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柠还有些奇怪,笑着问他:“你怎么起这么早?”
赵显明只微微一笑,将熬好的粥推到她面前:“快点吃,吃完我们去平安医馆。”
想到这还是他们自搬到宁安县城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用早饭,且还是赵显明亲手做的……
苏青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心情也瞬间愉悦起来。
她边喝着粥边点了点头:“嗯对,我答应了赵桂芝一早就去看她。”
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赵显明。
心里也不禁疑惑,赵显明怎么突然就想着做饭给她吃了?
不过这点疑惑和欣喜,很快就被院外不合事宜的敲门声打破了。
梆梆梆——
声音并不急促,但隐含着什么人的高声询问。
“这么一大早的,会是谁?”苏青柠皱眉问。
“你先吃,我去看看。”赵显明说完便摇着轮椅朝院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院门口便传来了赵显明略带诧异的声音:“怎么是你们?!”
第五十一章
听到赵显明的询问, 苏青柠一怔,不由也抬头朝院门口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四五个穿着皂衣的衙差从院外走了进来。
他们怎么来了?
苏青柠不禁也心生了跟赵显明一样的疑问, 放下碗走了过去。
刚穿过花园, 便听到捕役头正一脸笑容地跟赵显明解释道:“是这样的赵公子,今儿是大年初六,过完年开工头一天,咱们知道你们忙, 本来也不愿意打扰您二位,谁知天刚蒙蒙亮, 县衙里就来了个自称是你们二叔的人,跑来击鼓喊冤,说你们抢了她的闺女……”
说到这儿,捕役头可能也觉得这事有些荒诞,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半天才又接道:“没办法,县太爷只好让咱们过来请你们一趟,去衙门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就完了。”
赵承金?
他居然还真把他们告了?!
苏青柠眉心一蹙, 正要说话,就听赵显明笑着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也正好, 我原本还打算劳烦你们去请他一趟呢, 没想到他倒自己先去衙门了, 这倒省得诸位跑这一趟了, 那咱们就走吧。”
说完他便冲捕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捕役头却看向苏青柠, 略有些为难地道:“赵承金告得是您二位,所以……”
所以她也得去是吧?
苏青柠本来也没打算让赵显明一个人去衙门, 便点了点头:“好,我也去。”
两人很快就到了衙门,一进大堂,便看到了跪在堂下的赵承金和二婶。
二人也一改之前嚣张的泼皮样,垂手弯腰跪得规规矩矩,尤其二婶,连头都不敢抬,偶尔朝周围扫上一眼,神情间也满是惧怕瑟缩之意。
见到他二人进来,两人的神情立马激动起来,赵承金指着赵显明怒斥道:“你……你个不仁不孝的东西!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二婶也紧跟其后,捂着心口冲二人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们两个黑心肝的,你们把我女儿还给我!我可怜的桂芝啊……”
他们本意可能是想先声夺人,先把他们受害者的人设立起来,反正他们以前就是这样干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声音大就对了,把声势搞得大一些,自主权自然也就会落在他们手里。
然而今天,他们这套显然用错了地方。
“住口!”贺永安似忍无可忍般狠狠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这里是县衙大堂,又岂是任你们肆意撒野的地方?若胆敢放肆,当心板子伺候!”
赵承金和二婶吓得一抖,略有不甘地噤声了。
贺永安这才看向苏青柠和赵显明。
两人也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诶……”贺永安却一摆手制止要下跪的苏青柠道:“大过年的,今日就不用跪了。”
他回头冲站在一旁的衙差道:“去,给阿柠姑娘搬张椅子来。”
衙差赶紧去了,苏青柠也忙笑意盈盈地跟贺永安道谢:“谢大人。”
“不必多礼。”贺永安呵呵一笑:“咱们相识又不是一两天了,我对你们二位的人品还是很放心的,这其中的事情必有误会,说清楚也就完了,不用太过当真。”
说话间,衙差的椅子也搬来了,苏青柠笑着坐下,贺永安这才再次看向堂下的赵承金和二婶,沉声问道:“你们二人之前所说,说赵公子和阿柠姑娘抢了你们的女儿,可是真的?”
而赵承金和二婶这会儿早被三人之前那番热络的对话震傻了。
估计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赵显明和苏青柠居然跟县太爷还有交情!
你说这官司还怎么打?
就眼下这势头,县太爷要能向着他们那才见鬼了。
赵承金不由有些慌了,之前嚣张的气焰也骤然熄灭,低着头支吾道:“小民句句属实,现在我那可怜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呢,不信你问他们。”
贺永安眉心一皱,显然不信他这话,正要发火,赵显明淡然一笑,冲贺永安拱手道:“大人,他所言倒是不假,我那桂芝堂姐倒的确是小民强行带走的。”
“为何?”贺永安一脸惊诧。
“因为我们这位二叔实在枉为人父,他居然给自己亲生的女儿下毒。”苏青柠鄙夷地瞥了眼地上的赵承金道。
“什么?!”堂上同时传来两声惊呼。
一声是贺永安,另一声则是二婶。
“你……你在胡说什么?!”二婶竟然连害怕都忘了,咬牙切齿地指着苏青柠道:“你个小贱蹄子!你抢了人惹了祸,就想胡乱栽赃我们了是吧?你看我不撕烂……”
她说着就想跳起来撕扯苏青柠,都站起来了,才惊然想起还在堂上,又一脸畏惧地跪了回去。
不过依然没忘了替赵承金辩驳道:“大人,你可千万别信那小贱蹄子说的,她是想讹我们家那两间铺子才故意想出的这番说辞,我家桂芝他爹是桂芝的亲爹!哪有亲爹会害自己家孩子的?”
看她说得情真意切,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尽是愤恨和怨毒,苏青柠反倒笑了笑。
这至少说明,赵承金给赵桂芝下毒的事,二婶是真不知情。
“你所说的下毒之事可当真?”苏青柠看向二婶的功夫,贺永安肃然问道。
在此之前,贺永安其实根本没拿今天这案子当回事,只当它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毕竟赵承金写的诉状上也只是控诉了赵显明和苏青柠抢他闺女的“恶劣”行为,而他唯一的诉求,也只是想把闺女要回去而已。
听起来,这简直比他这些年审得任何一个案子都要简单,甚至还有点荒诞可笑,这也是他之前不让苏青柠下跪的原因。
因为太搞笑了,实在让人没法当正式的案子看待。
可如果真涉及到了下毒,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刑事案子,得立案写卷宗上报刑部了。
由不得他不肃然。
“千真万确。”苏青柠神色郑重道:“我那桂芝堂姐眼下正在平安医馆接受陈大夫的医治,下毒之事也是桂芝堂姐亲口所说。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陈大夫和赵桂芝一并唤上堂来,一问便知。”
贺永安想都没想,对捕役头下令道:“去带了陈大夫和赵桂芝来。”
此言一出,就见赵承金的脸色倏然变了,额头上也瞬间沁出冷汗来。
事情的发展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其实不止现在,早在苏青柠和赵显明踏进他家门那一刻,所有事情就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尤其苏青柠将赵桂芝强行带走以后,他便彻底的失去了主动权。包括眼下来县衙告状,他也是被二婶和情势所逼,不得已才来告的。
但来衙门之前,他还心存侥幸,觉得赵显明和苏青柠现在就算发达了,也只是跟他一样的平民百姓,老百姓哪有不怕见官的?或许被他一吓,他们就会妥协,将赵桂芝还给他。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苏青柠和赵显明不仅跟县太爷有交情,他们还从赵桂芝口中得知了他下毒的事。
那接下来——
赵承金浑身一抖,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他神情惊慌无措地思量了一阵,突然对堂上的贺永安道:“大……大人,小民不告了,小民撤诉行不行?”
“什么?”他这话把贺永安都问愣住了,待反应过来,狠狠一拍惊堂木道:“大胆!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再说现在是你撤不撤诉的问题么?若经本官验查,你下毒之事属实,将依律对你判刑处置,又岂是你说不告就不告的?”
“那……”赵承金的脸色不由又白了几分,浑身都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喘着粗气左看右看又纠结了一阵,突然深伏于地,哆哆嗦嗦地道:“小民……小民认罪!小民承认是小民给自己闺女下得毒!”
他这话说完,别说贺永安,连苏青柠和赵显明都愣住了。
二婶更是跟被雷劈了一样,张大的嘴半天都没合上。
“桂……桂芝他爹,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认呢?你……”
“你住嘴!”赵承金却粗声打断她,浑身哆嗦着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清楚,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除赵承金之外的所有人:“……”
贺永安也皱起了眉。
要说这样的情况,他倒不是没见过。
毕竟犯罪的人千千万万,如宋慧娘那样心思缜密抵死不认的才是少数,大部分人的智商其实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被恐吓几句,或者打几板子就招认了的也大有人在。
“你当真认罪?”贺永安沉声问道。
“当……当真。”赵承金擦着满头的汗道:“小民甘愿受罚。”
“既然如此。”贺永安拿过惊堂木,重重拍下:“来人,先将赵承金带下去,待本官将其罪责上书三法司,再择日宣判。”
“是!”马上有衙差上前架起赵承金的胳膊欲将其带走。
“等等!”又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过这回换成了赵显明和二婶。
二婶还是不肯接受现实,又哭嚎着试图唤醒赵承金:“他爹!他爹你醒醒!这是什么罪啊你都认!?这罪你可千万不能认啊,这里面一定有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赵显明则朝贺永安一拱手道:“大人,对于这个案子,小民还有话要说。”
听着跟上次审宋慧娘时相差无多的说法,贺永安不由笑了,朝堂下的衙差一挥手,衙差退下,贺永安这才看向赵显明,“你有何话说?不妨直说。”
赵显明:“谢大人。”
随后他便将他们昨日从赵桂芝那里得来的信息告诉了贺永安,也顺带着把自己昨晚想了一夜才想通的关键也当着赵承金的面说了出来。
“昨日我初看桂芝堂姐那个掐脖子的动作时,还以为桂芝堂姐想告诉我,是赵承金掐得她。但后来被桂芝堂姐否认了,之后她便一直重复掐脖子和指我的动作。起初我不懂,但后来细想后我才明白,
她其实是想告诉我,那个被掐的人,其实与我相关。”
赵显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赵承金,因此也没错过他在听完这句话后,又浑身猛然一哆嗦的细微动作。
“那谁会与我相关呢?”赵显明的语气依然不疾不徐:“昨晚我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答案,那便是……我的爹娘!”
“想来大人也知道,一个人做任何事,背后往往都有其最根本的目的和动机。而方才赵承金只承认了他的罪行,却未说明他的动机,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那么痛快的承认罪行,其背后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隐藏他下毒的真正动机。”
“你……你在胡说什么?”赵承金的神情更慌乱了,全身抑不住的颤抖:“我……我没有动机,我给那丫头下毒,就只是嫌她碍眼而已。”
“是吗?”赵显明冷冷一笑,摇着轮椅走近他,然后看着赵承金已然方寸大乱的样子,沉声道:“二叔,那天我跟你要铺子时,我记得你说了一句话,你说我爹娘要是真有凭证,还用等到现在,不早在他们又穷又病,吃不起饭买不起药的时候就拿出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跟你要过铺子的,但你没给,后来他们就也罢休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有一股说不出的激愤和怨恨不断翻涌:“但真是他们罢休了吗?我记得我爹娘是前年死的,那是个冬天,那时为了医治我的病和腿疾,家里已经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娘的身子也一直不好,需用钱买药来吊命,所以爹才生出了跟你要回铺子的心思。”
“可就在那天,他死了。”
“从县城回去的路上失足掉落山崖,等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被野狼啃干净了,只剩森森白骨。”
“爹死了,娘没钱看病,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只留下拖着病体残躯的我,苟延残喘活到了如今。”
赵显明说完了,再次看向赵承金:“二叔,我如今只问你一句,我爹当年真是失足掉落山崖摔死的吗?”
“我……我不知道……”赵承金低着头,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别问我……别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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