腥的屠戮中消失,他们终于走下高高在上的金台,有了弱者的畏惧和谨小慎微。
队伍向前,军蚁般纯粹的秩序,再无过分的要求。
婉娉是柳娘从犯人里找出的破口,她从小为了生存被迫学会的察言观色再次让她找对了人。婉娉没有给他们翻身的机会,把他们隐藏势力的地方一一写下来。
柳娘看着她的字,有些怔愣。
婉娉:“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还会写字。”
柳娘笑着点了点头,她和兮娘也会写字,可她们两人的字不说也罢,也就能看懂而已,“你的字很漂亮。”
“也许你听说我祖父的名字。”婉娉神色恍惚了片刻,沉默了下来。
柳娘:“你想回汴都吗?”
婉娉摇了摇头,她没有留恋的人,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柳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白兔手绢,缠到她手腕上,“那就去北疆吧,我们这几年会在汴都和北疆押送犯人,你来做婵婵的姨姨,帮婵婵打理北疆的家。”
在柳娘看来,婉娉的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凡是兮娘能找到的可食用的根茎,婉娉都能做出他们未曾见过的美食。婵婵身体弱,吃饭不多,他们要很用心地养才能让她长一点重量。自从婉娉接管了队伍的饮食,短短半个月,婵婵重了三两。
婉娉询问了兮娘这些根茎植物的习性,小心翼翼地保护好它们的根茎,“婵婵喜欢吃,等到了北疆,我试着种一种。”
婵婵凝着小眉头,试图缕时间线。
红薯是什么时候被主角苏出来的呢?
好像不是现在。
和以前一样,记忆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想了一会就困了。婵婵不想了,蹭蹭姨姨的脖子,闭眼睡觉。
兮娘听到婉娉要在北疆试种,从骡子车里取下两个包裹,一个包裹是她和老爹找药草时发现的可食用植物种子,一个包裹是她逃荒途中从其他人手里交换的种子。她不相信老爹讲的老祖宗故事,可她还是按照老爹的话去收集植物种子了。
婉娉待字闺中时,养了许多娇贵的花草。她从包裹里挑选出她有把握的,剩下的还给兮娘。
兮娘重新包裹,留给婵婵以后种。婵婵能与植物沟通,更懂植物喜好。她小时候听老爹讲,懂植物语的老祖宗种出来的麦田每年都是大丰收。老祖宗一辈子都在寻找高产的粮食种子,还曾想过出海,最终没能如愿。她不知道她的婵婵有没有这样的心愿,如果有,她不拦着,去哪里都可以,她陪着。
第11章
冬日暖阳铺在身上,暖融融的,胜过厚重的皮衣。
天气正好,适合赶路,然而整支队伍安安静静地停在半路,盯着一只趴在地上不动的小娃娃。
婵婵趴着地上,撅着小屁股,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植物,小嘴巴惊讶成了一个圆圈。
她保持这个惊讶的模样好长时间,积攒了一天一夜的力气眼见着就要用完了。婵婵扭头找娘,两只小手没有力气支撑上半身的重量了。
柳娘抢先抱起婵婵,婉娉见不得一点脏,立刻拿出手绢擦她的小手。兮娘上前观察片刻,取走种子。
婵婵睡觉前,小脑瓜疯狂旋转。
它长得奇奇怪怪歪歪扭扭,不耽误它是棉花。
主角没了红薯,又没了棉花,以后怎么龙傲天?
小脑瓜转出来两句话,两眼不知不觉闭上,又半睡半晕过去了。
兮娘知晓她家婵婵拥有老祖宗的神通,在婵婵扑腾着小脚,激动地指着这片早已枯死的植物时,她立刻抱着婵婵下车,让整支队伍无缘由地停留此地。
婵婵趴在植物前惊叹时,她也在观察这些植物。事关种子和药材的事情,她的记忆会额外深刻。她和老爹给知府夫人治病时见过这株植物,当时是一株观赏花,很是昂贵。这棵植物绝不会只是观赏,她家婵婵看见千年人参也没这般开心。
柳娘抱着睡觉的婵婵,随着骡子车微微摇晃着,时不时掀开婵婵的小帽子,亲昵地摸摸婵婵红扑扑的小脸蛋,眼里都是溢出来的幸福。
兮娘坐在一旁,研究她家婵婵为之激动欢喜的植物。她老爹在世时琢磨药草,她也跟着老爹琢磨。这样的琢磨也许从老祖宗就开始了,老爹有一套成熟的方法,她在老爹的培养下又再次完善了。
婉娉前几日看完了兮娘这些年记录的植物志,有意重新整理,昨夜有了眉目,路过城镇时买了笔墨纸张,今日开始梳理,写得头胀手酸了就接过婵婵抱一抱。
柳娘轻柔地递过去婵婵,扯一扯褶皱的裙角,下车找穆大林商量下一个城镇需要购买的食物和保暖衣物。
婉娉和兮娘一块琢磨她未曾见过的植物,“未见鸟儿,应该不能吃。”
兮娘:“枝上枯果有虫蛀,无毒。”
婉娉:“多数的种子可食用。”
兮娘摇了摇头,绝不仅仅如此,她已经剥离出了种子,种子不多,不足以之为食。
万物离不开衣食住行。兮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棉花,手指摩挲,看着棉花在手上渐成线条,倏然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婵婵醒来后,看见了娘搓出来的棉线,还听见婶娘和姨姨商量着在棉线里加入北疆的羊毛搓线。
柳娘:“北疆的人穿毛皮过冬,没有毛的皮子也保暖,但羊毛总不能白长吧。这一路往北,我瞅着越冷的地方,动物的毛越长,指定羊毛更保暖。我们到北疆就试一试,看哪一种更暖和,到时候给咱们婵婵搓一身。”
兮娘:“我见过山民处理皮毛,到了北疆咱们多收集些羊毛,我多试几种方法。”
婉娉:“用手搓的太慢的,我看过《水流造物记》,用水流载物和黄牛耕地差不多,北疆的风大,我想想怎么用风代替黄牛省力。”
婵婵的眼睛慢慢变圆变大。
兮娘看着手里的棉线:“能搓成线的话,是不是也能像竹篓那般编织成衣服?”
柳娘:“肯定成,我跟大林说一声,看咱们队伍里有没有擅长的人,要是能想出来办法,我出钱给他们买一辆骡子车。”
婉娉:“那咱们不用等北疆了,到了下一个驿站咱们就买些羊毛试一试。北疆太冷了,小娃娃不能受冻。我们最好在进入北疆前给婵婵找到更保暖的衣物。”
婵婵安安静静,脑子飞速运行,努力回想主角逐鹿平原步步高升的情节,想着想着,脑神经逐渐断路,眼睛渐渐涣散,又睡过去了。
动脑子是最累的事情了,婵婵还没有想起来主角点亮的第一个技术火花是农具还是马鞍时,她就昏睡了两日。醒来时,整支流放队伍都变了,他们全部坐进了骡子车里搓线,婶娘还给她织了厚厚的羊毛衣,她的小被子也换成了更暖和的羊毛被。
婵婵无辜极了。
她还是个说话力气都不大足的病弱宝宝,煽动飓风海啸的蝴蝶翅膀一定不是她。
井然有序的队伍让山匪觊觎,他们看上成群结队的骡子车,在山谷狭隘口放巨石阻路,穆大林抽刀上前:“可识这把刀?”在外行走,来自汴都的政令就和赈灾粮一样到不了这里,一把刀比官印更管用。
山匪没有轻举妄动,等老大看过了这把刀,悄悄后退放行。车队继续向前,穆大林在巨石后放下少许的买路钱。
这是穆大林第一次从汴都押送犯人到北疆,用驿站衙役的话来说,这是开路。路开好了,以后都顺遂。路开不好,早晚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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