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两人从燕郊的一个马场回来。彼时跟小弟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曾问过他会不会骑马,于是他就亲自带她去就近的一个马场,用行动告诉她答案。想想也是有点浪漫——周幼棠式的浪漫。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周幼棠将车停在了后勤部大院的后门窄巷里。
“往后几天要忙起来了,可能不能经常过来。”停稳车子后,周幼棠忽然说。
孟宪还沉浸在这一天游玩下来的快乐当中,听到他这话,沉默了几秒,答:“没事,我的假期也快结束了,也不能再随便玩。”
“嗯。”
之后再也无话,车厢里是一阵落幕后的沉默。孟宪过了一会儿,偷偷瞄了周幼棠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她。见她看过来,他笑了下。孟宪顿时有些赧然,正要移开视线,这人就凑了过来。
相处这么久,孟宪一下子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按理说这里很不合适,虽然是后门,又是大晚上,但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可孟宪没有躲,眼睛微亮地看着他。
周幼棠哪里还不懂这其中蕴含的意思,随即低下了头来。一开始是浅尝辄止,让彼此慢慢适应。等接受和彻底放开之后,则是深吻。一吻毕,孟宪有些喘不上来气,靠在了周幼棠的肩头。周幼棠轻拥着她,帮她顺着气,声音微哑道:“等天气暖和了,我空出时间,带你去稍远的地方走一走。”
稍远的地方?有多远呢?只有他们两个人么?孟宪心里骤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拒绝。老实说,她还有点向往。
“好。”她柔声应下,过了会儿,忽然又问:“你一直都是这么忙吗?”
不知怎的,周幼棠仿佛从她这句问话中听出来几分……不高兴?是因为他说不能经常过来了?确实。虽然不少人都羡慕他们这些在总部机关工作的人,可真的只有身在其位了才知道,越是被寄予厚望,身上的担子也就越重,自身也就越发不敢懈怠。想想这一年下来,轻松快乐的没几天。
孟宪这边,自从问出这句话之后,也有些后悔了。明明他已经尽量陪了她好几天,再说这样的话就会显得很不知足。可回想一下认识以来的几个月,周幼棠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由此就更显得他们之前的种种偶遇和交集有多么难能可贵。这让她心生感慨的时候,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拥有更多。也许,是她贪心了?他们都是军人,她应该更懂他。
“我只是随口问问。”怕他不悦,孟宪低声找补了句。
周幼棠这才回过了神,低声道:“是很忙。不过,我会尽量抽时间。”
抽时间做什么?不言而喻。孟宪没想到他会这样向她允诺,心里有些开心。
“嗯。”她又应了声,说,“其实你可以让别人替你分担一些,不用那么累的。你不是主任吗?”孟宪小声道。
这是在教他如何偷懒么?周幼棠暗觉好笑,面上还是忍了下,只轻牵了下唇角,说: “好,我知道。”
这人有点儿过分好说话了。孟宪莫名有些脸红。不过,也算稍稍放心了。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孟宪没再久待,提着东西下车回家。周幼棠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又略坐了一坐,才脚踩油门离开。
总的来说,这一天还是十分愉快的。怕露馅儿,孟宪没着急回家,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大院的操场上转了一圈儿,平复了下心情,才往家属区走。刚走到单元楼下,就听见楼上家门开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看见母亲田茯苓从里面出来。
“妈,你干什么去?”以为是自己回来太晚导致母亲不放心出门来看,孟宪颇有些心虚,正想用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解释,就听母亲说。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田茯苓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还要一点慌乱。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宪觉得奇怪,正待要问,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人时,愣住了。周明明?他怎么会在家里!
孟宪放下东西,快步走了过去:“爸!”
孟新凯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早就听见门口母女俩说话的声音,原想站起来迎迎,看见周明明一脸的急切又稳住了。他回过头,冲女儿和蔼的一笑:“回来了?正好明明也在。”
田茯苓懒得理会丈夫这副样子。她刚才就是不想在这里听他们说话才想着出去散散步,等人走了才回来,没想到正碰上女儿。瞪了丈夫一眼,她去了厨房。
孟宪没说话,看了周明明一眼,幽黑的双眸有一闪而过的疑惑,看的周明明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
“宪宪。”他站起来,“你回来了。我从南江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忙工作,今天好不容易休假,就过来看看叔叔阿姨,顺便向叔叔汇报汇报最近的工作。”
周明明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好几个月没见过的孟宪。其实他隐瞒了半截,他先去过歌舞团一趟了,知道孟宪休假在家,才匆忙买了些东西过来。当然,他原本也是有上门拜访的计划,只是因为孟宪的休假而提前了。
孟新凯听的一笑:“不光如此,小周还送来好多东西。你也是啊,下回来就不要带这么多东西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周明明十分谦逊地摆手:“要的要的,不成敬意。”
孟宪听着他们一唱一和,怔愣过后,心不住往下沉。
她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并不排斥周明明上他们家门了,这让她有些失望,心里也有些生气。不过孟宪没有急着发作,她看了周明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周明明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孟新凯对女儿的态度也不是很满意,但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勉强她。他知道她跟周明明之间还有些隔阂,又有些小任性在这里头,一时不愿意理会他,也是情有可原。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惊喜和意外的。惊喜的是周明明一去南方数月,再回来已比之前成熟了许多,隐约可见其担当;意外的是,他还记挂着女儿。前一个是加分项,于是后一个顺理成章的就不再那么难接受。孟新凯现在看周明明,目光已有一些欣赏。他想,这小子要真想追他女儿,也不是不行。如果女儿乐意,以她现在的情况,嫁给周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了。
心里有了计量,他对周明明的态度越发和颜悦色。
周明明一面跟孟新凯聊着工作和生活,一面时不时瞟向孟宪紧闭的房门,心中有喜有忧。孟新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道:“孟宪从来都是个别扭孩子,心里想得多也想的深,有时候我们做父母的也闹不清她的心思。多处处,多处处就好了。”
周明明点头称是,心中却是焦虑不安的。这次回来,他发现孟宪待他比以前更加疏远了。多处处,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叔叔,我看宪宪还是不愿意理我。”他低垂着头,看样子有些失落。
孟新凯皱了皱眉,说:“她还是有心结。”
一句话,说的周明明愈发惭愧。
“都是我不好,要是没有那件事……”
孟新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做好你自己,孟宪也是能看在眼里的。”
真的能吗?
周明明心里不敢太奢望,但还是使劲点了点头:“我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孟宪的漠视,周明明没坐太久,就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孟新凯也未多作挽留,和妻子一起送客。看周明明心神不属的样子,稍一思忖,他不顾田茯苓的眼色,隔着房门喊孟宪,让她去送送他。
几个人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孟宪的房门打开了,她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明明:“走吧。”
周明明心头狂喜,他向孟新凯投去感激的一瞥,跟着孟宪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去,田茯苓埋怨丈夫道:“你明知道闺女不待见他,还让她去送他。”
孟新凯表情淡定:“送一送,怕什么?”
田茯苓很想说你懂个屁,最终还是忍住了,哼一声继续回厨房做饭。
门外,孟宪快步走在周明明前面,领着他去大门口。
周明明心情激动地跟在她身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试着问出口:“宪宪,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了,明天我要回团里了。”
被拒绝了,周明明有些遗憾:“那就等我下回休假吧。”他挠了挠头,“宪宪,今天我本来是先去找的你。但你不在,所以我就擅自来了,你别生气。”
孟宪没吭声,心想她还是大意了。方迪迪早就告诉过她周明明回来的消息,但她一直没当回事,以为该说的话都已说清,信也从未回过一封,周明明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不管不顾。而且会是在今天,这个时候!
孟宪忽然就想起周幼棠,心里头有些难受,愈发不想跟周明明走一起,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周明明也加快步伐跟上她,差点儿就想去拉她的手,还好及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大院门外,孟宪没急着离开,反倒隔着一臂的距离陪周明明一起等最后一班公交车。周明明没想到她会陪自己,心里头乐的炸开了花,眼瞅着公交远远地开过来了,他正想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再跟她说几句话的时候,就见孟宪也向他看了过来。是的,她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周明明与她对视,一颗心却跳动地厉害。
“以后别来了。”孟宪终于开口,说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直直地泼向周明明,“别来我家,也别来歌舞团找我。别再把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纯属浪费。”
从头凉到了脚底,周明明似是连话也不会说了,许久才哆嗦着开口:“宪宪,你——”他慌了,“我——”
“是的,这话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但这回不同,这回我是在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孟宪说着,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心却是滚烫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明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孟宪一字一顿重复道。
周明明脸色煞白:“是谁?”他喃喃地问。
孟宪却什么也没有说,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周明明怔怔地望着孟宪离去的背影,远来的公交车停了又开走,带起一阵冷风。冷的他身体微微颤抖。
第50章
扔下这么一颗大雷,孟宪第二天就回了歌舞团。
一是有些生父亲的气,二是心里头有些乱。虽然她昨晚也是深思熟虑后告诉的周明明,但一夜过后,再想起来,心里隐约有几分不安。她怕周明明直接鲁莽地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里,这样父亲孟新凯就一定会过问这件事。而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交代。其实也不用交代,父母或许直接就理解成那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只是孟宪心里是清楚的,所以先就有些心虚。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孟宪刚到宿舍,传达室就来人告诉她有电话。她不觉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去接电话。是母亲打过来的,说是她走的突然,准备好带给战友的东西都没拿。一听到这儿,孟宪松了口气,只说下次回家再拿。田茯苓幽幽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挂了电话,孟宪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她看着听筒,忽然想:要给周幼棠打一个电话吗?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她知道,周明明这个人避无可避,但她不想把他这样推到周幼棠面前。最起码,现在不想。
令孟宪庆幸的是,往后几天她都没跟周幼棠见面。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再度接到周明明打来的电话。
这通电话,是周明明鼓足了勇气打给孟宪的。
这周末他又顶着巨大的来自父亲的压力休假回家,本来他是想直接去找孟宪的,奈何今晚全家人要聚餐,他只得先回到家来。趁家里人都没注意,他拨总机要歌舞团的电话找孟宪,拨了三次,均不在。
周明明沮丧地回到客厅,经过大门口的时候,与推门而入的周幼棠打了个照面。他下意识站成标准军姿,给周幼棠敬了个礼。
周幼棠觑他一眼,说:“行了,没带帽子不能敬军礼。”
周明明呃一声,有点懊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三叔周幼棠面前出丑,他把这归结为童年阴影。
幸好,舒俏听见开门声,知道是周幼棠回来了,连忙过来招呼他们去吃饭。
今晚这顿饭,是舒俏张罗的,说是要为周明明接风洗尘。周明明从南江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拜周继坤所赐,落地燕城后只在家吃了一顿饭,就被踢回了部队。上星期回来过一趟,但周继坤腾不出时间来,于是接风宴只能挪到今天。
周幼棠今天也是挤出来的时间,这几天忙着做演习预案,整个部里都忙的人仰马翻,更别提他明天还要出差,所有工作都要赶在那之前做完。如果只是舒俏请,他今天未必来,但电话是老爷子打过来的。
老爷子周正民还是很疼孙子的,所以也就默许了舒俏唱了这么一出戏。奈何,主角周明明却是一直心不在焉,周继坤在一旁看着心里有气,不好当着老爷子的面儿发出来。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周幼棠陪老爷子在大院里遛弯消食,回到家里时周继坤已经走了。他安顿好老爷子,看他睡着之后也打算离开,下楼的时候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周明明,手里头拿着一份报纸,看的认真。
周幼棠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的是军报,“最美军人剪影”六个大的楷体字十分显眼。瞥了一眼,他换上鞋打开了门,不想周明明也跟了上来,叫住了他:“三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周幼棠侧过身:“说。”
周明明又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想知道,怎么变得能更容易让别人喜欢一些?”怕周幼棠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换了种说法,“或者、或者怎么把自己变得更好?”
周幼棠听了表情平静:“这种问题,你确定我知道答案?”
周明明挠挠头:“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吧。”毕竟那么讨女人喜欢。
周幼棠笑笑:“我只能告诉你,要做人,你就老实做人。要做事,你就踏实做事。没什么别的诀窍。”
周明明显得有些苦恼,在他看来,他做人已经够老实了。做事——现在也慢慢踏实了。怎么还是——
周幼棠看着他,大概也猜到他在纠结什么了。心中有几分不悦,但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叹口气,嘱咐他道:“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
周明明还有些懵,看着周幼棠远去的背影,微微发呆。
回到总参大院的办公室里,周幼棠看着堆满桌子的文件,没有急于工作。
他沉思片刻,拨总机要了歌舞团的电话。接通以后被告知,孟宪不在宿舍。周幼棠倒是不着急,挂了电话,拉开一旁矮柜的第二层,取出一份报纸来—正是刊登了孟宪《女兵心事》那张照片的军报。他端详了一分钟,又放了回去,起身时发现刚刚那军报时夹带出来另外一张纸,掉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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