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可怜,动作却强硬,手臂紧紧禁锢李昭的腰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李昭气急,却也拿他没办法,在他还是个五品虚衔的驸马时,她就左右不了他,更别提如今。
“站的起来吗?”
“你扶我。”
无法,李昭只得扶着他的肩膀一点一点移动,小心翼翼。丝绸制成的里衣柔软贴身,即使这样,料子摩擦伤口,他唇色苍白,疼的直皱眉。
这种时候逞强什么强。李昭没由来一阵火气,下手故意一重,谢时晏顿时握紧拳头,却始终没吭一声。
她又狠不下心。
李昭很矛盾。
她和安儿在黔州整整六年,她们过的那样苦,为了生存,她褪下华服,荆钗布裙,娇嫩的双手开始洗菜缝衣,打扫擦地,还要时常忍受病痛折磨,她一度以为自己养不活安儿。
承安是个早产儿,出生起就大病小病不断。他曾彻夜高烧,她抱着他,敲遍整黔州城所有医馆的门。雨水和泪水混合,绝望中,她想,要不就这样吧。
父皇没了、母后没了,安儿跟着她这个娘亲,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还在挣扎什么呢。
后来一个赤脚老医生看她们可怜,给安儿开了一贴药,她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心如死灰,她那时真的存了和安儿一起走的死志。
而谢时晏呢,他在繁华的京都,一步一步坐上高位,锦衣玉食不尽,妖童美婢环绕,他或许会再娶一门门第显赫的妻子,或许还会有很多孩子,她和安儿,是被他抛弃的污点,他甚至不曾来看过她们一眼。
她恨他,她说过很多次,她恨。
可当真看他受伤、看他疼,她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活。
李昭苦笑一声,怪不得皇后看不上她,有时候她自己都觉着,她可真贱。
像被人豢养的狗一样,主人打了你一棒,又摸摸你的头,就自己屁颠屁颠跑回来了,半点不记疼。
可她是人啊。
被抛弃的痛刻骨心,经历一次,就够了。
李昭垂眸,小心扶着谢时晏,却不再说一句话。
***
丞相府前厅,张兴怀坐在前厅,憋着一肚子气。
他是皇后的娘家堂弟,酒肆闲谈间,甚至被人戏称“国舅爷”,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他都得客客气气,称呼一声“张小郎君”。
仗着皇后堂姐的势,他在京城一众显贵子弟中,也算上一号人物。
可前几日母亲去了一趟后宫,回头就揪着耳朵把他从平康坊提溜出来,他衣服还没穿整齐,就听到了惊天噩耗――他要拜当朝丞相谢时晏为师。
他当然不愿意!那些之乎者也,他看着就头痛。他堂姐是皇后娘娘,是一朝国母,就算不读那些酸儒书,他也有一个锦绣前程,何必跟那些苦哈哈的穷秀才一样,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可这回就连最疼他的母亲也不顺着他,祖父拿出珍藏曲老的画作,外加各种金石玉器、珍玩古董,加上父亲蠢蠢欲动的家法伺候下,他才硬着头皮登上丞相府。
丞相门人七品官,他这回可算见识到了。守门小厮都这么神气,足足晾了他一个时辰!
眼看过了饭点,他肚子饿的咕咕叫,张兴怀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啪――”一声,把茶盏重重拍在案几上。
大声道:“相爷为何迟迟不来,看不起我张某人不成。”
话音刚落,传来一道低沉的咳嗽声,身姿修长的男人被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搀扶着缓缓走来。
“张公子,失礼。”
谢时晏微微颔首,被李昭扶着坐在上首,冷声道:“看来我相府的茶不合小郎君的口味。”
张兴怀都傻了,他早不硗聿恚偏偏@r候恚∠氲礁詹抛约核倒的话,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他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喝多了马尿,胡言乱语!相爷莫怪,莫怪。”
嚣张的公子哥儿瞬间变成鹌鹑儿。他偷偷看了眼谢时晏,他今天身穿一身单薄修整的月白色单衣,身体坐的笔直,眉峰如刀,脸色微白,一双黑眸清清冷冷,不带情绪地盯着他。
张兴怀蓦然打了一个哆嗦,他怕这位权倾朝野的相爷,怕极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第一次见他,他堂姐还不是皇后,他也只是个小官之子。
六年前,废太子谋逆案发,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朱雀街多少官员的府邸一夜被抄,菜市口的血整整流了一个月,地都染红了。他被父亲告诫不许出门,可他实在憋得慌,便翻墙出去透气。
巧的是,他们对面有个三品大员的宅子,用来安置他的外室,很隐蔽。他可能早有预感,临了把一家老小接到这个宅子里,当作最后的避难所。
可惜还是被发现了,当时抄家领兵的人,就算当今的丞相谢时晏。
他脸色白的像鬼,一双眼睛阴森森,声音冷硬,“束手就擒,饶你们不死。”
官员的小儿子是个气性大的,眼见躲不过,怒吼一声,抄起棍子就朝他扑过去。
他眼都不眨,一挥手――“扑哧”,利剑刺过血肉,暗红的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上,比索命的厉鬼还可怕。
恰好两人眼神对视,他当即吓得跌下了墙,整整做了半个月噩梦。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堂姐成了皇后,他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却始终对谢时晏避之不及。
今天再见,他比之前可怕尤甚,要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他才不会来劳什子丞相府!
张兴怀强撑着胆子,哆哆嗦嗦问丞相安,所幸谢时晏也没为难他,简单问了几句,他照着家里教的答,无功亦无过。
一刻钟左右,这段漫长的问话K於落入尾声,当谢时晏让旁边的女子扶他回去的时候,张兴怀长舒一口气,身上冷汗都少了。
忽然,他想到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来之前父亲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办成的事。
都到这一步了,他]上眼咬咬牙,硬着头皮道:“等等……相爷,我还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说:
求助朋友,我的搜狗入法忽然成繁w了,我改不^碓觞Nk
第17章 女子
顶着谢时晏迫人的目光,他声音都有些抖:“相爷,我有一个、妹妹,她……我们兄妹皆仰慕您已久,能不能让她过来旁听,我发誓,绝不会打扰您授课。”
“我不教女子。”谢时晏想也不想便拒绝。他本以为能找到刺客的线索,谁知这人就是个普通纨绔,凑巧撞上来,估计还不知道全城已戒严。
到底是皇后的堂弟,他隐晦地提醒,“进日皇城不太平,张小郎君少出门为好。”
张兴怀顿时心里一紧。上一次被警告少出门,就遇上谢时晏这个煞神,今天这是――?
“相府有刺客,失陪。”
“啊!”张兴怀瞪大眼睛,谁敢在相府行刺,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嘛!
他回过神,正待上前嘘寒问暖表衷心,谢时晏已经携蒙面女子远去,留着他和冷面管家大眼瞪小眼。
得,自己识趣点儿告辞吧。
只是家中交代的任务没完成,他确实不好交代。
张兴怀靠在相府门口的石狮子上,思虑再三,终年泡在酒色里的脑子终于灵光一回,一拍大腿,转身去了皇宫的方向。
――――――
坤宁宫,得知谢时晏被刺杀的消息,皇后惊地失手打碎了茶盏,微黄的茶水泼在身上,顺着绣金的腰带淅沥沥流下。
皇后一向最注重体面,此时却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急声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宫人摇摇头,现在皇城各大城门皆已封锁,相府守的如铁桶一般,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
皇后的贴身宫女晚秋提醒道:“娘娘,相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有意无意间,她特地要咬重“相爷”两个字眼。
皇后如梦初醒,待换上干净的衣衫,她又端起雍容端庄的样子,只是眼里依然掩盖不住担忧。
“去把相爷请来……不,还是差人去看相府瞧瞧,带上库房里的百年老参……”
话音未落,被身旁一个年轻女子阻止,“万万不妥。”
女子放下手中茶盏,细声细语:“娘娘稍安勿躁,我知道您忧心丞相,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在这个节骨眼儿,更要小心谨慎,不要平白落人话柄。”
“自古后宫不干政,就算丞相是太子少傅,娘娘此举也不妥帖,要是被那位知道,恐怕头上又得多一顶帽子。”
女子说着,手指了指东边――那是陈妃的琉璃苑。
陈妃是陈将军之女,这些年边关战事吃紧,武将愈发得重用。加上陈妃年纪小,嘴巴甜,生的小儿子粉雕玉琢,皇帝甚是宠爱。
陈妃区区一个妃嫔,胆敢和中宫皇后打擂台,皇后气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还要端着贤后的派头,别提多憋屈。
“哼,秋后的蚂蚱,蹦Q不了几天。”
皇后冷哼一声,说话十分硬气,却还是挥挥手,让宫人退下。
女子上前,轻挽起皇后的手臂,宽慰道,“娘娘莫急,今日兄长恰好拜访相府,兴许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前来禀报,张郎君求见。
瞌睡有人送枕头,皇后急忙让人进来。
张兴怀把在相府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禀告,至于谢时晏有没有受伤,他道,“相爷行动自如,身上并无明显伤口,只是脸色不好,应当受了惊吓。”
“对了,还有一女子协从,蒙着脸,看不清楚,我隐约觉得,应该是个美人。”
年轻女子动作一滞,轻声问,“那女子大概什么样子,年方几何?”
张兴怀别的不行,但对美人十分有研究,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凭他阅美无数的经验来看,面纱下一定是一张娇美的容颜,甚至比平康坊的花魁娘子还要好看!
可惜年纪有点大,得二十有五,可能还要往上。衣着虽素气,但都是上好的绢布,眉眼间一派坦然,有种脱俗的美,不似侍女嬴妾之流。
皇后和年轻女子对视一眼,皆已知晓蒙面女子的身份。
皇后一直看不上李昭,嘲讽道,“呵,咱们这位公主还真豁的出去,短短几天就笼络住了相爷,都登堂入室了!好心机,好手段。”
她又看向年轻女子,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淑柔,机会已经送到你面前,你,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年轻女子低头,羞涩一笑:“娘娘说什么呢,相爷非同常人,现在说这些,真真羞煞人也。。”
张兴怀不干了,在他眼里,他妹妹饱读诗书,貌美如花,今日见的那个蒙面女子就算再美,也是个半老徐娘了,哪有男人不爱小娇娘的?
他大手一挥,信誓旦旦道:“妹妹不用担心,趁着我在相府念书,你多来给我送几趟东西,什么荷包啊,汤粥之类,我妹妹天生丽质又温柔贤淑,保准相爷看一眼,就忘不掉。”
想想权倾朝野的谢时晏当他的妹夫,张兴怀就一阵激动,半点看不出在相府的怂样。
皇后却面含担忧,“这么多年,他一直未娶,我知道,他还对那贱人念念不忘,你……”
“娘娘不必忧心。”被称作淑柔的女子浅浅笑,“只要给我一个见到相爷的机会就好。”
不怕他念旧情,就怕他不念旧情,只要能见到他,她就有把握。
这当然不是她的凭空臆想,她曾无意间得到过一张“明月公主”的小像,那是明月公主十六岁时的样子,面容娇美,眉眼青涩,关键是,她们很像。
若是画上当年时兴的桃花妆,不是十分,也有八分相似。
坊间都传相爷惦记那位流放的公主,至今不肯娶妻。在她意外得到这份小像的时候起,野心疯狂滋长。
男子好颜色,这点在她兄长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就算相爷对那前妻尚存几分怜悯,她这个更年轻,家世更好的女子一出现,她就不信他不心动。
她熟读四书五经,精通琴棋书画,听说他喜欢厨艺好的女子,还特地学了几道拿手小菜。而那个所谓的公主,如今只是个落难凤凰而已,更别提,她如今已经人老珠黄。
她从没把她放在眼里,丞相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到时候,张家、皇后乃至太子,都要以她马首是瞻。
女子低头,掩住不符合年龄的算计与野心。
第18章 请柬
当朝丞相遇刺,不管外面如何腥风血雨,相府却出奇地安静。
今日飘起来小雨,细雨蒙蒙,斜洒入窗棂,打湿了窗边的宣纸。
李昭起身,关上窗子,隔绝外面的寒气。
“你是不是该换药了”她侧脸,看向大摇大摆占据她半个房间的不速之客。
谢时晏抬眸,放下手中的书,“早晨换过了,还不满两个时辰,不用。”
他又瞥了一眼案几上剩的半盏茶水,理所当然道,“昭昭,凉了。”
李昭咬了下唇,看着胖乎乎的圆肚紫砂壶,低声道:“我让云蕙来。”
“别”
谢时晏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我们夫妻乐事,叫那小丫头做什么。”
这几日养伤,谢时晏着实有些乐不思蜀。
李昭虽然对他不甚热络,但也不至于初来京那般冷硬,偶尔闲谈之间,还能得到几个好脸色。
他很满足。
老天垂怜,他们错过六载,往后余生,他会用他的所有来爱护她,补偿她。
似乎想到未来的场景,谢时晏勾起唇角,柔声道:“昭昭,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这话说的也没错,在他还是寒门出身的谢小郎君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千升,后来做了驸马,衣食住行皆有李昭操心。再后来,一步一步登上丞相之位,又只剩下千升。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李昭曾说过,他是个长情的人。
谢时晏低头,拇指细细摩擦她的手背。忽然,他一滞,上扬的嘴角收起,“你手怎么了?”
他捧起她的双手,原本一双白皙的柔荑红红的,手指比平时粗了一圈。她本身就瘦弱,要不是谢时晏观察入微,恐怕都发现不了。
李昭挣脱他,背过身,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天太冷,冻伤了,我回头找管家要些冻疮膏。”
她手指开始生冻疮,是到黔州第一年的时候。
那里的冬天比京城要冷太多,她们没有炭,冬天却不能不洗衣。河水冰凉入骨,第一次下水她就冻伤了,后来年年如此。
话说回来,今年房里的炭火烧的足足的,现已深冬,她的手还只是微微红肿,倒是托了谢时晏的福。
谢时晏拧起眉头,话在腹中绕了几圈,最终只余一声叹息:“这些年……苦了你。”
初见时,他就发现李昭手心的薄茧和她瘦的过分的身躯,他想问,但话未说出口的时候,他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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