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发完言,证婚人上场了。双凤他们好本事,居然请了两人的小学班主任方老师来证婚。
方老太上台之后一脸感慨地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这两个冤家从一年级打到毕业,我以为他们两个又打架了,是请我来调解的。没想到居然是请我来证婚的。”
台下的人哄堂大笑,盼盼和亚非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听说了么,双凤前段时间做买卖赔了好多钱,这个小刘把房子卖了给双凤填坑。”
亚非低声说。
那是刘强家给他早就准备好的婚房,现在房子没了,他俩只好租房子住。双凤笑说自己当初就是为了房子和小赵分手的,现在兜兜转转还是嫁给“无产阶级”。不过这次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大不了从头再来。
双凤花大价钱批发了几车羊绒纱,本想趁着国庆中秋大赚一笔,谁知道被供应商坑了,正式发来的产品和样品根本就是两码事。偏偏双凤为了避税,没和他们签正式合同,只做了口头约定就打了货款,这下彻底赔了个底掉。
她和小陆一起进的这批货,小陆还是负责押车验货的。结果这家伙见状二话不说就撤资,跑的比谁都快。他这一下釜底抽薪,害得本来就元气大伤的双凤差点翻不了身。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幸亏咱们双凤没嫁给那小子。”
亚非冷笑。
“亚非,你现在说话的样子真是气派十足。这次回来你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下礼拜就要上班了。”
盼盼用眼角指了指坐在亚非身边的外国人,努了努嘴。
“这个算什么意思啦?他叫啥?”
“Jeff。”
“男朋友?”
“同事而已。”
“不是你上司么?”
亚非不好意思低下头,“人家是亚太区的财务总监,今天就是送送我。明天一早要飞去新加坡上班的。”
“拉同事跟你一起来喝喜酒……真不是男朋友?”
“盼盼!”
盼盼看她脸都红了,不再逗她。
这外国人其实长得还行,就是胡子拉碴,好似外国鲁智深。刚才盼盼去洗手间,听见服务员小声嘀咕:那个老外真吓人,居然还会说中文,还会用筷子。怪怪,像个说人话的金毛大猴子。
就是不知道这个 Jeff 是本来就会中文,还是为了亚非特意学的。
和引起轰动的 Jeff 比起来,日本人山田低调根本不值一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头。
“你呢,又是什么情况?”
亚非把脑袋凑到盼盼耳侧,“你不是跟这个小日本分手了么?怎么还把他带回来了?”
亚非看了眼坐在盼盼身旁一声不吭宛如背景板的山田,“他怎么老成这样了?”
盼盼在上海举行婚宴那回他俩见过。那时候山田年纪虽然看起来不小,好歹看上去挺有精神。没想到一年多没见,老得简直可以做盼盼的爷爷了。他坐在巧娣妈身旁,人家还以为这是杨家的老爷子,搞得巧娣妈尴尬不已。
别说亚非了,盼盼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个月前盼盼回到久违的山田家和他商量回国的事情,被家里乱七八糟的环境吓了一跳。山田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咳嗽,他说他刚刚大病初愈,已经有半个月没上班了。
盼盼问山田怎么姐姐都没有来照顾你么。
他低下满是白发的脑袋,苦涩地说,“姐姐们放弃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山田家唯一的继承人,只要有我在,山田家就不会散。我想错了……”
大姐的葬礼后,其他的姐姐们仿佛说好了一般,再也没有回过娘家。过了差不多半个月后,山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阳台上的垃圾不会自动消失,厕所的下水道需要定期打理,冰箱里的小菜也不是自己长出来的。
盼盼看着干涸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山田,无奈摇头。
“洁子呢?你去找过她么?”
山田的头埋得更低了。
从那之后,盼盼每隔一个礼拜就会去看望一下山田,给他送点吃的。从法律上来说他们还是夫妻,她不能弃养他。
“不管怎么样,他名义上还是我的丈夫。而且我妈也不晓得我们已经分居了。”
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婚姻又出问题,真不知道要啰嗦成什么样子。
“我这次回来除了参加双凤的婚礼,还要还钱给亲戚们。”
盼盼一脸无奈,“可不就得带着他充门面么。”
制衣店工资不低,此外还有销售和技术提成。盼盼这半年里省吃俭用,攒下不少钱。按照她姆妈的意思,先把内债还了,太太平平体体面面地过新年。至于外债,慢慢再说。
不但如此,还要让亲戚们看看她在日本过的有多么好,让她在众人面前好好地扬眉吐气一番。
“你妈有点不会算账啊……”
亚非算了算两边的利息。
这话题着实有些让人丧气,幸好此时双凤携手刘ʟᴇxɪ强前来敬酒。
双凤敬完师父师爹,转过身来冲亚非挤眉弄眼,“我不单独和你喝,叫那个外国姐夫过来,咱们碰一杯。”
“人家叫 Jeff,不是你姐夫,你跟他喝不到一起去。”
亚非看着她手里满满的酒杯,有些担忧,“今天喝太多了吧?”
双凤笑嘻嘻地把酒杯凑到亚非鼻子下面,“你闻闻。”
盼盼和亚非凑到一块闻了闻,“是酒呀。”
就是有点淡,可能兑了水。
“葡萄汁,杯子提前在酒里浸过。”
双凤眨眨眼,“我现在不能喝酒啦。”
她轻轻地拍了拍被龙凤褂遮得严严实实的肚皮。
盼盼和双凤面面相觑。
————
时隔多日,阿宝再一次来到 My Lady 店前。
盼盼回上海还债,他不好跟着同行。
没资格,没身份,说难听点,他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情夫罢了。
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已经半年有余。他本以为盼盼搬出山田家,两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谁知道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小林先生自从收了盼盼做入门弟子,就把她当做自己半个女儿。他可以不介意女儿和无能的丈夫分居,但不代表能接受没离婚的女儿和别的男人搅合在一起。
阿宝难得和盼盼见面,都是偷偷摸摸在外头约会。时间一到,她就要回到店铺二楼的小屋里,就像是灰姑娘回到自己的阁楼。
走着走着,等阿宝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
篱笆上的蔷薇花已经凋谢,大约是经过一个盛夏日头照耀的关系,枝头的树叶不免有些萎靡,阿宝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女人叫住了。
他回过头,认出对方并不是洁子。再仔细一看,是那天进门的时候招呼她的女人。
“我们还没开店。”
“我不是……我就是路过。”
穿着香槟色洋装的女人了然地冲他笑笑,“那要不要先进来坐一下?”
阿宝跟在女人身后走进店堂。店里几个伙计和酒保正在做准备工作。和那天来的时候不一样,大堂里灯火通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只是个寻常的小食店,或者咖啡屋。
女人说她叫做玛丽,是这家店新的妈妈桑,说着把一张粉红色的名片塞进阿宝胸前的口袋里,笑着说,“虽然还是要说一句日后请多多关照,不过我不觉得你还会再来。”
阿宝指着一块白得有些扎眼的墙壁,“洁子妈妈呢?”
他记得洁子跟他说过,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店里会拿下挂在上面的照片。
嫁人了,还是……死了?
“有区别么?”
女人冲着他吐了一口烟,“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
第五十一章
阿宝最终也没找到心中的答案,洁子的结局如何其实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走出风俗街,阿宝把玛丽给的名片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本来郁闷的心情越发空落落。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小林制衣店对面的马路上,这里有一家便利店,从玻璃落地窗里能看到对面店铺的全貌。平时他放了学或者打工结束的时候就会坐在这里等盼盼下班。
通常都是阿宝先到,先把吃的东西买好。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同吃一份关东煮,或者落市打折的寿司饭团。他们也不是每次见面都会去旅馆,只是肩并肩地坐着就很开心。
盼盼问阿宝,你和别的女孩子约会也是这样的么?难道不是去吃西餐,看电影,逛公园么?
阿宝老老实实交代,说我没和别的女孩子约会过,你是我唯一的对象。
盼盼低下头,面颊上飞起两朵彩霞。
自打离开山田家,盼盼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光,甚至还被附近的大学生搭讪过。那男孩为了见她,天天等在制衣店门口。阿郎一看到他就捂嘴笑。
盼盼不胜其扰,为了让他死心,故意告诉他自己已经结过两次婚了,现在也是有夫之妇。对方先是不相信,听说盼盼的女儿都很大了,才伤心欲绝地走了。
不过这也越发显得阿宝的感情是多么地难得。
“等明天回到上海,我要去吃富民小吃店吃小笼馒头,还有粉丝汤。你就吃不到了。”
回国前的晚上,他俩坐在这里约会,盼盼看着对面小林制衣店的招牌,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跟我去美国?”
阿宝低声问。
他还没跟盼盼说,再过几个月,他在日本的这个项目就结束了。
“你留学结束也要回上海的呀。”
盼盼笑了笑。
阿宝不说话。
“你……难道不打算回国么?”
盼盼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要是能拿到绿卡的话,我想在那边定居。”
阿宝握着她的右手,柔声说,“跟我走吧。”
“我有什么资格跟你去美国?”
盼盼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又不是你的谁。”
“你跟他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啊。我们回上海办手续,然后你再跟我去美国。”
“呵……”
盼盼拢了拢胸前的围巾,“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阿宝站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是相爱的恋人。他算什么?”
在阿宝眼里,这个叫做山田的懦夫就是个趁火打劫的混账。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赶飞机,你回去吧。”
盼盼喝掉最后一点关东煮的汤,把纸杯扔进垃圾箱。
————
阿宝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冷。
他买了包烟,走到店门外点上。
阿宝很少抽烟,拿着烟的姿势有点滑稽,像是在拿铅笔。他看着小小的橘色的火光一点点地爬升,灰白色的烟雾拢得指尖有些微微发烫。
“嘿,借个火。”
有个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宝转过头,入眼是一脑袋的黄毛。
穿着白色夹克衫的男人皮肤雪白,嘴里叼着根烟,冲着阿宝抬了抬下巴。
阿宝看了看手里即将燃尽的香烟,直接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扔给他。
“刺啦”一声,在面前点起一团小小的火苗。
阿宝这才看清男人的长相,稚嫩的脸庞看着像是刚上大学没多久的模样,抽烟的姿势倒是老练的很。
阿宝拿回打火机就要走,男孩突然说话,“你是杨桑的这个吧……”
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冲阿宝挑了挑眉毛。
“你……”
“你俩总坐在这里……还有后面的小花园里约会,我看到好几回了。”
男孩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记得杨桑的老公比我爸年纪都大,你不是她的情人会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阿宝捏紧拳头。
“别这样,我又不会去跟别人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杨桑那么能干的女人,她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是小林先生的孙子?”
阿宝眨了眨眼睛。
他听盼盼说过,小林先生有个孙子叫做小林浩,中文名林浩。今年原本大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突然需要休学一年,从大阪的学校回到东京来。
小林先生想要让他这段时间在店里学习学习,趁着他还带得动徒弟,又有盼盼这个能干的师姐,让孙子把家传的裁缝手艺拿起来。这个小林浩大学里念的是服装设计,照理说也算是专业对口。然而他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不来店里就不来。即便人来了,心也不在做衣服上面。
盼盼虽然是他师姐,也不能真的对他狠三狠四,说到底人家毕竟是小老板。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做衣服不行,搞起“克格勃”行为倒是轻车熟路,抓住了他俩的把柄。
“你要做什么?拿我来威胁盼盼么?”
“开玩笑,绝对没有。”
小林浩急忙摆手,烟都不抽了,一口吐到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杨桑永远呆在我们店。将来我爷爷死了,把店铺交给她继承我也没有意见。”
他双手插在兜里,两只眼睛笑盈盈,像是两弯月亮。
阿宝注意到他右边耳朵上,一只银白色的耳钉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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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姆妈挣面子,杨盼盼准备设宴三天,在南京路上的梅陇镇酒家分别招待杨家的亲朋好友。
双凤听说之后哈哈一笑,贡献出自己的珠宝首饰和名牌腕表。
“人靠衣装马靠鞍,师父的衣服是不错,不过也要有眼光的人才看得出来。真金白银就不一样了,人人都认识,各个都羡慕。”
双凤把首饰一件件地往盼盼身上披挂,盼盼觉得太夸张,简直像是印度电影里的女人,她怕自己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洗劫一空。
“好了好了,搞得像是暴发户一样,难看死了。”
亚非去拉双凤的手。
“哪里难看了?可惜我做生意亏本,以前买的好多黄货都卖掉了,不然更多呢。”
大约是站的太久了,双凤有些恍惚地晃了晃,盼盼急忙伸手扶住她,让她坐下。
“要做妈妈的人了,怎ʟᴇxɪ么那么不当心?”
“别提了,也不是我想做的。真麻烦。”
双凤搂着腰,“快点生下来就好了。明年我还想去广交会呢。”
“那你真是白日做梦,生下来之后事情更多。别说广交会了,我怕你连南京路都没时间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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