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棠笑笑,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您跟老爷子都多虑了。”
“得啦,你这脾气别人不了解,我多少还是知道的。”贾坤生喝口茶,说,“照理说,年轻人多在基层历练几年是有好处的,现在总部选人也喜欢挑那些一线出身的,有实干经验,对基层情况熟悉,不至于总是纸上谈兵。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但不必急于一时。”他说着,看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瞬间明白了这位长辈的意思。他是想让他有了更扎实的总部机关工作经验之后再下去,一是好安排位置,二是更便于以后调回来。对于这样周到的好意,他没法不接受。
“我明白。”他说,“您大概不知道,在边防待久了,我倒是真有些念起燕城的好。”
贾坤生会意一笑,“这三年,你可算是受了罪了。”目光下移,看着他的腿,关切地问:“回来之后,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一点小伤,不用费心。”周幼棠不以为意道,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双膝。
“还是去医院看看,你还年轻,不要因此再留下什么病根。”贾坤生轻皱了下眉头,“说起来你也是够犟,那年你爸听到你冻伤的消息,想要接你回来医治,电话打到辽城,连飞机都准备好了。可你小子倒好,轻飘飘一句不回就把多少人给打发了。”
周幼棠也想起了周老爷子在电话那端的大发雷霆,他淡淡一笑,说:“我伤的是腿,来回颠簸不如老实躺着。我就是想回来,我的主治医师也不能答应。”
“你爸那是关心则乱。他还担心你在置气,不肯回来。”
“您就拿话臊我得了。”他一边为贾坤生倒水一边说,“我好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跟他老人家置个什么气。”
“你啊,揣着明白装糊涂。”贾坤生拿手指了指他,却也没再往下说了。又啜了口茶,神情中微微流露出一丝疲倦。
周幼棠见状,请他回休息室歇一歇。
贾坤生摆摆手:“没那个时间,一会儿就等赶往下一个地方,这回你跟着我去。”忽而想起什么,他看向周幼棠,说,“差点儿忘了——曼辉知道你回来了想约你见一面,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没料到贾坤生突然在这里提起这个,周幼棠一怔,沉默片刻,眼皮也不抬:“家里电话号码一直没换,她怎么不能自己问我?”
“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姑娘,你跟她计较这个?”贾坤生失笑地点点桌子,“你现在这不是知道了,就不能主动给她打一个?”
周幼棠觉得挺好笑的。因说的是私话,他的态度放松了许多,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您这若是命令,我二话不说执行。要不是,您费心了,我俩在她出国前就把话说完了,现在还真不知能说什么。”
这拒绝的可够彻底的。贾坤生干瞪着眼,见周家三小子不为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没戏了。
周幼棠和方曼辉这一对,是他亲眼看着成的,都是他老战友的后代,长得又都那么标致。眼看着两人都该领证结婚了,方曼辉突然去了美国,走过没多久,周幼棠就调到了东北,在东北一待就是三年。方曼辉比他提前一年回燕城,一直也没找别人,如今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就拉下脸来央着贾坤生来给两人牵线。
贾坤生一直觉得两人挺可惜的,就答应了,可今儿跟周幼棠这么一聊,就明白这小子心里的想法了。这事儿,难办。
“你啊,我是白为你操心了。”贾坤生站起身,长叹一口气,“瞧你们俩给我出的这个难题,曼辉那边,我是没法交代了。”
周幼棠自是不会真叫这位既是领导又是长辈的人为难。
他微压眉梢,说:“那我就试试吧。可以的话,做个朋友。”
与贾坤生聊了半个多小时,周幼棠回了休息室。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跟程参谋叫司机准备,跟贾坤生去下一个地方。
程参谋按他的要求安排好之后,说:“刚跟小何打了个电话,说是东西都给明明送去了。明明那边,也说要谢谢你,等方便了会跟你联系。”
周幼棠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嗯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程参谋顿了下,又说:“他还让小何帮他办件事,说是将一封信转送给军区歌舞团舞蹈队一个叫孟宪的女兵……”
周幼棠回头看了他一眼,程参谋识趣地闭上了嘴。
周幼棠自个儿揣度这件事,反倒觉得有趣。
“那就替他送过去吧,免得叫他以为咱们耽误了他的好事。”沉吟了下,“再叫小何给大院那边打个电话,就说事情办好了。”
程参谋立刻就明白了周幼棠的意思,点头称是。然而就在他们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时候,这位顶头领导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程参谋抬头,看见周幼棠回过头,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在营区门口见着的女兵,叫什么名字?”
这天,孟宪到底还是没能找到那只逃跑的兔子。
出了这种事,大家原本愉快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然而说了一会儿话,氛围慢慢的又活跃了起来。只有陈茂安,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倒是轮到孟宪担心他了,小声问了他几次,陈茂安都说没事儿,她也只好作罢。
倒霉的一天,随着傍晚的到来划上了句号。
张楚直接开着小吉普将孟宪送到了歌舞团大门口。送走这些人,孟宪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回了宿舍,拿上东西就去了厕所。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小腹有些胀痛,此刻一看,果然是来例假了。幸好早有准备,她简单收拾了一番,回去便给自己冲了杯红糖水,不等红糖水凉下来,眼皮子就已经沉的睁不开。
极不踏实的睡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不到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唐晓静正坐在对面的床上,捧着一本书在看。久久,不翻一页。
一开始刚睡醒,脑子还不好使,孟宪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晓静放下书,看着笑成一团的孟宪,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牙,不准备忍了,上前蹂躏了她脸蛋几下,疼的她直求饶。
唐晓静还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是看你来例假,我才不放过你呢。”
孟宪知道她一语双关,便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唐晓静斜看一眼桌子:“红糖水还晾着呢。”
孟宪笑了笑:“今天上午都是我不好,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唐晓静哼一声:“让我气消容易,你给我洗一礼拜的袜子吧,我就不生气了。”
孟宪做作地嘟了下嘴:“我都特殊时期了,你还让我干苦力啊。”
“那怎么着,就耍耍嘴皮子啊?哪有那么容易。”唐晓静乜斜她一眼。
“行。”孟宪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多大决定一样,使劲把唐晓静推倒在床上,就要去扒她的袜子。
唐晓静被她逗乐了,笑着挠她痒,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了。
“不生气了吧?”闹完,孟宪靠在床边,卖乖似的把头凑到她面前。
唐晓静嗤笑一声,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是我这几天烦心事太多,一时就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潘晓媛这个人,她们都了解,最爱搞些小动作恶心人。偏问起来还挺有说辞,让人没法跟她撕破脸,只能生受着。她瞧不惯潘晓媛很久了,平时小龃龉也不少,这次吵架,多半也是借着孟宪宣泄自己的情绪,想想也怪对不住她的。
孟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当她还在为相亲的事烦恼,便劝慰她:“好饭不怕晚嘛,会有的。”
“谁能保证晚来的就一定是好的呢?说不定也是没人要的。”唐晓静轻轻叹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她看向孟宪,“今天玩的怎么样?”
孟宪露出一个有些怅然的笑:“你估计都想不到,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怎么?是好还是坏?”
“有好,也有坏吧。”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唐晓静看着她,撩了撩她滑落到额前的发,也没再问。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一时无声。
第12章
接下来几天,孟宪没再跟陈茂安联系。两人之间,都没有太过主动的人,但要说更为被动的,那一定是孟宪。陈茂安那边也是过了几天才有动静,因为他忙着下去采访了,一时间联系也不方便。
电话里,陈茂安跟她道歉:“孟宪,那天真不好意思。我不该那样。”
孟宪不知他为何那么介意那天的事,但并未问出口,只是说:“没事的。那天,大家都玩的很开心啊。”
陈茂安笑了笑,说:“开心就好。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孟宪忽觉心尖一颤,耳根热了起来。
陈茂安又约她见面,说是工作忙完了,这周日有时间。孟宪欣然应允,周日准时赴约。这一回,两个人的见面就很顺利。陈茂安颇受鼓舞,又连着约了孟宪几次。
从这几次的见面中,孟宪能感受到晓静所说的陈茂安对她有好感是怎么一回事了,尤其是当她看到他给她照的那张相——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崭新的八路军女军装,照相机按下快门键的时候,她正巧回过头来,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和不解,在身后夕阳余晖的映衬下,那双眼睛像是覆了一层迷离的暮光,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心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看着这张照片,孟宪很难不有所触动。不可否认,她对陈茂安也是心有好感的,但内心深处仍有种隐约不对的感觉。她总觉得,每次见面陈茂安给她的感觉,与她想象中或者说期待中的有所不同。比如她认为他应该是沉稳和大方的,但有好几次,她能明显察觉到他的拘谨。这种差异并非不能接受,只是让孟宪内心有些遗憾。
莫非这就是相互了解和磨合吗?孟宪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了唐晓静。
唐晓静忍不住笑,对这两个坚持纯情的人是由衷地佩服。现在的人哪儿还有心思谈什么单纯的恋爱,都兴直奔主题了好吗?偏这两个人喜欢迂回作战,弯弯绕绕,似是不把自己整晕不罢休。然而看着孟宪出去赴陈茂安的约,心里头多少也有些羡慕。哪怕是再迂回,也总比没有作战目标地强。
远在东郊的周明明,压根儿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将两个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的人牵扯到了一起,而且越走越近。现在的他,一边沉浸在孟宪不理他的烦躁之中,一边在繁重的工作当中忙的头晕脑胀。
他从教导队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一直在忙着迎检。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波,迎来了假期,他吃了早饭立马回宿舍收拾了东西,走人也。
他走得快,就顾不上左右了,一个年轻军官在后面喊了他三四遍,才将他叫住。周明明回头一看,见这人跟自己一样背着包往外走,想是都是回家休假的。他看着这人,觉得有点眼熟。
“看你眼熟啊,是不是在教导队见过?”
年轻军官微有些诧异:“稀奇啊,你还记得我。”他笑笑,说,“师里就送了咱俩去,缘分。”
周明明也笑了笑:“回家去啊?”
年轻军官嗯一声,正好经过门口,让哨兵查过证件后,他才挤眉弄眼地对周明明说:“先跟朋友们玩玩儿去,部队待久了,就快忘记这花花世界是什么样的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
周明明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事儿。”
年轻军官也不勉强,只是说:“等会儿朋友来接,你别也去挤那小破公交了,坐我们的车走吧。”
周明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他一堂堂军区司令员之子,回趟家连个来接的车都没有,不免觉得有些没劲。听这人这么一说,还真有些犹豫了,只是还未待他说出口,就听见一阵短促的喇叭声。回头一看,居然是小何。
周明明一愣,一开始有些糊涂,想起上回小何来替他母亲送东西,以为又是母亲的安排。然而待他看见从一侧小门出来的三叔周幼棠时,就明白了。小何这是跟着他过来的,莫非是来视察的?他怎么一点消息没得到?
周明明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颤一颤的。他想溜,奈何周幼棠已经看见了他。
周幼棠确实是随同视察来的,因与一位熟人叙旧,才走的稍晚一些。他瞧了周明明一眼,全无一点意外之色。
“回家?”他走过来,看着他问。
周明明挠了挠头,硬着头皮上前,跟周幼棠打了个招呼:“三叔。”
周幼棠:“上车,顺路送你回去。”
周明明心里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他敢在家里横,不敢在他周幼棠面前横。
周明明回头向那个年轻军官摆了摆手,坐上了周幼棠的车,离开了。
上了车的周明明,自动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有点着急,想着待会儿怎么找个借口中途下车。他看了眼周幼棠,开口跟他聊家常道:“三叔,您回来也没多久了,这就开始工作了?”
周幼棠也瞅他侄子一眼:“不上班我能干什么?你怎么样,来这儿还适应么?”
“我?还成。”周明明扒扒他的板寸,“这儿比不上机关舒服,但我能适应。”
“能适应就好好待着吧,听话点,少叫你爷爷替你操心。”
周明明忙点头,心里头却挺不以为意。
他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小何道:“小何,上回我让你帮我送那封信,你给送到了吗?”
小何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下周幼棠的神色,说:“送到了,放在门岗了。”
“哦,没交到她手上啊?”周明明略有些失望。
小何笑:“那天没带证件,进不去,不过门岗的人我认识,交代过了,你放心。”
周明明:“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你千万别客气。”
周明明乐呵呵地靠回椅背,跟周幼棠说:“上回小何来给我送我妈那个大包裹,我让他帮忙转交了封信。”顿了下,他说,“就之前在歌舞团大院门口见着那个女孩儿,我正追她呢。”
要不是已经知道了那姑娘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周幼棠还真没法将她跟在歌舞团门外看见的那个女兵对上号。毕竟隔得远,他看的不太清。
周幼棠表情没有任何波动,问道:“追的怎么样了?”
周明明轻咳两声,略显苦恼:“不怎么样。她跟之前我认识的女孩儿都不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又扒拉了下头,他对小何说,“小何,等会儿市中心我就下了,我这就找她去。”
“不回家了?”周幼棠问。
“您不知道,回趟家再出来就晚了。”周明明随口应付着,周幼棠也没再理他。
到了市中心,周明明背包下车了。临走前,还挺有礼貌地跟周幼棠道了谢。
眼瞧着周明明走远,周幼棠的眼神淡了下去。小何察言观色,问道:“咱们是跟上去瞧瞧,还是——”
“不用,直接回大院吧。”懒得去凑他这个热闹。
今天,是周幼棠难得的休息时间。却也不能全然放松,因为他约了方曼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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