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开启重审,那必然要将一切推倒重来。
所有人证物证再次被传唤至大堂,连之前已经抬下去的张二狗也被衙差们重新抬了上来。
也包括原本已被定罪的任铁生。
他也被一盆凉水泼醒,在一片血水中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赵显明他们,他的眼中瞬间涌出泪来, 艰难地冲他们伸出手,“赵公子……阿柠姑娘……”
他是真的被打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仅仅一个伸胳膊的动作, 身下就带出了一片血迹。
“你别动!”苏青柠连忙说。
看到现在,她也算明白了, 任铁生分明就是被诬陷的。
好好一个人, 却要受这种罪!
她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想到赵显明似乎说过系统里也有药品, 便偷偷问赵显明道:
“你看看系统里有没有什么药先帮他止一下血, 再这样下去, 我估计他都撑不到翻案。”
赵显明对苏青柠的话向来没有异议,当下便在脑中翻找起来。
“有止疼止血药, 不过得等一下。”
他随即在脑中点了兑换,却没第一时间拿出来,而是又对堂上的贺永安拱手道:“大人,任铁生伤势过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命难久矣。”
言下之意,到时就算翻案也晚了。
贺永安这会正看着卷宗,闻言抬起头看了地上的任铁生一眼,也皱起了眉。
想了想,他对身边的衙差说道:“去找医官来。”
“是。”衙差领命走了。
不多时,医官便来了,趁着医官给任铁生上药的功夫,赵显明这才把药拿出来,借机给任铁生吃了。
而后,他们便退至一旁,等待案件重新审理。
待所有人证物证到齐,贺永安便再次一拍惊堂木,“苦主宋慧娘,有何冤屈速速道来!”
宋慧娘只好又将诉状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过到了现在,她早已没了最初的镇定自若,连声音都带着颤意。
“你说是任铁生毒死了你夫君,可有证据?”贺永安这次明显没顺着宋慧娘的思路直接逼问任铁生,而是让她自证。
“有。”宋慧娘说:“剩下的那半碗汤便是证据。”
仵作这时也站出来说:“经老夫查验,从死者张二狗身上查验到的毒物,和证物——也就是出自百味轩的这半碗汤里的毒物是一样的。”
贺永安“嗯”了一声。
上一轮的时候,他就是听了仵作的话后,便认定是任铁生投毒,所以才对他用得刑。
但那时任铁生有“动机”!
宋慧娘找来的证人——对门邻居赵婆子,一口咬定她亲眼瞧见这俩人有过不轨。
贺永安便将目光转向赵婆子,沉声问道:“你上次一口咬定亲眼瞧见任铁生和宋慧娘有过不轨,如今还这样说么?”
赵婆子一双眼睛闪啊闪,作冥思苦想状:“老身倒的确见过一两次……”
贺永安将惊堂木狠狠一拍:“到底是一次还是两次!?”
赵婆子吓得一激灵,忙俯下身连连磕头:“老身年岁大了,也记不太清了……”
贺永安还记得宋慧娘之
前的“记不清”,这三个字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现在还臊得慌。
他冷冷一笑:“是记不清,还是故意胡说!?”
赵婆子吓坏了,她当然不可能记不清。
之所以这样说,自然是因为宋慧娘来之前曾许诺她,只要让害死张二狗的恶人定罪,便给她二两银子作为答谢。
“老身……”她狠狠哆嗦了一下,二两银子和作伪证被定罪之间,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于是忙不迭说道:“老身不敢胡说,是……一次。”
“哪次?”贺永安追问。
“就是昨个儿那次,那汉子给宋慧娘送饭,两人在门口眉来眼去……”
“她胡说!”任铁生吃过止疼药后,也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为自己争辩道:“我根本不认识那张家娘子,之所以到她家,也是因为她说她夫君想吃百味轩的吃食,我……”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还喷出了一口血,显然之前的刑罚已伤及了他的内脏。
别人或许不懂,贺永安却比谁都明白其中的门道。
这一看,就是行刑的人受了贿赂,用刑的时候下手过重导致的。
心中的恼恨不由更盛,贺永安再次狠狠一拍惊堂木,“刚才对任铁生施杖刑的是哪几个!?”
站于大堂两边的衙差中,至少有一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大人饶命!”
他们心里也明镜似的,贺永安既然能这样问,就必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猫腻,若是乖乖认罪,顶多也就挨几个板子,毕竟这种事哪个衙门没有?县太爷自己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继续负隅顽抗,让县太爷下不来台,那就不是几个板子的事了,县太爷一怒之下将他们定罪收监也不无可能。
“你们收了那宋慧娘多少贿赂?”贺永安黑着脸问。
“二……二百文钱。”
“区区二百文钱就能让你们视我大晟律法于无物!”贺永安咬牙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人,扬手将一支火签扔在了地上,“来人!押下去,每个人十个板子。”
“是!”另一半衙差上前,一人架起一个,出了大堂。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此起彼伏打板子的声音。
那阵仗,真是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宋慧娘这时显然也吓坏了,小脸煞白,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也抖个不停。
“宋慧娘!”
贺永安看准时机,又狠狠一拍惊堂木,喊着她的名字道:“你可知罪?”
宋慧娘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民……民妇知罪!”
她说着便深伏于地,嘤嘤哭了起来,身子也抖成一团。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完全破防,下一步就该将如何毒害张二狗,又如何陷害任铁生的事全盘拖出时,她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梨花带雨地说道:“民妇知罪!民妇不该贿赂衙差,让他们在对任铁生施刑时下手重一些。”
“但民妇这么做,也只是恼恨那任铁生心狠手辣,想让他多吃点苦头罢了。”
“他可是毒害了我的夫君啊!我那可怜的夫君,才二十岁啊,正当壮年,却因他而丧命,我也沦为孤寡,至此无依无靠……难道我不该恼恨他么?”
原来就刚才那一伏地的功夫,宋慧娘突然想通了。
反正人她已经杀了,认罪便只有死路一条,那倒不如赌一赌,或许还能拼一线生机。
而她的赌注便是——
“也不瞒大人,那赵婆子也是我找来的,我承诺只要她帮我作证,就给她二两银子。”
听到这话,赵婆子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宋慧娘继续说:“还有之前那位公子问我的,何时与任铁生相识,与他最近相见又是哪一天,我也答不上来,那并非是因为我真不记得。而是因为……我与那任铁生,统共就只有一夜姻缘。”
“我又怎会料到他如此丧心病狂,居然会为了区区的一夜姻缘,心生觊觎,继而残害我的夫君?”
“民妇虽为草芥,却也懂得升堂问案需讲证据的道理,可民妇拿不出来。民妇这里,只有满肚子的冤屈和无法诉说的苦楚,所以民妇才出此下策。”
“但民妇不觉得有错!民妇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公道而已。”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倏然一扬脸,一双含泪的美目紧紧看向堂上的贺永安,义正词严问道:“敢问大人,难道无法佐证的害人就不是害人了吗?”
没错,她赌得就是任铁生也没有证据反驳她。
所谓黑白,何谓黑白?
这个事非不分的世道,她早看清了,自然也玩得转。
而待她这些话说完,除了被气得又吐了好几口血的任铁生,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赵显明也皱起了眉。
他自然是不信宋慧娘说得那一套的,但一时又实在想不出戳破她这番言论的那把矛。
换句话说,宋慧娘的这番话,单就逻辑性而言,简直无懈可击。
他之前显然也有些低估她了。
赵显明都理不顺的事,苏青柠和二丫头他们就更理不清了。
苏青柠还好点,现在才开始迷糊,二丫头和店小二还有林天奇他们仨,早在踏进这县衙大门就一直迷糊着。
所以他们全程也都没说话,只跟看戏一样,三脸懵懂地跪在地上等待下一幕大戏的上演。
贺永安也久久无言,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这起案子审的,不光费衙差,也费他这个县太爷。
就这一晚上耗费的精力,都快赶上他之前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审案加在一起的精力了。
他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坐在一旁的师爷这时站起来说:“大人,要不先歇一会?这都一夜了,身子要紧。”
反正一时也审不出个结果,略作思考后,贺永安点了点头:“那就先休堂,我去后面歇一会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贺永安便起身离开了,师爷则对着堂下的众人大喊道:“大人有令,先休堂,除嫌犯任铁生外,其他人可自由活动,但不得离开县衙大堂。”
闻言,别说苏青柠赵显明他们,连衙差们也脊背一塌,疲累地叹了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水火棍,找地儿歇息去了。
二丫头他们仨也赶紧爬起身,过来找赵显明和苏青柠,“赵公子,阿柠姑娘,你们怎么样?”
赵显明自是没事,他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轮椅上,他倒是比较担心苏青柠,跪了这么久,膝盖一定很疼吧?
他忙伸手去扶苏青柠,“怎么样,膝盖疼吗?”
说来也怪,之前苏青柠其实并没觉得有什么,疼肯定是疼的,却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何况她也从来不是娇气的人。
但如今被赵显明满含关切的眸子这样一看,莫名就有些委屈,起身时也趔趄了一下,“有点儿。”
“那快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吧。”二丫头忙搀着她,在一旁的角落坐下了。
店小二和林天奇自然紧随其后,赵显明本来也想跟过去,看了眼仍躺在地上的任铁生,拧眉想了想,摇着轮椅朝他走了过去。
任铁生因是嫌犯,哪怕是趴在地上不能动,旁边仍有一个衙差守着。
赵显明过去冲衙差一礼,“我想问任铁生几句话,差爷可否行个方便?”
那衙差之前也曾亲眼看见赵显明凭一己之力让县太爷翻案重审,对他自是颇为顾忌,便点了点头:“请自便。”
“谢了。”赵显明冲衙差再一礼,便俯下身子担忧地看着地上的任铁生,“现在感觉如何?还撑得住吗?”
“没事。”任铁生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服了公子给的药后好多了。”
想到今天要不是赵显明,他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收监等候问斩了,任铁生眼中又涌出泪来,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冲赵显明抱拳道:“公子今日之大恩,小人没齿难忘,若小人还有命走出这公堂,日后必当牛做马,以报答公子。”
“先别说这个。”赵显明忙拦住他,“眼下你伤势过重,最要紧的还是保存体
力,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任铁生这才躺了回去,想了想,赵显明又道:“我来其实是想问你,你与那宋慧娘当真没有瓜葛?”
“没有。”说起这个,任铁生又红了眼眶,“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昨天去她家送饭,也是她说她夫君身子不好,她手里东西又太多,不方便提拿,才让我送去的。”
“赵公子!”任铁生说着又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赵显明的衣服,“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人啊!”
这时苏青柠他们也歇得差不多了,便也都围了过来。见此,店小二忙蹲下身子,拍着他安慰道:“我们当然信你,你放心,不光赵公子,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对对对。”二丫头也说:“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赵公子和阿柠姑娘那么聪明,他们一定能想到办法帮你洗清冤屈还你清白的。
“嗯嗯嗯!”林天奇也跟在众人身后郑重地连连点头。
苏青柠原本也想劝慰两句,但见话差不多都被众人说完了,便也没再说什么,一转头,正好看见赵显明深锁着眉,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是不是想出什么了?”
“没有。”赵显明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苏青柠:“哪里怪?”
“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动机!”赵显明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通宋慧娘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按照常理,一个人要陷害另一个人,尤其像宋慧娘对任铁生这样,一看就是奔着搞死对方去的,那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不可调和的因果关系。”
“要么为财,要么有仇,总之不可能无缘无故。但宋慧娘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无缘无故。她就像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然后就将一盆污水倒在人家身上,且倒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赵显明说着又摇了摇头,模样也甚是苦恼。
“那有没有可能……”苏青柠浅浅咬了下嘴唇,也试着帮他分析,“咱们以为的不合理,其实是因为在宋慧娘背后,还隐藏着某些咱们不知道的东西。”
赵显明一怔,抬眸看向她。
苏青柠继续说:“我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说你以为的不合常理,其实只是因为你对事物的了解还不够全面。就比如宋慧娘这事,在咱们看来,她无缘无故陷害任铁生,是违背常理。但或许,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咱们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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