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坐过牢?”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里,声线带着些许湿意。
她蓦地笑了笑:“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都过去了。”
“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懂得心疼自己。五年”他哑着嗓子,问她,“白梓岑,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你知道吗?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慢吞吞地从他的怀里转了个身,而后伸出手,温柔地捧住他的脸颊:“延川,坐牢是我对你的亏欠,就像你说的,这世界要有法律公正,任何人都不能无视法规。而你确实是被我所伤,我也确实是故意伤你,这就是在犯罪。况且,牢狱之灾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苦。那些事,不过都是过去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都不该提起的。”
“白梓岑,你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他低声质问她。
“我不是轻描淡写,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情对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太重要。”她望着他的眼神,像是浸润了温柔,“延川,你知道吗?我们俩是同一种人,那种得了罪过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的人。我们总是互相伤害,又各自后悔,明明心疼对方却又固执地不敢说出来。而我,隐瞒你坐牢的事情,不过是不想多一件让我们互相伤害的事情,你懂吗?”
听完她的话,梁延川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附上她贴在他脸颊上的那双手,微笑着说:“你怎么永远都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当我从徐警官口中知道你坐了五年牢之后,我有多后悔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只是笑。
他说:“我很后悔,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回国。早回来半年,又或是早回来一年,我就能知道,你在坐牢,一个人在坐牢。我并不知道,当初我父亲为什么没有履行承诺,让你全身而退。而我也一直以为,你很轻松地就离开了。”他眼眸微垂,说:“还有陶陶的事瞒着你,我也很后悔。”
面对梁延川的悔恨,白梓岑只是很大方地笑了笑,而后温柔地推开他,往卧室里走。她说:“延川,我觉得那些事一点都不值得后悔。如果我坐牢,会让你同情我,怜悯我,那我宁愿不要。我这二十多年已经活得没有脸面了,但骨气这东西,在你面前,我却还是妄想保留那么一丁点的。至于陶陶的事因为我懂你,所以我知道,你瞒着我晓晓还活着的时候,肯定不会比我好过。”她推开房门,走进去。
她说:“延川,我们只是一直习惯互相伤害而已。”
白梓岑慢步走进卧室,而梁延川则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她走到床边坐下,他就寻了她身旁的另一处空位坐下。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她难得地朝他调笑。
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白梓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她不说话,只是笑。
见她笑了,梁延川却又忍不住打断:“你这傻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表情,都快让我有一种你时时刻刻都要离开的感觉了。”
她忍俊不禁:“你现在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和当年碰到那个同系学长在追我时一模一样。总有一种,你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
“碰上你,我也只能欲哭无泪了。”梁延川笑。
白梓岑把玩着手指,一根根地数:“我认真算了一下,我一周之内,除了每周日抽空去看我哥,其余时间都是在你跟陶陶之间轮番转悠,哪里抽得了空离开你们。况且,你这个大忙人,明明是你时时刻刻都不在才是。”
“你现在似乎是在抱怨我没能陪着你。”
她嘟嘴:“你答对了。”
说罢,她就俯下身子,从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一团蓝白色的毛线,毛线连接着银针,还有一件未能成型的毛线衣正缀在银针上。
“怎么想到给陶陶织毛衣了。”他问。
白梓岑将线头理了理,重新握针上手:“我记得,我一岁起就穿我妈给我织的毛衣了。她说外面的毛衣再好,也总不如自己织的。我前几天在上学了点,好奇就织了起来。我还记得,以前陶陶在肚子里的时候,我也给她织过,只是后来那些毛衣,她也终究没能穿上。现在陶陶回来身边了,就总寻思着要给她织一件,毕竟哪有妈妈,不给孩子织衣服的。”
她炫耀似的朝梁延川摆弄着手上的毛线团:“颜色是陶陶选的,她说她很喜欢。”
说完,她又埋下脑袋,一门心思地折腾着手上的线团。梁延川也不知怎么的,望见她如此专心致志的模样,莫名动情。他忽然难以想象,在她们母女分离的日子里,白梓岑是如何忐忑地度过的。
以及,没能让白梓岑参与陶陶幼时的成长,梁延川追悔莫及。
他慢慢地伸出手,扳过白梓岑的脑袋,细细地吻着她。从嘴唇到脖颈,而后褪下她的衣服,一路往下。
白梓岑手中的毛线针,不经意地落在地上,银针触碰地板,叮叮当当地响,像是一首欢快的奏鸣曲。白梓岑也不拒绝,只是小心翼翼地回吻着他,接受着他的热情。
临进入的时候,她头顶上方的男人却忽地停了下来,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一直未有动作。片刻之后,她才感觉到脖颈处的湿润。
她知道,他终究是自责。
自责于她的牢狱之灾,自责于梁语陶的成长。
许久之后,她才看见他红着眼眶,从她的身上爬起来。而后,低哑着嗓子对她说:“小岑,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他心口上那个刀疤,微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一夜缠绵。
那天,梁延川提出再要一个孩子之后,白梓岑虽是一股脑地同意了,但事后想想,却总是担心梁语陶的抵触。然而,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当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梁语陶,她和梁延川打算给她添一个弟弟妹妹时,她却高兴地欢呼起来,上蹿下跳说是想要个玩伴很久了。
这下子,白梓岑心里唯一的隔阂也都一并去了。
一家三口,似乎都很期待未来的小生命降临到这个新家。
一周之后,梁延川预约了医生,陪着白梓岑进行了孕前检查。
医院的项目安排得紧锣密鼓,白梓岑在进行了一系列身体检查,确定身体适合备孕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怀梁语陶的时候,因为是意外到来的,所以白梓岑和梁延川根本没有做准备工作。而现在一门心思地接受检查,反倒是让白梓岑有些忐忑不安。但幸好,一切结果都是好的。
等她从体检处走出来的时候,梁延川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最后一项检查,是心理咨询。因为心理医生付费高昂,许多夫妇都不太愿意做心理方面的检查,以至于部分产妇没能做好预防,在孕后得了产后抑郁症的毛病。
梁延川做事一向缜密,因此,在知晓心理咨询的重要性之后,特地带白梓岑来了一趟。
医生的办公室设在走廊的尽头,需要穿越过一整条长廊才能抵达。白梓岑原本是跟在梁延川身边的,只是等梁延川走到尽头回过头去的时候,才发觉白梓岑还慢慢悠悠地停留在走廊中段,像是心不在焉似的。
他见她慢慢地走着,也不催她,只是站在走廊的末端等着。等到她走到,他才陪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心理医生是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女人,见梁延川和白梓岑来了,就慢慢地笑了笑,问了几个常规性的问题。
例如:姓名、婚姻状况,以及生育史。
白梓岑全程都低着头,绞着手指,连医生的提问,也都心不在焉地错过了好几遍。梁延川以为她是因为在医院里环境陌生,才会觉得紧张。于是,他就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试图安抚她。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热度,白梓岑下意识地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问题。
心理医生仍然在提问,涉及的问题也越来越深入。
心理医生照例地问了一句:“请问,你们夫妻双方有过心理疾病史吗?”
她话音刚落,梁延川便感觉到,与他交握的那一双手,猛地抖了抖。然而,等他偏过脸,打算观察白梓岑的表情时,她却又在瞬息之间恢复了往常神态,像是那一瞬间的颤抖完全没发生似的。
梁延川愣了愣,回答医生:“没有。”
见梁延川回答了,白梓岑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声:“我也没有。”
白梓岑虽是尽力在装作平静,但梁延川却不禁皱了眉头,眼底划过一丝狐疑的痕迹。
心理医生又问了好些问题,过了半个小时候,才通知他们俩说心理检查完成了,一切顺利。
医生话音落下时,梁延川分明看见白梓岑的表情舒缓了许多,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却像是做贼心虚。梁延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只是他明显觉得,白梓岑的表现似乎很适合这个词。
从心理医生办公室走出,白梓岑与梁延川并肩漫步在长廊上。
梁延川挑着眉问她:“小岑,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白梓岑朝他笑笑,随口编了一句:“大概是因为抽血了,感觉有点晃神吧。”
抽血量仅是几十,这样的数量,不足以让人晃神。
这个借口,似乎略显拙劣了,但梁延川却仍是愿意陪着她继续敷衍下去:“那要不要我扶你去凳子上坐会儿?等会再回家也不迟的。”
“不用了。”白梓岑对他摆摆手,指了指不远处拐角旁的服务台说:“延川,我想上个厕所,你在服务台那边等我,我待会儿就过来找你,行吗?”
“嗯。”
梁延川点头。
白梓岑径直离开了,然而,梁延川却并没有按照她的要求,走到服务台,反而躲在了一个隐蔽处,等待着白梓岑。
他选择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梓岑,并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他觉得她一定是有事瞒着他。并且,根据她刚才在心理医生面前的行为,梁延川不难察觉,她一定是有所隐瞒的。
果不其然,半分钟之后,白梓岑竟是偷偷折返回了心理医生的办公室。
只是这一次,她脚步不再迟疑,甚至还带着万分的笃定,像是甘愿赴死的战士。
白梓岑敲了敲门,中年的心理医生在闻声之后,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看她。她像是预料到白梓岑会回来找她似的,甚至连表情里,都带着微微的笑意。
“请进。”
白梓岑走到她的面前,寻了个凳子就随便坐了下来。梁延川还在等她,她没时间耗着,只能单刀直入地说:“医生,我有事情想来问问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是孕前心理检查的事情吧?”
“嗯。”
中年的心理医生大约是遇到患者多了,便也有了经验,试探性地问道:“我想,如果我的职业判断没出问题的话,你刚才回答的问题,至少有百分之六十都是假的。”
“确实。”白梓岑点头。
第39章 拥抱着冬眠(2)
“其实这样的患者我遇到的很多,因为心理疾病确实是一种很隐晦的疾病,让配偶知道,确实有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双方的感情。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不会直接拆穿,而是采取私下与患者沟通的方式。本来我也打算回个电话给你的,没想到你主动回来了。”医生将手头的纸笔放下,转过身来,面朝着白梓岑坐着:“说吧,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作为医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梓岑揪着手指犹豫了很久,直到虎口处都快被掐出青紫的淤血块,她才像是顿悟了似的,慢慢开起口来。
“医生,我得过产后抑郁。”
医生嘴角微弯,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表情,静默地聆听她的讲述:“刚才从你说,你生育过一个女儿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有过产后抑郁了。其实产后抑郁也不算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很多人都能自愈,并且对以后怀孕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医生话音未落,白梓岑却蓦地打断了她。
“可是我因为产后抑郁杀过人,甚至还因为产后抑郁丢了孩子。”
医生惊在当场,她根本难以想象,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患过那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惊讶道:“怎么会这么严重?那后来经过治疗了吗?”
“没有。”白梓岑摇摇头,“我清醒的时候,曾自行服用过一些药物。加之后几年经过别人的开导,慢慢自己痊愈的。说起来我也很难以置信,那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居然就自愈了。”
“那近期有复发的迹象吗?因为产后抑郁症很容易引发重度抑郁症的。”
她像是犹豫许久,才将自己心里的难言之隐,缓缓向医生吐露:“前些日子,因为找女儿的事情,我明显感觉有复发的迹象。好几次,我都产生过自杀的倾向,不过幸好我清醒得比较快。立刻找医生开了药,服用了。”
中年医生的眉头,也不禁皱成了一团:“那目前还有复发的迹象吗?”
白梓岑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最近似乎没有再复发了,只是我很担心,以后要是再有了孩子,会不会再度复发。”
医生踌躇了一会,说:“产后抑郁大多是因为产妇的心里有矛盾,矛盾激化产生抑郁。其实从医学角度来说,产后抑郁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认真放松心情,以乐观的态度看待所有的问题。”说到这里,医生却忽然顿了顿,“但是你的情况,似乎严重了些。而且,我很怀疑,这几年里你的病情并未好转,只是病症潜伏了,遇到刺激才会突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改天抽空过来,我带你做一次心理治疗,观察一下情况。”
“嗯,好。”白梓岑向医生鞠了个躬,说,“那我改天再过来找您。”
白梓岑估摸着时间也有些偏久了,梁延川该等急了。于是,告别了医生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迈开了步子,径直往办公室外走。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便蓦地怔在了原地。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梁延川。
“你、你怎么来了?”白梓岑一时惊在了原地。
“看你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担心你出事,就一直跟在你后头。”他侧目望着她,眼神温和。
白梓岑闻言,有些不安地垂下脑袋,埋首朝前走。她也不说话,只是走得极慢,连脚步的震荡声她都谨慎地克制着。梁延川随着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走着。
许久以后,她才在沉默中开口:“刚才你都听见了?”
“嗯。”他停下步子,温柔地望着她,眼神柔和。
“你得过产后抑郁?”
她微微点了点头。
他眉梢上扬,淡淡地笑着,表情不似平常:“所以,当年捅我刀子是因为产后抑郁,丢了陶陶也是因为产后抑郁,是吗?”
“嗯。”鼻腔带着点酸涩的干音,她回应道。
听完,梁延川眼梢上扬,竟是笑出了声来。只是那笑声并不开怀,甚至带着些悲戚的味道:“白梓岑,你怎么又自作主张地什么都不告诉我?”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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