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冯继忠大惊失色,“这是否过于血腥,而且这……这也不合规矩啊。”
谢时晏不想和他多言,“按照本官的话去办,一切罪责皆由我来承担。”
他把信折好,压在书案上,又问起另一件事,“大夫怎么说。”
冯继忠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他却低着头,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一句话。
谢时晏皱眉,“还没有进展?”
冯继忠答非所问,“小郎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他道,“城中最好的大夫都在西苑候着,另外,下官已经着人去下面的乡县寻野仙儿,明日就能到……”
“少嗦。我只问你一句,他现在醒了么,还发热吗?”
冯继忠无奈,只得实话实说,“小郎君今早醒了一会儿,没半刻钟,又昏过去了。身上一直发烫。大夫每隔两个时辰就用烈酒擦一次,但……似乎没什么用。”
谢时晏默然地揉了揉眉心。
连日的操劳让他有些疲惫,可他只沉默几息,随即站起来,“走,去看看。”
房门打开,那一瞬间,谢时晏瞳孔骤然收缩,喃喃道,
“昭昭……”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血亲
门外的李昭脸色苍白如纸,手中还端着一碗汤盅,摇摇欲坠。
听闻他连日来未曾安睡,她亲手熬了这安神汤,没想到却听到这样的噩耗。
“你、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李昭看着谢时晏,眼里充满渴求,似乎只求他说出一个“不”字,她就能够相信。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冗长的沉默。
“昭昭,你冷静一点。”
冯继忠已经悄然退下,谢时晏走上前,不动声色的夺过李昭手中的瓷碗,平静道,“小病小灾罢了,你莫忧心。”
李昭整个人呆呆地,她揪着谢时晏的衣袖,揉成一团皱,“带我去看安儿好不好?我想见见他。”
“我什么都不做,就只远远的看他一眼,郎君,求求你。”
“求你了。”
她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脆弱的声音像破碎在风里。
她抖得不像样子,谢时晏只得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道,“我向你保证,他不会少半分汗毛。”
李昭怔怔点头,她现在脑子嗡嗡地,眼里心里只有谢时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他那么厉害,肯定能救她的孩子。
眼见李昭已方寸大乱,谢时晏轻叹一口气,虎口辖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怀中,“不怕,我在。”
“我们现在去看他,好不好。”
李昭就像个木头人,僵硬地靠在谢时晏身上,似乎是她所有的力量。她一句话也不说,让抬脚就抬脚,乖顺极了,直到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尖叫,“安儿!”
“冷静。”
谢时晏的手臂禁锢她的腰身,轻而易举制住了她所有的挣扎,“你听我说。”
他沉声道,“他与城中这些人的症状不同,他身上没有红疹,只是发热而已。小儿发热惊厥,本就常见,又一路舟车劳顿。这不是什么疫病,你大可放心。”
“淮州城小,有能耐的大夫不多,他这病发的急,才耽搁至今。御医不日就能到淮州,届时所有的问题皆迎刃而解,你别怕。”
隔着窗子,李昭看着她的孩子,就那样静静躺在榻上,他平日里最为活泼,连坐都坐不到一刻钟,嘴里叽叽喳喳,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喊着“娘亲”。她那时嫌他吵,可他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谢时晏心里更不是滋味。
不管承安是不是他的亲儿,他都极为喜爱这个机灵的孩子,更何况昭昭那么在乎他。她身子骨儿弱,受不得刺激。
“昭昭?”谢时晏眼含担忧。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生怕她忽地晕过去。谁知过了一会儿,李昭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她定定看着房里,道,“我来照顾他。”
“别闹,你自己尚且需要照顾……”
“我没闹!”
李昭的眼神充满坚定,“只要不是疫病,我就不怕。”
“你知道吗,这孩子命硬。他出生的时候,跟个小猫崽儿似的,比寻常的孩子要小一圈,他们都说他养不活,我偏不信。他三岁之前,大病小灾不断,他又笨,哭都哭不出来,我成晚成晚不敢合眼,生怕我一觉醒来,他就那么没了。”
“黔州没有好大夫,更没有好药。每次喝药,他都苦地呲牙咧嘴。可他又好哄的紧,只要一串糖葫芦就能满足。多少次,他都熬过来了,这一回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李昭不知是对谢时晏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她喃喃道,“他喜欢听我哼曲子,我在他身边,他能好的快些。”
“不可。”涉及李昭,谢时晏自然不赞同。
他冷静地分析道,“不说你尚在病中,就算你好全了,你能做些什么?端茶倒水有丫鬟仆妇,诊治开方有大夫医者,不要怪我直言,你在这儿除了忧心和添乱,没有任何作用。”
“我向你保证,不出十天,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郎君。昭昭,听我的,回去歇着。”
谢时晏言之在理,考虑周全。李昭却直摇头,她说道,“你说的对,我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至少可以给他擦擦身子。安儿皮嫩,旁人下手不知轻重,弄痛了他怎么办。他发热许久,定然全身酸痛,我能给他按按手脚,解解乏。对了,我还能给他喂药,他喝药总是喝一勺吐半勺,我喂了这么多年,也算熟能生巧。”
说着,李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从来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没任何有事能激起他的波澜。
她忽然道,“谢时晏,我不像你。”
“我永远也做不到你那般冷血无情。我告诉你,就算今天安儿得的是疫病,我也会去,在我眼里没有利弊得失,只有值不值得。”
谢时晏终于忍不下去,“简直胡言乱语!”
“公主金枝玉叶,岂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别说为了一个养子,就算……”
“他是我的孩子。”李昭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要听不见。
谢时晏忽地僵住了。
李昭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他的命,比我的命金贵。”
说罢,她不管谢时晏的神色,绕过他,毅然地冲进弥漫着药味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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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西苑的一间房里依然灯火通明。
蓄有胡须的青衣老者颤巍巍地收了针,转身道,“夫人,今日就到这里罢。”
李昭朝他行了一礼,面色担忧中又含着期待,“我儿今日早晨,醒了足足一刻钟,吃了一个鸡蛋,用了半碗水。他是不是快好起来了?”
青衣老者捋了捋胡须,说道,“小郎君的症状的确比之前好上不少,可高热一直不褪,老朽不敢妄下定论,只待明日再看看吧。”
“我一直用烈酒给他擦身子的。”
李昭忙道,她从书案前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孩子一天的症状,几时发汗,几时擦身,几时用水,甚至连呓语都记得一清二楚。老者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只觉重若千斤。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他叹了口气,“小郎君确实在一天天转好,可我观夫人面容憔悴,不如老朽为夫人切个脉,开副方子,好生调养调养。”
李昭受惊似的,忙把手背在身后,“不用,不用。我、我挺好的。”
见她如此抗拒,老者不再坚持,只叮嘱一番,起身告辞。
恰好他前脚出门,后脚云蕙端了碗清粥进来。
“殿下,用些粥吧,您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放下吧。”李昭淡道,却看都没看一眼。
她正用手巾擦着孩子额角的汗,他的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就像在睡觉。
云蕙看的揪心,却不敢多说什么――因着之前她隐瞒小郎君一事,殿下恼了她好久,现在还没消气。
一会儿,李昭忽然问道,“几时了?”
“刚过子时。”
云蕙恍然想起来,“小郎君还有最后一盅药呢。”
“嗯,端来吧。”
汤药一直在火上慢愠,到李昭手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殿下,当心烫。”
云蕙想帮忙,却被李昭一个眼神阻止,她搅了搅汤匙,对云蕙道,“你也辛苦,早点回去休息罢,这里我来照应。”
这云蕙哪里肯依,没有主子不睡,下人先睡的道理,可李昭态度强硬,她固执道,“安儿有我就够了。”
这话说的没错。这几日不管是擦身还是喂药,李昭全都亲力亲为,就像她对谢时晏所说,她把安儿照顾的很好。
见李昭面容冷淡,云蕙不敢再犟嘴,只得悻悻退下,不忘叮嘱道,“殿下也早点休息,小郎君也不愿见到殿下这般辛劳。”
房门关闭,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李昭和昏迷的小承安,李昭放下药碗,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样子普通,却异常地锋利,原是谢时晏留给她的防身之物,却不料此时派上用场。
她卷起袖子,果断地朝着自己的手腕划过,刀锋寒光微闪,殷红的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腕,流淌到药碗里,消失不见。
“滴答、滴答”,血流逐渐变成血滴,李昭的脸色苍白,眼里却充满平静。她拿起早已备好的纱布包扎伤口,把那碗药搅拌均匀。
“安儿乖,喝药了。”
李承安小嘴紧紧闭着,果真如她所言,吃一口吐半口,她把他的身子抱在怀里,微微倾斜,一边用手巾擦他的嘴角,丝毫没有不耐之色。
古书上曾说,以亲人之血做药引,可治百病。
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曾经有一次,安儿染上风寒,咳了整整一个冬天,她走遍医馆,终不得良方。偶然看到此法,犹疑地尝试了一次,竟真的有用!而且那次之后,他原本病弱的身体逐渐强健起来,鲜少生病。
包括这回,安儿久久不愈,而她只给他喝了几天血,今日竟能醒整整一刻钟!李昭相信,她一定能把她的孩子治好,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
月色入云,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里,“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谢时晏举着烛火缓缓走近。
李昭已经熟睡了。她以一种守护的姿态,侧躺在床塌的最外侧,浓黑的眼睫微微颤抖,睡的很不安稳。
蜡烛被放在案几上,谢时晏轻柔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复又走到铜盆前,沾湿了手巾,擦拭承安的额头。
承安,承安。
李承安。
这就是她为他生的孩子吗?一叶障目,他明明那么像她,那么多线索摆在眼前,他摇摆不定,只因她的一句,“我福气薄,留不住。”
她从来不肯承认,大约在心里觉得,他不配做孩子的父亲罢。
谢时晏苦笑一声。在夜色的掩饰下,他卸下的重重的防备。此时,他不再是白日里冷酷威严的御史大人,他的万千手段,可诛逆贼,杀贪官,平叛乱,可偏偏对眼前的一大一小,他无可奈何。
在她们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失责的夫君,和一个不被承认的父亲罢了。
他撩起衣摆,静静地坐在一旁,贪婪地看着母子二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李昭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不舒服的呢喃声。谢时晏伸出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凝固在半空。
――有血腥味!
他眸光一凛,迅速拿起一旁的蜡烛,环视一周,最后的目光,落在李昭洁白无瑕的脸颊上。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挑拨
翌日,天微微亮。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露水未,草木葱茏湿润,伴随着空气中潮湿的草泥腥味儿,李昭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第一件事,先伸手探了探安儿的额头,依然一片滚烫。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孩子晚上发了一夜汗,床下的被单已经濡湿,粘在皮肉上,黏黏的,很不舒服。李昭熟练地抽出被单换上新的。李承安的体格不算轻,李昭一手抱不动他,两只手一齐使力,不小心蹭到受伤的那个手腕,她发出一声痛呼。纱布上渗出点点血迹。
但她不在乎,像感受不到疼痛似地,又拿起铜盆旁的手巾,剥下安儿的衣物,为他擦拭身体。可能这微凉触感让人感到舒爽,安儿的小眉毛逐渐舒展,嘴唇翕动,轻轻叫了声,“娘亲。”
接着,他的眼皮一颤一颤,在李昭激动的神色中,露出黑黝黝的眼珠,依然如往日般明亮。
“娘亲,我好渴。”
“啊渴……渴了啊。”李昭话都说不利索,踉跄着去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递到他的嘴边。
“来,慢点喝,当心呛着。”
连日的发热让安儿浑身无力,嘴角泛着干皮。一碗温水下肚,他稍微恢复些力气,嘴唇也红润不少。
“娘,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小承安靠在李昭身上,闻着娘亲身上的味道,安心地在她怀里轻轻蹭。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座很长很长的桥,他沿着桥走啊走,就是走不到尽头。忽然他听到娘亲在喊他,她让他不要玩了,快回家。
然后他就回来了。
看着李昭熬的红红的眼睛,他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娘亲,我再也不贪玩了。”
他一定又让娘亲担心了。
李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喃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你哪里不舒服,还疼不疼?”
李承安乖巧道,“不疼的。”
这是几日来李承安第一次如此清醒,昨日虽也醒了,但只勉强喂了些东西,说不出话。今天他能开口,李昭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嘴里不停地和他说话,虽然只能得到几个“嗯嗯”“啊啊”的回应,她乐此不疲。
一会儿,青衣老者和云蕙到来,看到此景,皆吃了一惊。李昭这才起身,让老者为安儿切脉。
干枯的手指搭在李承安嫩呼呼的小手腕上,老者本一脸凝重,半晌儿,他摸着胡子笑了,“夫人,大喜啊!”
“小郎君虽还是脾胃虚弱,但心火已去,好生调养调养,再辅以汤药,过几日就没事了。”
老者心道,看来换的新方子卓有成效。他得赶紧回去禀报谢大人才是,若能将此方推广,定能造福一方啊。
李昭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的那根儿弦终于松懈下来,她笑了笑,“好,劳烦大夫,这几日多谢您。”
老者想说还是多亏了谢大人,可话到嘴边儿却咽了回去,只道,“客气,老朽不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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