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玄泠将李破狼的异样全部纳入眼底,原本还有三分笑意的眉宇微微皱起。他双手推着轮椅, 来到李破狼三尺以外的位置, 语气虽然平淡如旧, 但细听还是能听出几分讽刺意味的。
他说:“李大人倒是痴情。”
只有当事人知道, 他到底指的是谁。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李破狼再度从地上爬起来, 拱手对皇帝拜三拜:“微臣告退。”
女人再好,也要有命享用。
当李破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口,此时殿中仅剩三人。
皇帝也没让舒揽星等太久,直接抛出问题,关于土地兼并这类老生常谈的问题。
舒揽星十分敏感地嗅出皇帝这个提问背后的含义,知道这将会是改变她以后人生的节点。自然不敢有半点马虎。
经过与舒揽星的这番座谈,皇帝原本被李破狼搞坏的心情重新恢复,脸上是对她毫不吝啬的欣赏。
离宫的路上,内侍令推着玄泠与舒揽星并行。
三人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宫门。
玄泠突然让内侍令停了下来。内侍令向玄泠与舒揽星二人一拱手,后转身离开。
“舒小姐。”玄泠突然出声道。
老实讲,原主与舒丞相父女真算不上有多亲昵。不然也不会被李破狼羞辱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去告状。再者,舒揽星自前年因为举荐函的事无缘殿试后,几乎日夜待在女学,别说原主这个无足轻重的远方表亲,就是舒丞相一年到头也很难见她几面。
二人之间生疏得仿佛街上任何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所以玄泠如此称呼,到也是情理之中。
可到底是有这一层淡到透明的亲缘关系在,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做的。
舒揽星微微低头,淡笑道:“表兄叫我揽星就好。”
玄泠不置可否,只直白地将心中疑问提出:“明日律条颁布,舒小姐会与李大人和离吗?”
此言一出,倒是打得舒揽星一个措手不及。她试图借着宫墙上微弱的火光看清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却无所获。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却始终无法得出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意图。
她确实是为了举荐函才与李破狼成亲的,这件事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只是她计划拿到举荐函后就与李破狼和离这件事,就是连她父亲,也曾不知晓。
眼前这人是如何得知的?
也是舒揽星打量玄泠的时间太久,玄泠突然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弯着眼睛淡笑道:“李大人与贵府上一名叫怡人的丫鬟关系挺要好的。”
舒揽星冷不防被他这双笑眼这么一看,突觉得耳尖有些发烫。她突然想起,姑祖母当年嫁到粤西时,因其生性不羁,不仅不盖红盖头,还弃轿而骑马,从而引得万人空巷。舒揽星虽然未曾见过姑祖母的面,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在玄泠身上依稀看到了姑祖母当年那英姿飒爽、卓荦不羁的神韵。
尽管对方现阶段表现出来的气质与这两个词截然相反。
“少爷!”姗姗来迟的宋伯快步来到玄泠跟前。当看到玄泠身边站着的舒揽星时,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大小姐。”
舒揽星微微颔首,刚想就刚才玄泠的话再说些什么时,舒府的何管家在距离宫门一箭之地以外停好马车后也快步来到了舒揽星跟前:“大小姐,相爷还在府中等着您呢。”
说完这句话,何管家才向玄泠作了一揖,与宋伯交换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玄泠并不打算继续逗留,只是冲舒揽星拱手,说了句吉祥话:“宁某在此先预祝舒小姐及第之喜啦。”
话落,一颔首,便与宋伯一起离开。
舒揽星看着逐渐被黑夜吞没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
翌日早朝,御史大夫丁攸就那条突然冒出来的律条提出了异议,刑部尚书宋鼎、吏部尚书范庚等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均是扎根龙骨的老派世族。
“此律条一旦颁布,必定会动荡国之根本,还望圣上三思呐!”御史大夫双手握着白玉圭,一副死谏忠臣的摸样跪在御陛之下。
“望圣上三思!”在刑部吏部尚书的带领下,议政殿中的大臣乌央乌央跪了一大半。
也就是除了舒丞相为首的革新派以外,一大部分的世家出生的官员都跪下表明了立场。
皇帝隐于冕旒后的脸色一沉再沉。他不知道该笑这群人的敏锐,还是该怒这群人的无耻。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就得到了他们如此大的反应。这何尝不正说明了,皇帝与玄泠这步棋下在了他们的痛处?
“尔等以为,何为国之根本?”皇帝轻笑道。
“回禀圣上,臣以为,‘孝’为首。”这次说话的是御史中丞,“此律条与‘孝’字相悖,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皇帝收起笑容,直接打断御史中丞的话,“依汝所言,那南陵天耀皇帝的坟岂不是要被你迁出来?啊?!”
“微臣不敢!”御史中丞差点被皇帝吓到失禁,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皇帝两步走下龙椅,抬手指着这跪地的一片,冷笑连连:“不敢?呵呵,要朕看,你们可没有什么不敢的。”
“女子入仕需要宗亲族老的举荐函这条律例是如何出现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朕不过是拨乱反正。再有异议者,去南陵跟天耀皇帝异议去。若她老人家答应,朕会如你所愿收回成命。”皇帝不错眼地盯着御史大夫的头颅,如此说道。
“舒净。”皇帝坐回龙椅上,再次出声。
舒丞相向右踏出一步,躬身应道:“臣在。”
“哺时前将律条颁出。退朝!”
作者有话说:
既然要打狗,那就要“痛打”!翻不了身的那种。
我愿称之为釜底抽薪:)
第53章 嫡女,表兄罩的(5)
◎《穿越之相府赘婿》嫡女篇◎
在皇帝的高压下,新律条正式布告天下,并由当朝丞相舒净亲自将其录入国律之中。而那道李破狼亲书的狗屁不通、春蚓秋蛇的圣旨也被刑部归录在册。
是夜,御史大夫长子丁谦宴请诸友于沁香坊。不只是出于何种心思, 他还请了两对夫妻。
前骁骑将军遗孙李破狼李修撰与其妻相府千金舒揽星;
吏部尚书之二子范荣与其妻刑部尚书之长女宋娥衣。
其中宋娥衣小腹微凸, 已然是有孕在身。
只见丁谦一身淡雅锦袍, 端得是一派谦谦君子风。他倾出一杯酒,微笑着敬给怀有身孕的宋娥衣:“为兄听闻前年春闱范夫人取得第三名的好成绩, 只是苦于举荐函一事惜别殿试。而今圣上开恩, 去了女子入仕需要举荐函一律条,以范夫人之才, 下月殿试必定金榜题名。为兄便先在此敬未来可能会成为同僚的范夫人一杯。”
宋娥衣正是害喜的时候,别说喝酒,就是眼前这桌直往鼻腔里钻的重油重荤,她能忍住恶心已经用尽了全身精力。
别说丁谦身后还有他那当御史大夫的爹在, 就他正四品门下侍郎的官职, 都不是宋娥衣或者她那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无用丈夫能招惹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杯酒,宋娥衣是避不了了。
“丁大人这杯酒, 怕是敬错了罢。”舒揽星突然出声道,“相比娥衣,我认为身为会元的我,更有机会与丁大人共事, 不是么?”
此言一出, 堂内一片哗然!
可是仔细想想她也没说错, 毕竟抛却女子的身份, 她十四岁中解元十五岁中会元的傲人资质确实碾压一众举子。
只是能将宴会设在沁香坊的一众, 怎么可能抛却对她女子身份的成见。
丁谦也不恼,顺着舒揽星的话在一众哗声中将酒杯转递到舒揽星面前。
“李修撰,你家娘子这是要爬到你头上了。”另一桌的细眼男子用胳膊肘撞了撞李破狼,啧声道。
李破狼顿时黑了脸,与他感同身受的,还有宋娥衣那没用的丈夫范荣。
要不是怕得罪丁家,他怎么可能把宋娥衣带出来参加这种宴会。
舒揽星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白皙的脸庞浮起一抹粉霞,倒是叫丁谦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
素闻相府千金容貌绝伦,令人见之难忘。若不是舒丞相与父亲政见不合,此女又过于出格,丁谦倒是愿意与之结秦晋之好。
可惜了。
其实舒揽星的酒量并不差,只是烈酒上脸。
一旁的李破狼只觉得舒揽星此举与给自己带绿帽无差,脸色是越来越差。要不是在座没一个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他早就掀桌带着舒揽星走人了!
他这做丈夫的都没见过舒揽星脸红的样子,现在倒是被外面的男人见到了,他如何不气!
在坐各怀心思,只有被舒揽星挡酒的宋娥衣双眼通红几欲落泪。她侧过脸去看身边无动于衷的丈夫,心里冰凉一片。这就是拍胸脯说要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良人,呵,她早该看透的。
而这,只是开始。
……
御书房。
对于玄泠的出现,舒丞相有过一瞬的怔然。可是想到自己那位姑姑,也就没什么意外了。
皇帝令人将一篇策论递给舒丞相示意他看看。
舒丞相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出自玄泠之手,等他将其全部读完,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他看了看玄泠,又转头对皇帝说:“确实是一篇锦绣文章。圣上是打算亲召尚澈入仕吗?”
尚澈是宁若水的字。舒丞相以为,单就这篇策论,确实足以破格录用玄泠。
玄泠微微一哂,出言纠正道:“表叔,这篇策论乃是出自舒会元之手。”
当今除了自家女儿,还有哪位会元姓舒?
昨夜皇帝策问舒揽星后,便叫玄泠将舒揽星的回答誊写下来。近日京城的大小官员王孙贵胄都知道有一个商贾出身,双腿残废的庶民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舒丞相以为这篇策论出自玄泠之手也正常。
同时因为与自家女儿相处的实际时间过少,对于能讲出如此论言的舒揽星,他确实喜悦大过惊讶。
“令嫒确实是状元之才。”皇帝眯眼夸赞道。
舒丞相还沉浸在“我女儿竟然比我想象中还有优秀”的巨大喜悦中,下意识应和了两声。等反应过来,发现皇帝和玄泠皆是一副有些诧异的表情看着自己,瞬间老脸一红。
这还是皇帝头一次见舒丞相这副反应,只觉得既惊奇又好笑。
而玄泠则是意外身处这种封建时代,舒丞相对舒揽星的爱护之情竟能如此难得。
也是,毕竟是能养出十五岁的准状元的人。
三人笑着跳过闲聊,开始聊正事。
如今各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从而导致佃农头上的赋税加重。为改变这一现状,皇帝打算挑几人受钦差之名,去三州试行新法。
而这几人中,除了玄泠内定,剩下的将会从下月的殿试中直接挑选。显然,三人都清楚,舒揽星也约等于内定。
“圣上是想……”舒丞相到底是在官场中浸淫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一下就明白了皇帝的真实意图。
皇帝将第一次在玄泠那里听到的关于狸奴的故事转述给舒丞相:“虽说旧爪依然能用,可任其继续疯长下去,只会伤到筋肉,而碍行。只有将其彻底碾碎剔除,才能换新,才能利行。”
在确定好剩下的细枝末节后,玄泠与舒丞相离开了皇宫。
玄泠照例被内侍令送至宫门口。
在等待宋伯的过程中,舒丞相突然问了玄泠这么个问题。
他说:“你搅入这场风云中,真实目的为何?”
适才在御书房得知自己女儿不逊于自己的政治能力时,他是一位以女儿为荣的慈父。
而现在,他冰冷着一双凖目漫不经心地看向玄泠。这时,他是这个朝代,仅凭一己之力以寒门子弟的身份坐上丞相之位的舒净,舒丞相。
玄泠却是面上笑容不减分毫,坦然与之对视,道:“如果早一日知晓贵婿为人,宁某定会早一日入局。”
“立军?”舒丞相双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一次,宋伯与何管家前后脚来到宫门口接人。
宋伯跟着何管家对舒丞相行了个大礼。舒丞相点头,示意二人起身。
在玄泠即将被宋伯推走时,玄泠背对着舒丞相,语气有些飘忽不定:“今夜门下侍郎宴请同辈于沁香坊,这事表叔应该知道吧。”
一旁的何管家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唰”地一下失了血色。“扑通”一声重新跪了下来。
人是丁谦戌时亲自请去的,那个时候舒丞相已然被皇帝招入宫中,就算何管家想通报,也是无门。而现在已是亥时中,用二十四小时换算就是将近晚上十点。舒揽星与李破狼还未回府。
舒丞相不知道的事玄泠却知道,就意味着皇帝也知道,同样也是皇帝让玄泠知道的。
也就意味着,这场宴会,是皇帝给舒揽星设的第一道关卡。过了,可能并不会有什么赏赐或优待;但是一旦过不了……
舒丞相冷眼看着玄泠离开的方向,而后将视线转投至百步外敞开的宫门,紧着腮帮不言。
半晌,舒丞相才让何管家起身,两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
回到桂玉酒楼客房的玄泠阖眼靠在床头,神识则进入了识海深处。
看到玄泠的到来,9号立马放下手边的瓜子,扑腾着翅膀站在了玄泠对面。
【你为什么要让舒丞相以为是皇帝在算计他?】
9号立刻抛出疑问。
玄泠一边活动着双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怎么就能肯定皇帝没有算计他呢?”
9号当即就被问懵了。它仔细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怎么都找不出玄泠问题的答案。
【舒揽星那边的情况明明是我转播给你的啊,皇帝又没有我……你是指丁谦宴请舒揽星等人,皇帝知道?】
像是想到什么,9号一拍肚子。
“从始至终,皇帝唯一做的一件事是不顾世族反对,废除举荐函这一条例。”玄泠一边俯步拉伸着腿部肌肉,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当权者,尤其是这个人治社会。执政者最擅长的就是‘制衡’二字。我不过就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有点本事还恰好对他胃口的庶民,要不是贱籍身份、双腿残疾、父母双亡,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相信我的。”
“因为我威胁不到他,还有求于他,他才礼贤下士。懂吗?”玄泠换了一条腿继续压。
【你的意思是说,皇帝不可能跟世家彻底撕破脸皮……】
玄泠摇头打断9号:“不不不,他是压根就没打算与世家撕破脸皮,就是表面功夫,也做有十成十。还记得我当时对他的让舒揽星做他手中那把利刃吗?皇帝说的三个好字是称赞我将源头引至天耀皇帝身上,而他并不会接过利刃,更不打算让自己的手染上一点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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