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诧异觑了那拉氏一眼, 旋即将手抽回。
她差点着了那拉氏的道。
那拉氏阴险狡猾, 竟在大庭广众下, 故意激怒她,让她落下苛待儿媳的污名。
德妃心中暴怒,但现在还不是对付那拉氏的良机,她压下满腔杀念,换上一副忧虑之色。
“那拉氏,你且替本宫照顾好胤禛。”
德妃泫然欲泣,伸手拍了拍胤禛满是冷汗的苍白脸颊。也仅此而已。
德妃脸上的动容,瞬间又被焦色掩盖。
她必须要尽快去万岁爷面前固宠,免得被胤禛连累,失了万岁爷的宠爱。
逸娴无暇顾及与德妃虚与委蛇,伸出左手回握四爷的手腕。
一路上忧心忡忡入了四爷的营帐内,帐内还放着来不及收走的浴桶。
浴桶仍旧冒着丝丝热气,他刚才还真在沐浴……
此时太医正替四爷清理伤口,他的后背已然血肉模糊,衣衫和血肉黏连在一起,极为瘆人。
太医手上的动作虽已极轻极缓慢,甚至还用麻沸散止疼,仍是将昏厥的四爷疼醒。
“爷`”逸娴眸中含泪,低哑的唤了一声。
原本始终攥着她手腕的四爷,倏然松开她。
“滚!”
四爷眸色冷冽,只瞥一眼她,就扭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太医正要给四爷清理后背伤口,忽而被四爷抬手将金疮药打落在地。
碎裂的瓷瓶和药粉撒满她的鞋面。
逸娴往后退了退。
四爷这是在赌气,她若留在这,四爷宁愿疼死,也不愿配合太医治疗。
她难堪不已,索性往帐门边退走。
却又放不下心来,杵着不想走。
“福晋,不若让奴才来伺候爷,您先回去歇息?”
苏培盛小心翼翼看向四爷。
逸娴示意苏培盛出帐门外说话。
放下帐门后,逸娴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语调,嘱咐苏培盛。
“我在帐门外头,若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报。”
苏培盛顺从点头,转身着急回到账内。
她莹莹孑立于夜雨中。
直到太医们陆陆续续离开四爷营帐,揪着一整夜的心,才勉强能安。
此时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左手掌心传来的刺痛。
逸娴将左手掌伸到面前仔细端详。
这才发现,德妃方才力道之大,那护甲竟将她的手背戳穿。
指缝间都是干涸的血,她取了帕子,随意包扎了伤口。
苏培盛伺候四爷歇息之后,掀开帐篷门,竟发现福晋还站在外头。
她旗头两侧都在滴水,浑身都已然湿透了。
苏培盛提灯走到福晋面前,正要向福晋禀报四阿哥的伤势。
忽而瞧见福晋脚下,有一条蜿蜒如蛇的黑影。
他以为是蛇,小跑着冲到福晋跟前,那蜿蜒黑影在烛火笼罩下,渐渐显出一抹刺目的血河。
“福晋!可要宣太医?”苏培盛关切问道。
逸娴伸手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又匆忙扬了扬已用帕子包扎好的伤口。
“小伤而已,不打紧,爷睡了吗?”
“爷受的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爷方才服下些宁神的汤药,加上麻沸散起效,这会睡得稍沉些。”
“我..能进去看看吗?”逸娴咬着嘴唇,有些忐忑看向苏培盛。
“奴才遵命。”
福晋如此谨小慎微,让人心疼。
苏培盛将灯笼熄灭,领着福晋,轻手轻脚入了四爷营帐内。
账内尚留着一盏昏暗执夜灯,借着熹微的烛火,逸娴站在四爷床前。
因伤势在后背,四爷只能趴着入睡。
此时四爷侧过脸,她看不见四爷的脸。
等待一整夜,逸娴只深深凝一眼四爷,转身就要离开。
忽而瞧见桌案上,堆着六七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那些锦盒花色很是眼熟,与四爷平日里送给她的那些锦盒一模一样。
想必...是准备送给她的礼物。
仔细想来,她扪心自问,似乎她来之后,从未给四爷送过任何物件。
她总是自私的接受四爷的心意,从未动过回礼的念头。
心中羞愧,她越发没颜面呆在这,匆忙逃也似的离开。
回到居所,翠翘已经候在账内。
“福晋,柳雪的包袱里,除了几样日常换洗的衣衫,再无其它,奴才又亲自去查探她的尸首,并无发现她身上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未免再次发生致命的疏漏,翠翘还将柳雪的东西统统带了回来,放在桌上。
“不必查了。”
那些人已成功让四爷对她厌弃,查了又能如何?
她能把惠妃和叶赫那拉一族拽下马?还是要大义灭亲,状告她亲婆母德妃?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她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翠翘,去把我的软枕取来,还有针线,再取半匹质地软些的丝绒来。”
“福晋,您要缝制何物?让奴才代劳可好?夜里做针线活极为伤神。”
“你快些去拿。”
翠翘忙取来福晋要的东西,就见福晋将软枕剖开,开始用别扭生疏的手法做针线活。
翠翘抢着想帮福晋忙,却被福晋赶出了账内。
.........
第二日一早,康熙爷就派人来传话,让四阿哥立即滚回紫禁城,于乾西四所圈禁一个月,闭门思过。
逸娴一夜无眠,一听到这消息,就让翠翘准备行囊,她要与四爷一起回京。
她早膳都来不及吃,就提着个软垫往四爷的营帐跑去。
苏培盛正在营帐外,监督大力太监清空马车。
见福晋提着个大包袱,径直跨入四爷的马车,登时迎上前去。
“福晋,您在做什么呢?可需奴才效劳?”
苏培盛好奇看着福晋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厚实且奇形怪状的丑东西,放在马车主座靠背上。
“爷需长途跋涉赶回紫禁城,这软靠垫,能让他舒服些。”
“别说是我给的。”
逸娴说完,转身溜之大吉。
苏培盛愕然看着那奇怪的靠垫,张了张嘴。
他已经让人另行准备足够放下双人软塌的宽敞马车。
爷躺着就成,又何须辛苦坐着?
苏培盛想了想,又郑重拿起那奇怪的靠垫。
紫禁城里的绣娘,或者翠翘那丫头,若做出这么丑的东西,污染主子的眼睛,早就凉透了。
这靠垫,只能是福晋亲手所制,不能白费福晋的心意。
“来人,把这软垫拿到新马车上放好。”
………
早膳之后,苏培盛就来请她启程。
秋雨连绵,逸娴撑着伞,踩着一地泥泞,往四爷营帐走去。
她心情忐忑,被苏培盛领到一辆宽敞到有些夸张的朱轮马车前。
心下懊恼不已,她真是蠢,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个蠢东西,四爷根本不需要她的一切。
原以为四爷会替她准备别的马车,她却被人搀扶到那宽敞的马车面前。
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四爷侧躺在一张足以容纳三人的软塌上看手札。
见她进来,四爷并未有任何反应。
他手肘下,还垫着个软垫,正是她连夜做的靠垫。
苏培盛手里还抱着一堆锦盒,笑眼盈盈看向马车内。
“爷,福晋昨晚眼睛都熬通红,亲手为您做了个软垫,您用的可还舒心?”
却见四爷默不作声,将垫在手肘下的骤然软垫抽离,抬手就丢出马车外头。
再回首之时,四爷愤而将手里的手札,朝苏培盛砸去。
“狗东西,拿着那些垃圾有何用?统统丢掉。立刻,马上!”
苏培盛瑟瑟发抖,匆忙将手里的锦盒都丢到地上。
“不要!”
逸娴冲出马车,将散落在泥水中的锦盒,一个个捡起来。
有几个锦盒里的东西似乎已然被摔碎,发出清脆碰撞之声。
逸娴将那些锦盒抱紧在怀里,身上藕色旗装沾满斑驳泥渍。
她满身狼狈,再次回到马车内,四爷已然背对着她,重新拿起了手札。
“启程。”
四爷凉薄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内。
马车开始启程,逸娴担心锦盒里的东西都被摔坏。开始打开锦盒,逐一检查。
四爷总共带回六个锦盒,其中三个锦盒里,装着玉器。
一支金知镶玉叶搔头,已断裂成三截,一副碧玺镯子,已断裂成两半。
还有一副三骨十八旋绞丝镯,碎裂的甚至无法拼凑。
逸娴又打开剩下的三个锦盒。
其中一个锦盒内,装着一串迦南木缀独山玉压襟,逸娴将那压襟缀在衣衫盘扣上。
剩下的两个锦盒内,分别装着两副做工精致的耳坠子。
逸娴换下一耳三钳,将那两副耳坠子都戴上。
她又将碎裂的玉器,放回自己的妆奁盒子内。
此时她目光定定,看向四爷。
“爷,妾身想与爷推心置腹聊聊。”
逸娴语气顿了顿,等了许久,但并未见四爷回应。
她只能鼓足勇气,自说自话。
“妾身的确是被人所害,还有那些侍妾格格,是德妃娘娘坚持要送,妾身从来都身不由己。”
“昨夜,妾身和纳兰煦,的确是遭人陷害....
逸娴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以及被柳雪背叛,还有她骑马的衣衫被人做手脚的事情,统统都告诉四爷。
可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得不到任何回应。
明知如此,逸娴仍是鼓足勇气,对四爷敞开心扉。
“四爷,我们...我们能不能不念过往,重新开始?”
逸娴紧张的攥起双拳,却忘记左掌心的伤,登时疼的闷哼一声。
伤口登时崩裂开,将缠绕伤口的帕子染红。
“哦?爷的好福晋三更半夜乔装打扮,与外男在荒野偷.情,宁愿以死为外男求情,这就是你口中的强迫?”
“告诉爷,谁强迫你与他私会?”
逸娴无奈,方才她说那么多,四爷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斤斤计较外男一事。
本想锲而不舍继续将话说开,可四爷并未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你和纳兰煦,本就不清不白多年,你还想狡辩,怪不得你抗拒爷与你亲昵,是在替他守身如玉?嗯?”
“也罢,爷哪怕再碰你一根手指头,都觉得脏。”
“那拉氏,爷不曾与你开始过,又何来重新开始?你也配?”
四爷背对着她,近乎咬牙切齿说道。
眼泪簌簌落下,逸娴伤心欲绝,愕然伸手去擦眼角。
四爷是觉得她身子已然不干净了...
骨子里最后的尊严,让她不能走到让旁人验视贞洁的地步。
她更不可能下贱到,在被四爷对她无情无爱的时候,还要低三下四勾引他,让他验证她的清白。
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顿时偃旗息鼓。
她哽咽着,从口中艰难溢出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她再也控住自己,捂着嘴角低声啜泣。
“滚出去,你以...”
胤禛听见她又在哭哭啼啼,不耐的嫌恶转身。
正要将满腔怒意宣泄,却见那拉氏满脸都是血。
此时她边哭边用染血的手帕擦拭眼泪。
胤禛眸色愈发冷冽,不屑嗤笑一声,油然生出无尽倦意。
她又在故弄玄虚,竟想出用染血手帕博取他的同情。
胤禛愈发厌烦:“苏培盛,给福晋另外腾出马车。”
“爷,此行仓促,我们拢共就两...”
苏培盛掀开马车帘子,正要告诉四爷马车不够,却见福晋满脸是血。
再看福晋受伤的手掌,还在滴血,登时慌得去找跟在后头马车里的太医。
苏培盛气喘吁吁,拽着一名虬髯太医来到马车前。
“周..周太医,福晋昨儿左手受伤...您快看看,怎么还在淌血。”
“不碍事,给我点止血的金疮药,我们到一旁处理即可。”
逸娴匆忙将左手藏到身后,慌里慌张的跃下马车,跑到路边,等着太医前来。
却见苏培盛撑伞小跑着来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搀着她回到马车里。
逸娴不想在四爷面前卖惨博可怜,于是倔强停步不前。
“我们到旁的马车里处理伤口即可,免得打扰四爷歇息。”
“不准!”
四爷的语气依旧凉薄。
“那就不治了。”
逸娴赌气甩开苏培盛搀扶的手。
“来人,把福晋身边伺候的奴才,统统杖毙。”
逸娴顿住脚步,再没有勇气离开,她转身背对四爷坐下。
“抓紧时间,若再不上药,本福晋的伤口都快痊愈了。”
逸娴急急忙忙拆开包扎的手帕,只见掌心中间,露出个筷子头大小的血窟窿。
“哎呦,福晋,您怎么能忍得住啊,这伤口是贯通伤,已经化脓的厉害。”
苏培盛拔高声调,带着哭腔叹气道。
“福晋,微臣可否得知这伤口为何物所伤?何种材质?材质越复杂,处理起来越麻烦。”
苏培盛见福晋不吱声,于是硬着头皮替福晋说。
“是被一支..一支护甲所伤,材质约莫有金银丝,孔雀石烧蓝,可能还有些朱砂,奴才不确定。”
苏培盛不敢说的太明白,反正能明白之人,都会听明白。
宫里人谁不知道,唯独德妃娘娘有爱用朱砂抄写祈福经文的习惯。
“嗐,别管这些了,治就完事,你也别告诉我如何治疗,我都能忍。”
逸娴不住朝着太医使眼色,那太医眨了眨眼,默然朝她伸出赞赏的大拇指。
逸娴:?
她头皮发麻,看着太医从药箱里取出擀面杖粗细的棍子。
“一会有些疼,福晋需咬紧这木棍子。”
“我怕疼,你记得用麻沸散。”逸娴慌了神。
“会用的,只不过手上经络错综复杂,麻沸散的药量不能用多,免得留下病根。”
“没多大事。”逸娴已经强装镇定,咬紧那木棍子。
眼见太医拿起细柳叶刀,戳进福晋的伤口里,苏培盛登时惊得瞪圆眼睛。
“哎呦,您莫不是要剜腐肉不成!这伤口是贯通伤,难道还要戳进伤口里,再剜一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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