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妃怔怔看她片刻,随后激动地掩唇,蓄了许久的泪当即流了下来,颤抖着嗓音道:“你叫我什么?”
杜沁然动容地再次唤道:“娘亲!”
华贵妃声情并茂地应道:“诶!”
两人相看泪眼,上演了好一出认亲大戏,待停歇时都觉有些疲倦。
杜沁然喝了口茶,听华贵妃不经意间问道:“对了,你那千雪楼也建了有些时日了,可曾打听到你爹的消息?”
杜沁然听到这句话,被吓得差点把茶喷了出来。
这这这,华贵妃居然还知道她是千雪楼楼主?
见杜沁然呆呆看着她不语,华贵妃误以为她还没打探到,忧愁地叹了口气。
“也罢。你当初为了寻你爹建这个楼时,我便没有抱太大希望。”
杜沁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她先前还在疑惑为何柔弱嫡女竟会是千雪楼楼主,今日可算是知晓原因了。
她梳理了下故事线:她亲爹亲妈两情相悦,发生了婚前性.行为,但亲妈为荣华富贵进宫当了秀女。亲爹悲愤交加,从此人间消失。
而狗血的事情是,亲妈带球跑而不自知,并且极有胆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瞒天过海,把她生下来后送出宫托付给闺蜜林夫人,以林府嫡女的身份掩人耳目。
林夫人人淡如菊,早已厌倦了被囿于后宅的生活,便也顺势将亲生女儿林若寒送去了乡下,让她当一只虽无滔天富贵、却自由自在的鸟儿。
只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只鸟儿会得知自己的身份,主动飞回名为太师府的囚笼。
至于原身,杜沁然的猜想是她早已知晓华贵妃才是她的生母,却对华贵妃心中怨,迟迟不愿相认。
这也解释了华贵妃今日为何会因为她的一声“娘亲”泪流满面。
杜沁然作为一个局外人,经历的只是如今的一个小片段。
可对华贵妃而言,这是她年复一年等候了小半辈子才盼来的奢望。
想通这一切后,杜沁然看着眼前这位娇艳的女子,心里不禁染上了丝怜惜。
在现代社会,杜沁然父亲再婚,后妈对她很客气,但也仅限于客气。
她从未融入过他们新组成的一家三口,母爱让她觉得好奇又陌生,如今就像个占领了别人身体的小偷,悄悄汲取着并不属于她的温暖。
关了殿门的空气并不流通,华贵妃卷起袖子给自己扇着风。
杜沁然沉默地看她半晌,最终还是轻声道:“娘亲,父亲那边还有什么线索吗?我再尽力找找。”
她的确不想过多地参与这个世界,但她如今更想让华贵妃眼中的忧伤变成释然。
也许,找到她的生父就可以达成这一点。
华贵妃摇着团扇的手一顿,红唇轻抿,似是在回想些什么。
杜沁然放缓了语气,引导道:“比如他接触过什么人?消失前可有异常?又说过哪些话?”
华贵妃陷入了回忆中,美人即使蹙眉依旧风情万种。
她如是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记不太清...... 你还记得幼年常与你作伴的凌哥哥吗?似乎崔郎消失当日,是为了带他外出习武。”
华贵妃的线索给得模棱两可,杜沁然试图从中提取关键信息:“凌哥哥?娘亲,他又是谁?”
那时候杜沁然年纪还小,不记事很正常,华贵妃也并未生疑,解释道:“昔日京都言家的独苗,言凌。你幼年时一口一个‘凌哥哥’叫得欢快,说日后要成为言夫人,还送了他半块鸳鸯玉佩做嫁妆。没想到造化弄人啊.......”
华贵妃瞧着杜沁然已梳成□□的发髻,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你爹知晓你是他的女儿后,便想方设法成了言家公子的武师,便也能时常瞧见你。我也没想到,他竟就这么消失了......”
杜沁然原以为亲爹是接受不了心爱之人另嫁他人,在华贵妃入宫后就渺无音信。
谁料,如今听下来,并非如此。
她亲爹分明知道她这个女儿的存在,甚至还一直默默守护着女儿。
他万万没有理由突然消失啊。
杜沁然一层层推论下来,觉得亲爹的失踪,比起自主主导,似乎更像是...... 被迫失踪。
如此一来,核心问题就变成了 ―― 是谁,策划了她爹的消失?
思及此,杜沁然手臂上冒出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赶紧止住思绪,边搓手臂边问道:“那这位言公子,又在何处?”
不妨先从他这里开始吧。
华贵妃犹豫片刻,缓慢道:“言家在十三年前,便因叛国被满门抄斩。”
杜沁然手下动作一顿,愣愣抬头:“抄家了?”
华贵妃轻轻颔首,转而道:“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沁儿无须为此伤神,我对寻到崔郎这一事也早已没了执念。”
她嘴上这么说着,五官却都连成了一个“愁”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杜沁然心头恰时地浮现出这么一句应景地诗词。
想起写这句词的诗人孤身一人寂寞死于江南的结局,杜沁然一哆嗦,连忙回握住华贵妃的手。
“寻个人而已,交给我你放心。”
眼神坚定得能入党。
华贵妃也被她坚毅无畏的眼神打动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她目光慈爱地注视着杜沁然,轻抚着她乌亮的青丝:“真是娘亲的好女儿。”
杜沁然简直要被华贵妃的母爱光环暖化了,甜甜地笑了下。
她刚想回应时,面上的神色却在那一刻僵住了。
因为她听见了熟悉的系统播报音。
「检测到华贵妃对宿主的厌恶指数为40%,已兑换为2点仇恨值,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不含感情,冰凉刺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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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勾她」 桌椅帔轻垂曳地,掩住了一切无法诸述于口的暗流涌动
见杜沁然良久没回应,华贵妃俯身想探上她的额头,关切问道:“怎么了,沁儿,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利?”
杜沁然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触碰,与华贵妃担忧的目光相碰时仿佛被火燎了,局促地低下头。
她含糊地应了句:“想必是近日燥热,我有些暑气罢了,谢娘...... 娘亲关心。”
华贵妃见杜沁然神色不对劲,也不再勉强她,随意交代了几句体己话便让她回去了。
回府的路上,杜沁然都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里。
是不是系统出错了?
华贵妃明明表现得那么爱她的女儿,为何竟如此厌恶她?
甚至...... 厌恶值比阿里乌的还要高上一倍。
杜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快宕机了。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委屈,说不上来。
就好像小偷本以为自己终于窃得了续命人参,背着人忍着苦把人参尽数吞咽进腹,却发现那是个假人参。
原身这发达的泪腺又在蠢蠢欲动,催着她露出狼狈不堪的柔弱模样。
可这一次,杜沁然却咬紧了牙不愿眨眼。
为什么要哭?
她凭什么要哭?
早该放弃了,母爱这种东西向来不属于她。
一遍又一遍,她竭力说服自己忽略心口穿着风的破洞,瞪着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马车不知不觉间已在太尉府停了一盏茶的功夫,杜沁然双手紧紧交握,听着外头车夫几次催促却不愿下车。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进马车内,眼见就要撩开门帘,杜沁然嗓音干涩地叫道:“别进来。”
她只需要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就好。
那只手顿了下,随后缩了回去。
就在杜沁然以为他已经离去时,左侧车壁被轻轻敲响。
男人清润的嗓音透过沉闷的马车壁,如同一泓温柔的泉水,流淌进她心间:“夫人,我让他们都先下去了。我想在外面陪你会儿,可以吗?”
一片静默。
隔着薄薄的木料,杜沁然看不见谢景澄的神情。
他似是轻轻笑了声,温和道:“夫人不开口,我便腆着脸在外边呆下了。”
谢景澄嗓音又轻又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夫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位男子,妻子出了远门,他料想妻子应当晚上回来,便一直等啊等,等到夕阳成了月光,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饭菜热了好多遍,明月高悬时,妻子终于回来了,歉疚地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都生怨了。丈夫说道,我哪儿敢啊,而且我无暇想其他的。妻子便疑惑问他,那你在想什么?”
谢景澄话音一顿,随即笑了笑:“丈夫说,‘我在想,今日的红烧鲈鱼蒸老了,我妻子生气了怎么办呀?’”
“其实那天在府外等候时,行人熙攘,路过的旧友都问男子站在府外做甚。夫人,你知道他是怎么回复的吗?”
又是一阵良久的无言。
谢景澄嗓音轻柔温润,似微风拂过湖海,吹过空荡荡的心口,枯萎的花海沿着两岸再现芬芳。
他轻声说:“在等吾妻回家用膳。”
杜沁然泪水蓦得决堤。
杜沁然是很顾家的巨蟹女,可她一直没有个家。
约莫她六七岁时,那时爸爸还需要蹲下身才能和她平视,征求她的意见说:“爸爸和阿姨结婚了,沁沁以后就有妈妈啦。多一个人疼你,沁沁愿不愿意呀?”
杜沁然还懵懵懂懂的,但也知道妈妈只有一个,而且被推进喷火的怪兽嘴巴里那天,就再也没法从小小方盒里出来了。
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骗她说有妈妈了,但她的自觉告诉自己:爸爸很开心。
她想要爸爸开心,所以就点了头。
后来,爸爸和阿姨有了他们的孩子。弟弟很可爱,粉雕玉琢的小糯米团子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姐姐天生的保护欲。
可是,弟弟不喜欢她。
因为弟弟的诞生,杜沁然把房间让出去了一半,粉嫩的公主床被收破烂的叔叔拖走了,换了上下铺。
弟弟长大后,成了这房间的主人,杜沁然非睡觉时间不得入内。
再后来,她住校了,一礼拜后再回来时,上下铺又变回了单人床。
阿姨满脸歉疚地说:“抱歉啊沁沁,我想着你住校也不常回来,你弟弟又闹得凶......”
她当时愣了下,随后便如往常般笑道:“没事,您说的对,我住校的确不方便回来。”
杜沁然的痕迹被这个家一点点抹去,家里没有她的床,全家福上没有她,她的东西全部被收到箱子里塞进床底。
她有时候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也会有些茫然。
到底什么才是家?
如今,杜沁然已经不执迷了,可谢景澄告诉了她答案。
他说,在等吾妻回家用膳。
万千烟火里有一盏为她而亮的灯,炊烟袅袅里有属于她的归途,茫茫人海中有记挂着她的人。
杜沁然想,这应该就是家。
她垂着眼,一勺勺把暖汤往嘴里送,一碗汤下肚也没听谢景澄开口。
勺子搁在瓷碗边缘,脆响轻微,杜沁然看着吃相斯文优雅的谢景澄,主动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谢景澄慢吞吞咽下了口中的粥,抬眸平静反问道:“你想说吗?”
杜沁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景澄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轻拭着指尖道:“那便不说。”
他向杜沁然淡淡笑了下,转而道:“不过饭后倒的确有事与夫人商量。”
许是谢景澄今日分外温和,饭后再次提起接风宴时,杜沁然倒也没那么抵触了。
只是她依旧有些提不起精神,听谢景澄说话时也有些蔫蔫的。
谢景澄见状,用手语问阿砚道:请人再去催一下谢韫礼夫妇。
说曹操,曹操到。
林若寒照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舅舅,你找我们何事啊?”
她跨步进门,身后跟着谢韫礼。
林若寒余光瞥见纸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道:“接、风、宴?”
林若寒低头时,错过了几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谢韫礼一进门,便眉梢一挑,朝舅母杜沁然暗送秋波。
杜沁然一瞧见他,便又想起那封令她胆战心惊了许久的私通小纸条,ptsd犯了,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目不斜视的模样,就差在脸上写满“不近男色”四个大字,比出家十几年的和尚都要清心寡欲。
“咳咳......”方才还好好的谢景澄突然“体弱多病”了起来,咳得面色绯红,立刻夺走了杜沁然的全部注意。
眼见谢景澄身子就要往前倒,杜沁然连忙上前帮他一下下抚着背,嘴里担忧问道:“夫君你没事吧?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起来了?”
谢景澄无力地靠在杜沁然身上,温热的鼻息在她腻白脖颈处激起一阵阵战栗。
杜沁然下意识地想缩脖子,却被男人修长如玉的指尖拢住了肩。
力气不轻不重,恰好不允许她退缩。
谢景澄嘴里道:“无碍。”
眼神却与杜沁然身后的谢韫礼四目相对。
谢景澄轻轻勾了下唇,眼底滑过一抹漫不经心的嘲意,指尖渐渐收拢,宣誓着浓浓的占有欲。
谢韫礼足下扎根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似乎被谢景澄整个笼进怀中的杜沁然,面色阴沉得能滴水。
谢景澄目光滑过他,偏过头转向杜沁然,又轻声唤了句:“夫人。”
杜沁然应道:“...... 嗯?”
当杜沁然应声的那一刻,谢景澄便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成为唯一的胜者。
她是他被世俗礼教认可的妻,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
谢景澄在慢条斯理地告诉谢韫礼:你若是还喜欢她,便是冒世间之大不韪,觊觎自己的舅母。
谢韫礼眼睁睁看着,被袖子掩住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可明明...... 是他先来的。
“诶,所以你们是准备策划一个很有新意的宫宴吗?”林若寒突兀地出声,打断了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毫无所觉的杜沁然见谢景澄呼吸平复后,顺手给他倒了杯参茶,答道:“新不新并非关键,关键是手头拮据,要如何用最少的银两充最大的场面。”
谢景澄在旁补充道:“宫宴有三大头:装潢,酒水,赠礼。不若我们便从这三方面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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