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服务员递过来菜单。周幼棠简单翻看了一下,点了几道菜。这也是跟他一起吃饭的好处,她永远不用担心在点菜上出丑。
“这家做川菜的,应该会合你的口味。”服务员走后,周幼棠为他们各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道。
“谢谢。”孟宪说。
“不客气。”
周幼棠并不避讳地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那次她来找他时他就知道,同样的制式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比别人出彩许多。孟宪被看的头皮发麻,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回视过去,开口说:“首长,我有话,想跟您说。”
“洗耳恭听。”
跟那双墨黑深邃的双眼对视不过一分钟,孟宪就有些扛不住了,然而她仍然硬撑着,说:“跟您一起吃饭这几次,我很荣幸,也感到很惶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察觉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孟宪停了下才接着说,“或许您是因为您的侄子周明明才对我另眼相看,但如果您真是因为他,那我只好请您见谅,我的想法不会因此改变。”
周幼棠举着杯子顿在半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以为,我见你是因为周明明?”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孟宪答。
“这么说,一直以来,你都是把我当做周明明的说客来的。”
孟宪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是因为上次在701大院里我问你的那句话。”
这句话,看似是疑问,实际他已给出了答案。孟宪顿时就有些局促。
周幼棠并不因她的缄口不言而感到生气,反倒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你瞧啊,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糊弄得了她自己,可却别想糊弄他。
周幼棠放下杯子,又给自己填满了茶水。
“孟宪,你要拒绝我,用不着找这么拙劣的借口。你是觉得我傻,还是你傻?”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孟宪,“手帕带了吗?”
孟宪脸色瞬间就变了,乍红乍白,心也快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差点儿碰倒了前面的杯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孟宪有些无措的为自己辩解,却被周幼棠打断。
“你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就好。”他十分从容地说,“这样的事,本来就得你情我愿。”后四个字,他说的很慢。
孟宪脸色刷的白了。她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却显得比她还要淡定自若,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一桩丝毫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沉默的间隙,他们点的菜一一上桌了。看着面前这些他照顾她的口味点下的菜,孟宪觉得自己食难下咽。她站起来,努力维持平静镇定地说:“对不起周主任,我想,我想先回去了。”
周幼棠觉得自己还真没看错她,她真是容不得别人看出她一点不好来。
他短短一笑:“只是一顿饭。”
孟宪干杵着,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错。
周幼棠也没想到她这么犟,皱了下眉,又缓缓松开:“这么多人看着我带你进来,你要是直接这样走出去,我的面子可以不用要了。”
孟宪:“……”
“坐下来。”看出了她的动摇,周幼棠示意她道,“吃完这顿饭,我送你回去。”
语气平常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让她倒也说不出坚持要走的话了。
权衡了再三,孟宪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又反应过度了。她沮丧地想。
第29章
这次见面之后,孟宪忐忑了很久。她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因此而惹恼了周幼棠,脑子里已经设想过很多由此带来的后果,颇为不安。
殊不知,周幼棠在见完面的第二天便接到命令,启程前往燕城附近的一个疗养胜地丰山岛参加会议,初步讨论建立一个现代化的练兵场。会议持续了三天,会后,他又随同总部领导,前往各地视察和选址,一时忙的不可开交,一周后才返回燕城。
纵使忙,周幼棠也没有就此把孟宪抛到脑后,时不时还会想起这个女兵。对于被拒绝这个结果,早在一开始他便有心理准备。这个姑娘怕自己,他知道。好几次见面下来,她似乎仍是对他充满抗拒。终于等到她开口说不,却是借着周明明的由头——
看来,她是真把他当傻子了。
车子缓缓地驶入军区大院,周幼棠回过神来,把车停在了周家院子的门口,下了车。
“周主任,您来了!”警卫员小石给他开的门,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周幼棠点了下头,刚迈步进去,一个中年男人就从屋里头出来了。此人身材不高,但五官端正,早年当过兵的缘故,浑身上下仍透着一股英武气。
“幼棠回来了,好久不见!”
周幼棠看见这个男人,快步走了上去,伸出手:“舅舅。”
此人正是周幼棠的亲舅舅林泽锡,年轻的时候在燕城当兵,转业后去了琛江,在那儿做起了生意,算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富起来的人。此次来燕城是为了来谈一桩生意,知道周幼棠回来了,就过来瞧瞧他。
“生意谈完了?”周幼棠问。
“差不多了。”林泽锡笑笑,说,“刚听老爷子抱怨,说你回来以后就忙着工作。要我说也是,你这腿才好了没多久,自己得知道爱惜身体。”
“我知道。老爷子也在里面么?”
“在呢,因为筠意没来,老爷子不大高兴。”
周幼棠失笑:“她上学呢,老爷子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一同进了客厅,老爷子正喝着茶,看见周幼棠进来,表情微微一收:“前阵子又进医院了?”
周幼棠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观察一下。“不等老爷子再念叨他,他岔开话题对林泽锡道,“舅舅,我有事跟您说。”
林泽锡微一挑眉:“你说。”来之前他就接到这个外甥的电话,说是有事要说,得知他过几天要来燕城,就定了当面谈。
周幼棠斟吟片刻,说:“我想请您帮忙找个人。”
林泽锡微有些讶异,周幼棠便把具体情况跟他说了一下。林泽锡听完,沉默片刻,说:“你是说这个人两年前就到琛江来打工,一直没有回去?”见周幼棠点了点头,他皱了下眉,“这就有些麻烦了,一个是时间有点长,一个是琛江这边情况特殊,会不会有可能偷渡到了对面?”
周幼棠也设想过这个可能,他思索了下:“先在琛江这边找找吧,我现在除了知道他到过琛江打工之外,没有其他线索。”
林泽锡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他在琛江做生意多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只是有一点不解,“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问完,就见周老爷子周正民和周幼棠对视一眼,彼此表情都有些复杂。
“是我一个战友的遗愿,我想帮他完成。”
林泽锡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表情顿时严肃了许多。周老爷子则是幽幽叹了口气:“你想好了。之前你说帮他家人做手术,我不拦你。但这次是跨越大半个中国找人,时间又间隔两年之久,结果不一定乐观。别凭白给了人希望才是。”
周幼棠微微一笑,说:“您老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只有我和大队严政委知道。”
周老爷子知道小儿子的固执,更知道这是他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便没有再劝。
周幼棠又跟舅舅林泽锡商量了下具体的寻人办法,再一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他下午还有个会。林泽锡替周老爷子送他出门:“你啊,太忙了,这样下去对象都没时间找。”
周幼棠一脸好笑地看着他,又说:“这次时间紧张,下次您带着筠意一起回来,我请您吃饭。”
“去吧去吧!”林泽锡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什么,又说,“刚刚听你爸又说起你跟小方的事。怎么样,这次回来,有没有好好考虑过?”
周幼棠不妨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顿了下,泰然自若地回答:“不用考虑了,我跟她再没可能。”
歌舞团大院里,在度过安静无波的一周后,孟宪终于安下心来。
生活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似乎又跟以往有些不同,因为——她还会偶遇周幼棠。这点让孟宪有些费解,明明没有很多生活交集的人,为什么会三番四次的相遇?演出的时候跟着金教员偶遇了一次,外出冬训的时候在靶场他过来视察,甚至于在野外执行冬训地图作业的时候崴个脚也能正巧碰到他的车开过。种种巧合,一开始让孟宪心惊,但慢慢的又让她平静下来。因为周幼棠确实如他所言,没有再来打扰她。每次相遇都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里到外都是一副首长的模样。
这样也挺好的,孟宪心想。但心里却没有很轻松的感觉,反而——有淡淡的怅然。未免自己再多想,她收拾好心情,将注意力转向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上。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上旬。十二月是每年任务最繁重的时候,有新年演出、新春演出,还有翻了年的军区汇演,轮番等到前头,叫人喘不过气。而就在这样的高强度训练下,舞蹈队里突然又来了新人。且还不是方迪迪那种浑水摸鱼型的,是老老实实从机关里转过来的新人。
这天,孟宪接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准备回去一趟。刚请完假回到宿舍,分管她们舞蹈二队的队长忽然带着一个女兵来了她们屋:“大家注意了啊,咱们队里刚来了一个新兵,通信总站过来的,以后就在你们宿舍了。小张,你是班长,带着她整理下内务,熟悉下环境。”
说完队长就走了,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小张发挥班长的积极带头作用,对新同志表示了欢迎:“做下自我介绍吧。”
新同志咧嘴笑了笑,虽长得小鼻子小嘴的,但皮肤白皙,一双眼天生带笑,看着十分讨喜。
“大家好,我叫乔心念,籍贯南江蒲阳,今年二十岁。以后就是你们的战友了。愿跟大家和睦相处!”说着从提包里拿出来一袋子糖果,分发给在场所有人。孟宪和小张都对她的热情报以微笑,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唯独潘晓媛,接了她的糖果,说了一句:“虽然你刚来,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跳舞的话,这些糖果啊花生啊还是要少吃,不然发胖了动作要不好了。”
乔心念微微愣了愣,回过神来,又眯眼一笑:“谢谢啦。不过我还好,干吃不胖!”
潘晓媛塞糖进嘴里的动作霎时就僵在那里,孟宪和小张很努力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难得有人还能说的过潘晓媛,孟宪再看乔心念,心里就多了丝亲切,留了下来,帮她整理了内务,还替小张带着她熟悉了圈环境。
因为上午忙的这一通,孟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吃过午饭刚往沙发上一坐,就听父亲说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孟宪吓的差点儿打了个嗝:“给我?”
“怎么,你也没对象,还不能给你介绍了?”孟新凯嫌她大惊小怪。
母亲田茯苓也有些意外,这件事就是他们两人在家的时候丈夫也没跟她提起。
“谁给介绍?是哪家的呀?”
“是军区军械保障大队政委的家属要给宪宪介绍,说是总后大院岳鹏的独子岳秋明,今年刚跟他父亲从西北调过来的。人呢,据说是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一表人才,上尉军官。除了年龄比宪宪大上几岁,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军械保障大队政委的家属——就是那个姓刘的?”田茯苓皱皱眉,“她怎么想起来给囡囡介绍对象了?”
“你管她怎么想起来的,反正这是做好事。”
“你得了吧,也就光听着好听,得人好才行呢。”
“人好不好,那也得认识了,接触了才知道。”孟新凯懒得跟妻子争辩,直接问孟宪,“宪宪,你觉得怎么样?”
孟宪其实心里是有些反感这样的方式的,放在以前,基本不会考虑。可这回听了,第一反应竟不是要拒绝。也许,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机会了?
孟宪心里想着,抬头看了眼父母,抿了抿唇说:“你们要觉得好,就见见吧。”
孟宪一松口,孟新凯当即就联系媒人安排时间了。正巧双方都有空,于是就立刻敲定了见面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地点就在军械保障大队政委家。
孟宪没想到回家过个周末还要相亲,没什么心理准备,难免有一些紧张。到了约定的当天,她很早就起了,也没怎么细心打扮,穿着素净地就去了那政委家。
“来了。”政委家属笑眯眯地将她让进了屋。
如此和善的态度,让孟宪颇感不适,她连忙半鞠了个躬,向她问好。她对这个政委家属还是有些印象的,平常在大院里见了,她也都会唤她一声刘阿姨。而这政委家属却是一直对她淡淡的,这回不知是怎么了,竟想起来给她介绍对象。
政委家属此刻仿佛忘却了自己以前的冷淡,挽着孟宪的胳膊,亲切地说:“你可来了,秋明都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你呢。”
话音刚落,就推着她进了客厅。果然,沙发旁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看到有人进来,连忙站了起身,一米八的个头让整个房间显得局促了很多。他看着孟宪,眼睛带笑,微亮,那神情仿佛之前见过她一般。
孟宪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看。本着女孩的矜持,她只是微微地向他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没有看他。
那岳秋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忙向身为媒人的政委家属使眼色。政委家属原本还有些恼自己这外甥这么沉不住气,但此刻也不好发作。暗地里警告他一眼,嘴上仍是客客气气地招呼着他们。
“孟宪啊,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她把她拉上前来,“这是我外甥,岳秋明。今年二十五岁,在军区下属112师某团任职。刚来燕城不到半年,以后不出意外也会一直在这边工作。他的家庭情况,想必你爸也都给你说了吧?”见她点点头,她又把孟宪的情况向岳秋明做了简短的介绍。
岳秋明听完,伸出左手,握住了孟宪的:“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孟宪忍住跟陌生男性接触的拘谨,回道:“你好。”
政委家属见他们互相认识了,便安排两人入座,又端来了些茶水点心。见外甥眼睛都黏在孟宪身上了,她不由又打量这姑娘一眼。漂亮是漂亮,也挺有气质。但唯有一点,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名声不太好。
要依她,原本是不会把这样的人介绍给自家外甥,架不住外甥喜欢,也不知打哪儿见了一面就魂牵梦萦上了,还振振有词的说:“别人说那是别人说,我要自己了解她。”
没有办法,只能先让两人见见。成不成的,往后再说。政委家属眯眼一笑,交代两人慢慢聊,便避到了卧室去。
政委家属一走,孟宪的情绪明显就有些紧张。毕竟是第一次。
岳秋明似乎是察觉到了,开口打破沉默和尴尬:“孟宪,我之前见过你的。”
孟宪愣了下:“什么时候?”
“你肯定不记得了。是前几天,我去歌舞团见一位朋友,正巧与你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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