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听了这话,便把徐秀越归类到那些个博人眼球的长舌婆子里,面上露出不屑,他是童生,是念过书的,这些小把戏,他自然不会上当,当即拒绝道:“这便不用了。”
“真的吗?”徐秀越略带诧异,她还是头回被人拒绝算卦,想她从小就是师门这一脉的学霸,挂签之后求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还真激起了她的胜负欲,“你真的不想来一卦吗?”
村长挥挥手:“不必了,老嫂子这里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家大孙子可是有血光之灾呢!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村长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便转成了气愤,他的大孙儿可是全家的骄傲,十四岁就中了童生,今年便要考秀才了,这徐老婆子也敢对他孙子说三道四?
他倒要听听,这老婆子敢咒他孙儿什么!他好说歹说也是一村之长,可不是随便一个长舌妇胡咧咧的。
老何家院子里之前随着村长跟进来了不少村里人,挤在院里正说着老何家的闲话,就瞧见除了何何二郎一家和徐氏走了出来,徐氏回头便关上了门。
何二郎和张氏也不看人,拉着三丫进了西屋,徐氏招呼相熟的几个妇人,外面又围了几圈人,都等着打听何家这事是什么章程,徐氏也没藏着,这事总归也要有个交代,便将徐秀越的话传了出去。
“你婆婆可真是一等一的良善人。”隔壁魏大婶赞叹道。
“这到底是自己磕的还是推的咱们都心里清楚。”
“我就说怎么好好的要卖孙女了,肯定是那孙婆子在你婆婆那嚼舌根,你婆婆也是叫人蒙了,还真当给人做丫头是好事呢!”
“可不是!”
就在院子里溢满了对徐老婆子赞美之词的时候,村长嘭的推开门,铁青着一张脸走出来,何大郎跟着送出来,面上满是尴尬。
有同辈能说的上话的汉子就跟上去问了句:“这是咋的了?”
村长回头看了眼何家正屋,他还当徐老婆子要诅咒他孙儿赶考路上出事,谁知道这老虔婆竟然编排他孙儿有后了,尚在要和不要之间?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孙子可还没娶媳妇呢!听这老虔婆胡咧咧!
村长“哼”地一甩衣袍,气冲冲走了,院里的人面面相觑,见问不出什么,三三两两回家做活去了,老何家一时安静下来。
徐
秀越掐指算了算,面上带了微笑,心情甚好。
徐氏又进来了一趟,问她要不要喝点糖水,徐秀越摆摆手打了个哈欠。
“娘您先睡会吧,做好晚饭了我再喊您。”
徐秀越向后靠了靠枕头:“现在还睡不了呢。”话音刚落就听院门哐当一声,接着就是响亮的喊声:“大哥,我回来了,娘咋样了!”
还没死,但快叫你吵死了。
徐秀越被他的大嗓门震的太阳穴突突的,后脑勺伤着的地方也跟着阵阵钝痛。
何老三大踏步推门进来,开口就是粗声粗气一声震天响的“娘”。
徐秀越抬眼一瞧,她白捡的三儿子估摸着能有两米高,就是可惜营养全供给个头了,二十来岁的年纪,瘦的像根竹竿,跟他粗重的声音完全不搭。
“娘啊!我的娘啊!”
何三郎整根竹竿扑到徐秀越床前哭喊着,那悲恸的大嗓门恍惚间让徐秀越以为自己已经归西了。
哭了没两声,竹竿……何三郎就接着说:“娘啊,四郎说还有半月就要赶考,要在书院温书不回来了,”说完摸了摸胸口,掏出一把棉布包的铜钱,”老四说您要是没事,他回来就白白浪费了一天,要是您有事,他不是大夫也帮不上忙,这是他平日里省下的,给娘当医药费。”
绝。
真是绝。
有道理。
非常有道理。
就这一番逻辑清晰计算清楚的言论,谁听了不得赞一声数学小天才。
徐秀越盯着那把铜钱,瞧着应该有四十文上下,徐秀越朝何大郎招招手,数出十个钱递给他:“大郎,带着三郎去镇上,把四郎请回来,要是四郎没空,绑也要绑回来。”
何大郎惊了一瞬,还是当即点头道:“知道了娘。”
何三郎眼神似乎亮了一瞬,犹豫道:“娘,这能行吗,叫四郎同窗看到可咋好。”
徐秀越感觉精神不济,挥挥手道:“照我说的办,绑回来就先搁屋里,等我睡醒再说,别吵着我。”
何三郎利索地答应道:“好嘞娘!”而后兴冲冲拉着何大郎走了。
徐秀越打了个哈欠,暗赞原身真是养了一群好叉烧,又看向徐氏:“村长来了也别喊我,他愿意等就叫他等着,什么事都等我睡醒再说。”
徐氏傻愣愣的啊了一声:“村长啥时候说要来的?”
徐秀越挥挥手:“照我说的做就行,跟村长说,他愿意等就等着,不愿意等就回去,乡里乡亲的,钱这次给五十文也成,下次可不能这么少了。”
徐氏听得一头雾水,眼珠微微转了下,就应道:“知道了娘。”
何家小院终于迎来了安宁,另一边村长气冲冲地回家,葛氏自然瞧出来了,便问了句:“这又是咋了?”
村长正烦着,皱眉直接呵斥道:“跟你说有啥用,头发长见识短的。”
葛氏被噎了下,耷拉了脸转头出去扫地去了,扫把唰唰着地面,震天响。
村长喝了口碗里的水,完全没关注到葛氏在发脾气,满心里都是徐秀越说的话。
他倒不是信了,毕竟他孙儿自小懂事,读书又勤奋刻苦,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童生,前程大好,怎么可能自甘堕落跟邻村的姑娘无媒苟合,只徐秀越有一句戳中了他心肝。
“你这孙子命中子孙缘浅,要是那姑娘肚里的娃没了,可能要绝后。”
绝后两个字一出,就是前面加了个“可能”,也是唬人的。
村长沉吟半晌,朝外喊了一嗓子:“老婆子,进来下!”
院子里,葛氏耷拉着脸,气冲冲地一扔扫把,大步走进屋:“又干啥!”
村长不管葛氏抽什么风,只问出他想知道的:“你娘家村东头是不是住了一家……”
村长回忆了下徐秀越的话——女家的位置,在葛家村东头,家里有两个兄弟三个姐妹,大哥早些年溺死了,女孩今年十六,是那家最大的姑娘。
要是葛氏说没有这家人,他也就不用愁了。
“你这磨磨唧唧啥呢,我娘家咋了?”葛氏听他说话留半截就更来气。
“没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家,大儿子早些年溺死了?”
葛氏被问的愣了下,她出嫁这都多少年了,孙子都老大了,何况她家住葛家村西头,东头的事她哪里清楚。
葛氏想了想,忽的一拍手:“还真是!”
村长心里一个咯噔。
葛氏心里不舒坦,也不想直接告诉他,只反问道:“你问这干啥?”
村长急的一拍桌子:“快说!”
葛氏撇撇嘴,还是说了:“有,有这么个人家。那会儿青哥儿刚考上童生,过年回去,我娘说村东头的儿子赶着年前捞鱼掉河里淹死了,我还说那河都冻得硬邦邦的了,咋可能淹死人,我娘说是砸开捞鱼,不小心掉下去的,冰太厚了,等捞上来人都冻得发青了,啧啧,那家人生了三个闺女才得了个儿子的,就这么没了,也不知道那年咋过的。”
村长抓住了个细节:“这么说那家没儿子?”
第5章 (捉)
“要不咱说老天爷还是给人活头的,那家刚翻年就又怀了一个大小子。
我娘还说,指不定是那家孩子孝顺,瞧着他爹娘伤心,这才又投胎回来了,也是奇了怪的,那小子跟他大哥长得是挺像的。”说罢葛氏又啧啧两声,像是感叹这世间竟有这奇事。
村长听得心头一凉,不管那小子长得像谁,就是像隔壁家的,也是那姑娘同母异父的兄弟。
竟是让徐老婆子说准了!
村长转念一想,许是那老婆子本就知道那家人的情况,这么想着,村长的心又定了定,追问道:“她家大姑娘是不是总去镇上卖帕子?”
“这我哪里知道。”
村长想想也对,就算如徐老婆子所说,但这些事有心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算命的把戏,先唬住人罢了。
想通之后,村长只觉神清气爽,哼,无知村妇也敢骗他?
赶巧下午他小舅子来送喜帖,外甥娶妻,村长更是高兴地留人喝了两杯,日头西斜,送走了葛家人,村长晕乎乎的回屋。
葛氏见了自己弟弟,又是喜事,也是心情大好,连带对村长的怨气都消散了,乐呵呵道:“小丫这回说的亲好,家里兄弟多又有十亩田,嫁过去肯定不用吃苦。”
村长喝的高兴,也乐的应承:“是不错。”
得到自家男人的肯定,葛氏更是起了兴头,夸赞起自家外甥女:“也是我们小丫长得好,才引得人家巴巴来求娶。
要我说他们家才是占了便宜,我们村里谁不夸小丫勤快懂事,像她们那么大的丫头,长得好是本钱,名声好才是底气。
像我们家本来名声就好的,丫头一到年纪,那门槛都能叫人踏破了!你就说你娶我那会,是不是这样?”
村长酒劲上头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睛“啧”了一声。
葛氏气劲上来:“怎的,你啥意思,我说的不对吗?要是家里名声不好,长得再好也没人要,就我们村东头那家,对了,就是你下晌提的那家。
我弟媳跟我说,那家大姑娘都十六了还没定下人家,听说前两天有人瞧见她在镇上跟个读书人拉扯,像是叫人搞大了肚子!”
村长都快睡着了,闻言一个激灵坐起来:“啥?”
葛氏让他吓了一跳,拿手里的抹布拍了他一下:“你这一惊一乍地干啥!吓死个人。”
村长被酒意染红的眼睛瞪圆了盯着葛氏:“你刚才说啥?!”
夜幕降临的时候,何老大才赶着租来的牛板车回村,车上还坐着何三郎以及脸色铁青五花大绑的何四郎。
牛车哒哒,行到何家附近时,何大郎远远就瞧见个人影在他家门口溜达,近了才发现是村长。
何大郎利索地跳下牛车招呼道:“村长,您咋过来了?”
村长打量的四郎一圈,蹙眉先是呵斥:“这是做什么?哪能将读书人绑了!”
村长已经在这里转悠几圈了,想着下午自己甩袖而去,如今又巴巴赶回来,有些落不下脸。
远远瞧见大郎他们三人过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到了近前才确定,何四郎竟是真被五花大绑着驮回来的!
这下可真是戳到了村长的痛处,读书人多精贵!怎能遭人这么作践!他自诩为读书人,也是有个童生功名的,最看不得这种不敬读
书人的事,不敬读书人,那就是不敬圣贤书,有辱斯文!
当下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先就着三人一顿呵斥:“快将四郎松开!你们两个倒是个糙的,四郎一个读书人哪能经得起你们这么折腾?”
何大郎为难的挠挠头,他本就不善言辞,被村长这么一说,便慌了神,可娘的话他又不能不听,还是三郎替他解围,笑着无奈道:
“老叔,您这可就冤枉我们哥俩了,我们娘专门嘱咐的,要把四郎绑回来,娘这才刚好了些,我们哪里敢不听话?”
这不知礼数的,果然是妇人所为!
村长在心里骂徐老婆子不懂大局,只是妇人短视全凭喜怒做事,张张嘴却没呵斥出声,只气红了一张脸说:“现在到家了,总可以松开了吧?”
“这……”何大郎一脸为难。
何三郎笑道:“老叔也别气,娘心情不好,咱哥俩也只能听娘的吩咐不是?甭管做什么,先哄她老人家高兴再说。”说罢拍拍门,喊了声“嫂子”。
天擦黑徐氏就插了门,闻声忙急急赶过来,一边压低声音说着“小声些,娘在睡着”一边给几人开了门,开门瞧见的却不只三个郎,徐氏又忙忙打招呼喊了声:“老叔。”
村长点头回应,问道:“你娘呢?”
于是这才想起来,忙嘱咐几人:“娘现在还睡着,之前吩咐了叫咱们别吵,若是四郎绑回来了,就先搁西屋里头放会儿。”
何四郎自恃读书人身份,自然不会大吵大闹,却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竖着耳朵,只等他娘喊着“乖儿”奔出来接他时,冷着脸将他是如何被大哥三哥在学院里绑起来扛上牛车的一一道来,好叫他娘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谁知等来的却是大嫂说“先讲他搁在西屋里头”。
他又不是个物件!
此时同四郎一样愤怒的还有村长。
“胡闹!哪有将人绑了扔屋里头的?”
就是!
四郎冷着脸,撇开头,只是心中附和,却不屑于同他们争辩。
村长这一句话点醒了徐氏,徐氏忙看向村长,笑道:“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娘说您来了,就跟四郎一起在西屋里头等着,还说……”
“什么?”
徐氏停顿的久了,村长没忍住问出了声。
徐氏作势想了想,才一拍腿:“想起来了,娘说今儿个她要多休息会儿,您来了也别喊她,您愿意等就等着,不愿意等您就回。
兜里的五十个大钱这回儿她就收下了,嗯……还说乡里乡亲的,您头回上门就收的便宜一些,下回可不能这么少了。”
村长心头先是一惊,又被噎了个半死,手下意识就摸了摸怀中的钱兜,一时惊一时气,惊的是徐老婆子怎么知道他拿了五十个大钱?气的是这徐老婆子拿腔作势,竟还嫌弃他拿得少了!
徐氏面上带了些尴尬,她向来是和气人,声音也是带着温柔的,尤其她是徐老婆子的娘家侄女,徐老婆子虽爱骂张氏跟何老二,对她却护短。
她自打嫁进来就没受过磋磨,眉宇间比别的媳妇就多了些宽和,以至于即使转述的是些不中听的话,别人也不会恼了她,只觉得是徐老婆子作妖。
徐氏瞧了眼村长气恼黑红的脸色,犹豫着温和问了句:“老叔您看您,等还是不等?”
村长一时没回答上来,何大郎以为是他娘跟村长约好的,便也没察觉出异样,提了个好主意:“不然老叔先回去,等娘醒了我再去喊您。”
徐氏想想附和道:“大郎说的是。”
厨房里一直温着粥,说是粥,其实稀的不成样,比中午徐秀越吃的那一碗稀多了,仅仅可以说是米汤底下放了薄薄一层白米,应该是中午剩的锅底又加水熬了,勉强算是一顿。
就算是这样,那也是白米细粮,这还是徐秀越病倒后,徐氏去隔壁家借了一把米,否则何家是绝对不会这么奢侈的。
西厢房里,大郎和三郎也喝了稀粥,他家就没有徐秀越那么好的待遇,喝的是泛黑的糙米,一把米加一大锅水,也不敢熬的太久废柴火,煮熟了算完,清汤数米粒勉强果腹。
二郎沉默着也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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