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朔闭上了双眼。
床榻被二人胡闹得一片狼藉。
韶声捡起散落的衣裳,自顾自地穿上。
第一次做这种事,虽她全身都是软绵绵的,但绝不能在齐朔面前表露分毫。
脑子里则全是方才的场景——她不敢看向自己的下身,便只盯着齐朔紧闭的眼睛,全通过摸索而小心地蹭着,身子里有从未体验过的,难忍的感受,难以描述,像痒又不像,一股一股地涌出来,濡湿了齐朔将褪未褪的衣袍。
裸露的肌肤暴露在外,有微微的凉意。激得韶声脑子清醒了起来。
使韶声衣服穿到一半,想起一件旁的事。
她自认为十分要紧:“你不会告发我吧?”
她是真的感到后怕。
齐朔一贯摆出生死不计的态度,无论自己如何威胁,都油盐不进,从无顺服过。
今日受了如此屈辱,也不知会不会跑去官府自首。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拉自己下水。
齐朔听罢,将目光移至韶声身上,上下打量。
因被强迫而生出的怒火,骤然消失了。
最终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像看怪物似的。
韶声敢肯定,这一定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
这使她恼羞成怒,神思全被愤怒占领了,冲口而出:”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什么后怕,都先搁置一边!
”小姐救命之恩,元贞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齐朔话里仍然忍不住笑意,”无需担心。元贞孑然一身,若真想要小姐的命,随时皆可。只要将小姐制于房内,行凶的办法有许多。可我也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别冤枉了好人。“
韶声被他一通抢白,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到最后,只能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充作泄愤。
而后,便转身继续穿衣了。
“小姐来去自如,可真是风流人物。”齐朔出言嘲讽。
除了下袍有些凌乱,他身上衣衫尚算整齐。却仍然拉过被子,掩住自己的身子。
韶声回头瞄他一眼。
她没有接茬,穿戴整齐后,便抬脚出了门。
让他赢些口头官司何妨?便算是她大人大量的补偿了。
毕竟都以身相许了。
韶声走后,齐朔喊来小厮元宝,叫他收拾屋子。
元宝立刻应下:“这就来!”
齐朔大家出身,此时虽陷于困窘,排场却一点不愿落下。
每日早晨,元宝需要打扫一遍院子,再打扫一遍屋子。而齐朔早晨会读书,元宝收拾屋子时,还得避着人,不能冲撞了公子。
所以,由于今晨刚元宝打扫过,此刻房内除了卧榻之上,没有其余需要收拾的地方。
至于元宝为何如此听话,原因有二。
其一,元宝刚被韶声买下来,正是要表现自己的时候。
而他是齐朔当日在牙行选的。
韶声虽对齐朔态度算不得极好,在买小厮之时,却依他的喜好,任他自己挑选。
只要价钱负担的起,她都不会有别的意见。
齐朔看中的就是他老实话少。
因此,老实的元宝认为,韶声顺着公子,他伺候好公子,便能得女主人的青眼。
其二,齐朔笼络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使元宝难以招架。
他劝元宝:“你知道的,主家小姐宠爱我,所以专门让你来照顾我。但小姐的宠爱不是无缘无故的。”
“是我生得好,她才宠爱我。但青春易逝,皮相并不长久,我也只能尽力维持保养。若是操劳太多,就没时间保养了,也没时间探究小姐的喜好。如此下去,小姐很快便会对我失去兴趣。你也知道,像小姐这种贵人,如果厌了我,很快便会另结新欢。到时候我们就都没了供养,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你有维持生计的本事,而我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不重操旧业,大概需要你接济吧。”
话说得直白浅显,是专门考虑到元宝不识字,照顾他的心情。
显而易见的,元宝于齐朔而言,属于无关紧要的庸人,所以他娴熟地戴上惯用的温柔假面。
但他并不端着架子,即使以假面示人,也十分仔细地调整了姿态,表现得既善解人意,又惹人怜惜。仿佛真是淤泥里生出来,却坚韧不屈的清倌人了。
此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而是和元宝一样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其实,无论齐朔内心如何想,如何敷衍,他但凡与人交际,都会长袖善舞地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不叫人发现一丝端倪。
毕竟,维持着与人的关系,他并不损失什么,且能省掉许多麻烦。
只可惜,有了韶声这唯一的例外。
譬如此时,他的这番话,配着他半垂的眼帘,清癯的身形,更显得楚楚动人。
这使元宝心中十分熨帖,生出了许多英雄救美的气概。
他完全掉入了齐朔的陷阱:“公子放心,我既为公子所用,定然会不负公子所托,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的心中全然充斥着”元贞公子好惨,他只有我了,我一定要帮他“这种想法。
还不自觉地用上了齐朔前几日教他的,文绉绉的文雅话。
齐朔像是被他逗乐了,笑着纠正道:“哪用得到赴汤蹈火这么重。赴汤蹈火是用在你与你的大恩人之间的。不过还是多谢了。”
——齐朔与元宝相处,也不只示弱。
他偶尔会教元宝认字。
这也是元宝信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话说回到收拾床榻上。
元宝听齐朔叫他,很快便来到了屋内。他环顾四周,语带疑惑:“公子,我看房中仍然很整洁,并不需要收拾……”
话语在他目光扫到床榻之时,戛然而止。
元宝的脸迅速红透了,他虽未经男女之事,但也隐约知晓。第一次遇见如此情景,受到的冲击不小,不由得埋头支支吾吾:”公子,这……“
”怎么?“
齐朔在家之时,所有都由下人服侍。
元宝这样一惊一乍,算得上失职。让他不由得露出一丝不耐。
但他立刻便不留痕迹地改口。
换上了忧郁的神色:”只管收拾了便是,不必为我伤怀。我生来就是做这行当的,以后这都是平常事。“
元宝心中同情更甚。
元宝正收拾着,齐朔却在桌案上发现了韶声落下的包袱。
里面是一套鲜亮的裙钗。
与韶声自己宽大老气的衣服,毫不相关。
齐朔不知,这是韶声来之前,特意在街上买的。
母亲给了她钱,叫她上街买些喜欢的东西。她不能上了街,却什么都不买。
总要象征性地逛逛,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
只是落下了。
第11章
第二日天方晓。
韶声去而复返。
她从外间推开门,春日清晨的寒意一下便灌进了屋子,还带着朝露的湿气。
“起来!”声音比人先至。
齐朔并不搭理她。
他抱着被子,仍然倚在床头。
——从醒来之时,他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枯坐许久了。
韶声快步进了房,却在床前停下。
她隔着床帘,抱着手臂,提高声音:“过几日我父亲要引我与周大人见面,叫我投其所好,打扮得雅致些。说我平时穿着不能入眼。你不是大家出身,最懂什么是雅?起来帮我选!”
只过一夜,便已经是完全接受了周家婚事的样子了。
反正嫁过去也是做官夫人,仍然体面,仍然尊贵。
对于自己这种没本事的人,也不算太坏。
韶声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齐朔心不在焉,他不在意她为何一夜便转了性,甚至连周大人是谁,都不问一声。似乎是本能牵扯着他的嘴角,与韶声对话:“小姐昨日落了一套衣裳在此处,我收在了旁边的柜子里面,小姐打开便可取。”
韶声不满意他的敷衍:“都说了我的打扮不行,要重新选!”
齐朔竟认真辩道:“小姐平日并不穿这种样式,或可一试。未必不合适。”
韶声认为他是在推脱,甚至胡搅蛮缠,心里的火气不由得窜了上来:“也说了要雅致的!雅致至少是素净的!你不是早就考中了举人吗?怎么婆婆妈妈的?是听不懂人话?”
”那便听小姐的。“
此时的齐朔表现得异常温驯。往常被如此喝骂,他总要呛韶声几句。
这倒让韶声也不好再发作,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不咸不淡地说:”那你赶紧起来,随我上街,去铺子里挑。“
”好。“
齐朔并不问缘由。
上街进了韶声相熟的铺子,便容易遇上曾经的熟人,这对他而言,可以算得上十分凶险了。
对韶声也是。
但他们无人提起。
齐朔坐直了身子,伸手拉开床帘。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韶声一跳。
齐朔只着中衣,胸口微敞,隐约中,玉石一样的肌肤上,露出些肌肉的线条。他美丽的面容,带着些晨起时的倦容,直直地闯入韶声眼前。
她的脸上开始发烧。连忙别开,抬脚就走:”快点收拾,我在外间等你。“
紫瑛见韶声急急忙忙地出来,神色不对,便迎上去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他在里面磨蹭。等他好了我们便出发。”韶声坐下,反问紫瑛,“快入夏了吗。怎么这么热?”
紫瑛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但仍老老实实答:“我觉得还是有些凉。小姐来时,也因畏寒加了衣的。”
说话间,她的手笼在袖里,还不自觉地跺了跺脚。
“小姐,我让元宝去厨子那里弄些吃的。早上来得太急,小姐没用早膳,便在这里将就用用吧。”紫瑛又将手拿出来,向手心呵一口气,再搓了搓。
这处院子里,除了韶声给齐朔买的小厮元宝,还另雇了一名厨子,负责院中人的伙食。
韶声却拒绝了她:“不必,等里面的人出来,我们就走。不要耽搁。”
“是。”紫瑛只好起身去了厨房,把元宝叫回来。
齐朔随着韶声出门时,只穿一身素白苎布粗袍,长发以素带束起。
并未着上回的翠绿锦衣,也未敷粉熏香,装扮出勾栏样式。
周身不饰雕琢,反而更衬得他容貌极盛。
韶声看他一眼,感觉脸上又要烧起来了。
不过她很快便抬起袖子,遮住脸上的反应,这情状落在人眼里,显得十分嫌弃。
她本来还想,鼓起威风骂他两句,说他大白天的穿一身白,要给谁戴孝?实在是晦气。
但最终并未说出来。
至门外的马车前,她一路上只说了一句话:“上来。”
是她自己先上了马车,在车里要齐朔与她同乘,不得已才开口。
齐朔上了车,与韶声相对无言。
心不在焉写在了他脸上。
韶声倒没空管他。
她掀开车帘,忙着向外张望。
马车行至一处气派的铺子。
铺子矗立于京城纵贯东西的主街上,街道尽头便是巍峨的皇城。
铺面上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匾额,上书“鸿意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铺子是京城最大的布庄,也兼卖成衣。却取了个书局一般的雅名。
此时,韶声出声吩咐车夫:”张大,停车。“
待车停稳,她踢了踢对面的齐朔:”老实在车上呆着,不要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
齐朔无动于衷。
韶声不与他纠缠,放下车窗上的帘子,确定已经将车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了,才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带着紫瑛进了铺子。
留下车夫张大守着马车,以及车里的齐朔。
她可不能带着齐朔这个钦犯,在人来人往的京城主街上,四处招摇。
若是被旧识认出,知道齐朔没死,不说齐朔自己,便是一条窝藏重犯的罪名扣在韶声头上,她的性命也要覆于一旦了。
虽然,韶声不觉得自己会如此倒霉。
京城偌大,哪那么容易遇上旧识。就譬如她,在各处铺子里逛得已经算是频繁了,还从没一次遇上过熟人。不说梅三小姐梅允慈,就连同住一府的柳韶言,她都没遇上过。
但还是有备无患。
若真叫人碰上,她还没来得及用齐朔去坑害柳韶言,便先把自己折进去,实在是太亏了。
她便仍然将齐朔留在马车上了。
韶声一进门,她在鸿意阁的相熟的伙计便迎了上来。
”柳二小姐好!紫瑛姑娘好!“那伙计微屈着身子,与韶声保持着亲近又不逾矩的距离,颇为热情地招呼,”小姐这次光临,是要看些什么?我们新进了些明彩的料子,其中有几匹蜀中来的稀罕货,日光照上去,角度不同,便能有不同的颜色。小姐要不要先看看?“
韶声经常光顾这家布庄,且与其他闺秀不同,不追着京中流行的素雅风尚,反而偏爱些色泽亮丽的布匹。故而,每当店里进了颜色特殊的新货,掌柜便会要伙计推荐给她。新色未必能符合京中女子的喜好,但推给韶声,她一定会买下。如此,即便新货销量欠佳,也能在韶声这里,弥补一些本钱上的亏损。
不过,这次韶声心里惦记着车里的齐朔,生怕自己逛久了,他被人发现。
她没了往常的闲情逸致,直奔主题:”我今天不是来看料子的。你知道柳三小姐吧?她平日爱穿什么?帮我找些与她打扮相似的成衣,再帮我找些如今时兴的成衣。直接包起来。”
韶声很有自知之明。
世人皆以纤细瘦削为美,她身上却无一处相符。平时只敢穿些宽松老气的衣衫,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恐旁人笑话她累赘的胸脯,以及手臂上多余的软肉。
至于她经常买下的明艳布料,只是出于她收集漂亮衣服的女儿家心思,并不考虑穿上如何,搭配又如何。
而京中时兴的素衣轻裳,她更加一窍不通。
既然人都夸柳韶言风雅脱俗,那照着她平常穿的买,家中人总不会再说什么了吧?韶声想。
“好嘞!“伙计爽快应下,”请柳二小姐先随我至二楼雅间,稍事休息,衣服随后就到。“
韶声随着他上了楼。
鸿意阁共三层,一层展示成衣与常规布匹;三层用以存放贵价的珍品,兼设有为贵客裁衣制衣的绣坊;而二层则处于两者之中,皆为招待贵客的雅间。如此安排,既能保证熟客的清净,也方便店家于雅间内,更快地呈上客人所需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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