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和男子的嬉笑声,逸娴一咬牙,手掌覆盖上手腕间护身的袖箭。
只听咻咻咻几道利箭破空声传出。
那两个黑衣人身手敏捷闪躲开来。
她正要再次反击,可脚下却忽然一空,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入湍急的河中。
口鼻间骤然呛入冰冷的河水,她只觉得肺部窒息的难受,一时间忘了呼吸。
这暗河湍急,也不知流向何处,她在水中随波逐流,眼见前头忽然出现一道断崖,登时惊得往回逑水。
咻咻几声凄厉箭啸破空而下,逸娴吃痛一声,只觉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护着肚子,冰冷刺骨的河水再次灌入口鼻,她眼前渐渐模糊....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谩骂声,逸娴忍不住皱眉。
“陈景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今日你娘死了,我也爱莫能助!没钱生什么病?只不过一个下堂贱妇,死了还能博个贞烈的名声!”
“孙大夫,求您,我娘已然高烧数日,今日甚至吃不进水米,您就行行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阵温煦带着祈求的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这..嘿嘿,其实也不是没得商量,就看你如何表现..”
“你干什么!我是男子!”
“那才刺激,城中的兔儿爷都不及你美,好孩子,让老夫舒爽舒爽,你娘的病,定能药到病除。”
逸娴皱眉,门外的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她艰难爬起身来。
低头看了看周身,此时她身上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麻衣。
逸娴下意识伸手去抚手上的青丝镯子,抚摸到青丝镯上的并蒂莲纹路,这才心安。
她这才腾出手来整理发髻,她的发髻已然松散开来。
她仔细检查之后,发现身上的首饰只剩下青丝镯,一块翡翠冰种观音玉佩,一支断裂的木槿花簪,还有耳朵上,这对祖母绿的耳坠子。
她急急的梳好发髻,边走边将耳朵上的耳坠子取下。
救命恩人被人欺辱,她岂能坐视不理!
一掀开竹帘子,就见一年龄在十七八岁上下的青衫落拓男子,正满脸含泪。
此时他正朝着一肥头大耳的老头,满脸屈辱的解开他的衣衫盘扣。
逸娴面色铁青,咬牙走到二人面前。
“表哥,我这有一对儿祖传的祖母绿耳坠子,你拿去抵押给大夫换些药钱。”
那少年见她走到面前,登时动作慌乱,狼狈不堪,将解下的外袍重新裹在孱弱瘦削的身上。
“不,我不能..”
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推开,跌坐在地。
“哎呦,你这小表妹果然是情深义重,不是听说她去年就与你解除婚姻,嫁做商人妇了吗?”
那肥头大耳的老大夫只嘀咕几句,眼睛就被那小妇人手心里,那对儿成色极佳的翡翠耳坠子吸引。
他也见过些世面,这对耳坠子竟然比县太爷夫人佩戴的更精致。
他眼冒精光,双手即将触碰到耳坠子之时,逸娴忽然将手收回,背到身后。
“且慢!我姨母的病况如何?”
“她得了痨症,即便用山参吊命,估摸着还有个把月的光景。”
“好!那你用最好的山参给她续命,这是定金!”
逸娴将其中一只耳坠子,递到那大夫面前,一只耳坠子,就已然够典当个百十两纹银,抵药钱绰绰有余。
若非她不想抛头露面去当铺,岂能如此贱卖!
那大夫眼睛都在发光,恨不得立即扑过去,将那小娘子手里的另外一只耳坠子也抢到手里。
“表哥,你快跟着大夫去取药!算了,还是劳烦大夫将我姨母吊命的所有药都送来!”
逸娴想起方才那大夫对少年做的恶心事情,顿时改了主意。
“另外,劳烦大夫替我把把脉。”逸娴心慌不已,深怕孩子们出事。
那大夫闻言,忙谄媚的走到她面前替她诊脉。
“这位小娘子,您怀的是双胎,已然一个半月左右,真是恭喜恭喜,不是我吹嘘,我可是十里八乡最好的安胎高手,经我手照料的怀双胎妇人,十有八九母子均安。”
逸娴并未被这心术不正的大夫蛊惑,而是转头看向那孱弱书生。
见他不住的点头,逸娴登时欣喜若狂,忙毕恭毕敬的对大夫行了个礼。
“有劳,那今后若我能平安诞育孩子,另外一只耳坠,就是谢礼。”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你的安胎药来!”
那大夫满眼笑意,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提着药箱就跑的无影无踪,深怕这不懂行的小娘子反悔。
待到那大夫离开之后,那文文弱弱的清隽男子,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不住地朝她磕头谢恩。
“多谢这位娘子相助,稍后我会签字画押一份借据,定不会赖账。”
“景清公子,您快起来,若不是您救我,我早就死了。”
逸娴伸手将那男子扶起,又避嫌的退开几步。
“娘子你家在何处?待药送来之后,我这就送你回去。”
逸娴忍不住叹气:“实不相瞒,我已然无家可归,可否将那耳坠子当租金,公子给些片瓦之地,让我安身立命即可。”
看着美人垂泪,陈景清登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早就发现这女子容颜绝美,可没想到,连哭都如此摄人心魄,压下心中狂乱,陈景清重重的点点头。
“不不不,欠条我一会还是会写,你若无处可去,可以暂居在此处!”
“我家拢共就两间草舍,正屋是我娘养病所居,你如今所居的东屋狭小些,若不介意,你可继续居在东屋内。”
逸娴一听只有两间屋子,登时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不必不必,若有柴房的话,我住在柴房即可。”
这穷乡僻壤之地,最好藏身。
逸娴心中盘算,她准备在此安胎,等到孩子们稍大一些,再做打算。
说不定四爷到时候早已妻儿满堂,渐渐将她淡忘。
可一想到她会被四爷遗忘,逸娴心里又一阵抽疼。
二人正在客套之际,柴门忽然被人踹开。
几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面色不善冲进来。
逸娴以为是追杀她的刺客,登时吓得往陈景清身后躲了躲。
“陈景清,陈大秀才!听说你有钱了!今儿你若不还钱,我们定烧了你这破屋子!”
“哎呦,这小娘子长得水灵灵的,若拿来抵债也可。”
“你到底欠下多少银子?”逸娴心中忐忑,她该不会遇到赌鬼了吧。
逸娴忍不住扶额,若非陈景清救过她,她又需要一个藏身处,她早就溜之大吉。
“我娘生病之时,我曾借过一百多两银子,可这些人却利滚利,息滚息,短短一年时间,我竟然连本带利要还一千两!!”
陈景清脸色铁青的解释道。
逸娴默然,将陈景清拉到一旁。
“你一穷二白,为何他们愿意借给你那么多钱?”逸娴心中疑惑。
“我是海宁陈家庶出子!我父早亡,我嫡母善妒,将我和我娘赶出了家门。”
“陈家是海宁名门望族,世代簪樱,我诓骗他们,我不日即将回到陈家,且我是陈家子弟,即便死了,他们也可拿着我的借条,去陈家讨债。”
“陈家念及名声,定会替我填下这个窟窿。”
“可没成想,几日前,陈家对外宣称,将我逐出了族谱,不再为陈氏子弟,所以这些人就开始坐不住。”
陈景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拢共还有多少外债?”
“我..本金拢共欠下一百零六两..加上利息,可能有一千多两之多。”
逸娴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她犹豫片刻,取下脖子上的翡翠玉观音,递到陈景清面前。
“那耳坠子是我安胎之用,你将这翡翠玉佩拿给这些人抵押,莫要去当铺,记得让他们好生保管,我们有钱就赎回来。”
逸娴千叮咛万嘱咐,她就怕四爷会派人搜查当铺,若看见这玉观音,四爷定会追来。
若抵押给这些债主,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将玉佩流通到市面上。
千金难求的翡翠玉佩,就这么被贱卖,逸娴心疼的舍不得松开玉佩。
最后一咬牙,忍痛将玉佩塞进陈景清手里。
方才还觉得不好意思霸占陈景清的房间,如今她顿觉心安理得。
送走债主之后,逸娴坐在天井中,盯着院中的柿子树发呆,也不知家里的柿子树,是不是也凝着一层霜雪。
也不知,他是不是彻底厌弃她的肆意妄为。
草屋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好几个农妇,一个个眼神鄙夷,在那嚼舌根。
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不知廉耻,珠胎暗结之类的话,逸娴听得头皮发麻。
她重新回到屋内,此时才发觉满屋都是墨香,简陋的书架上,还放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籍。
她不禁感叹,陈景清活的如此艰难,却不忘刻苦读书。
他年纪轻轻已然是秀才,若没有这些琐事拖累,定会前途无量。
是夜,逸娴正在屋内辗转反侧,忽而听见门外有人在打喷嚏。
她起身披衣,就见陈景清竟然在柴房里打地铺,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棉袍子。
他娘得了会传染人的肺痨,只能独居,他的房间被她住着,只能蜷缩在阴冷逼仄的柴房内。
而他御寒的棉袍,正披在她身上,逸娴有些不好意思的踱步走到柴房。
“景清公子,我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陈景清打了两个喷嚏,起身走到她面前。
“就是..那个..”
逸娴想起此刻趁人之危的龌龊想法,登时涨红脸。
“姑娘但说无妨。”
“就是..我名不正言不顺在此,再过几个月肚子遮不住,定会招来闲言碎语。”
“你能不能对外说,我是你在陈家的通房之类的,我们搭伙过日子可好?”
陈景清一双星眸,痴痴盯着眼前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欲语还休的女子,呼吸都变得急促。
“若..若姑娘不嫌弃,我..我们可以装作夫妻,等孩子诞下,可随我的户籍,我就是他们的亲爹。”
见陈景清戳破她的所想,逸娴忙点点头,深怕他反悔。
“你放心,将来你有了喜欢的女子,你娶了当平妻都成,我的孩子,定不会觊觎你的家产。”
二人各怀鬼胎,当夜就达成共识。
择日不如撞日,第二日就准备了一桌子薄酒,请来左邻右舍吃喜酒。
逸娴今日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鬓边发髻上,则簪着一朵做工略显粗糙的红牡丹绢花。
拜谢天地之后,她盖着红盖头,被送入洞房,就这么草草与陈景清完婚。
等到宾客散去,逸娴扯下红盖头。与胸前披着红绣球的陈景清,尴尬的坐在房内。
她坐在床边,而陈景清则坐在简陋的书桌旁。
二人相顾无言,此时窗户外赫然出现几个黑影,逸娴吓得惊呼一声。
陈景清忙走到她面前安抚:“娘子莫怕,这是当地的习俗,大婚之时,相熟的全福老人,会在外闹婚听房,以做祝福。”
熟悉的听房!!逸娴拍了拍心口。
她熟练的吹熄烛火,坐在床边,开始卖力摇晃。
“嘤,相公,你轻些,莫要伤了我们的孩子。”
她故意将怀有孩子的消息散播出去,反正他们私下里早就在议论,她与陈景清未婚先孕,道德败坏。
“啊~不要...”
逸娴正全身心卖力表演,全然没有发现一旁的陈景清眸光越发炙热,胸膛都在急促起伏。
等到映在窗棂上的身影,四下散去之后,逸娴捏了捏早已发酸的手。
陈景清也摸到烛台前,点燃烛火。
“娘子,我们在外人眼中,已然是夫妻,我可否在房内打地铺?”
逸娴微微怔愣,觉得陈景清的提议极好,免得分房睡让人嚼舌根。
她早已认定陈景清是个谦谦君子,若他对她心怀不轨,早就动手了,不会如此克己复礼,更不会救她。
“那就委屈景清哥了。”
逸娴并未叫他夫君,只因她心中的夫君,只有那人。
逸娴将早上旁人送来的一床薄被递给陈景清。
陈景清接过之后,在地上铺了一层草席,就合衣而眠了。
他身上的锦被很薄,但他此时却燥热难当,不可言说之处,更是涨.疼不已。
他难受的直冒汗,直到听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从幔帐后传来,这才起身,轻手轻脚踏出房内。
他站在皎洁月色下,深吸一口气,平息欲念。
他在心中默念她是恩人,她是恩人,最后忍不住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刺痛的脸颊将他的神志拉回。
陈景清踱步走到娘的房门前,心想明日定端着新妇的茶,来给阿娘喝,阿娘定欢喜的很。
只是今夜阿娘的屋里,却安静的让人心慌,甚至听不见阿娘的咳嗽声!
他急忙走到阿娘房门前,低头看了看晚膳之时,他放在阿娘门外的托盘,怎么饭菜都未动!
他愈发慌乱,急忙寻来面纱,推开阿娘的房门,还未踏入房内,就见一双脚悬在眼前。
难怪娘一早总念叨她拖累别人,想早些解脱,娘这是担心她会拖累他!成为他的累赘!所以选择了自戕。
“娘!!”
逸娴被一声哀嚎恸哭声惊醒,吓得起身披衣,急步走到门外,就见陈景清在他娘屋里哭的撕心裂肺。
她并未走上前,毕竟他娘得了肺痨。
心下感慨,她昨儿才成婚,今日就要为婆母披麻戴孝,真真是造化弄人。
第二日,逸娴象征性的跪了半个时辰,就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入屋内歇息。
没有什么人和事情,比她腹中的孩子更重要。
陈景清倒是没说什么,只沉默的独自料理亡母后事。
等到亡母下葬之后,陈景清愈发刻苦读书,几乎五更天就早起,三更天才睡下。
他那每天替她做好饭菜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柴房内读书。
逸娴乐的安逸,每日吃了睡,睡醒了就在院中散步,没事和几个妇人坐在村口嗑瓜子,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
这些村妇见识不多,她们聊的最大的官,只有县令,甚至连皇帝有几个儿子都说不清。
更有甚者,她们聊到宫里的娘娘们,这个时辰肯定也在烙大饼腌咸菜。
逸娴忍不住笑出声来,边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边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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