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林微云。
所以,她对他弹《凤求凰》,也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静默顷刻,温庭深眸色暗邃,嗓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幽凉。
“你找错人了,五弦琵琶,不在我这里。”
然而半晌过后,怀里人没有回应。
他敛眸低头看去,才发现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歪着脑袋,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呼吸浅浅,脸颊上的酡红愈加明显。
显然醉的不轻。
隔着单薄的衣裳,温庭深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也在升高,他胸前衣襟一片泪渍,都带了些温度。
端详了几秒眼前这张凄美幽怜的脸蛋,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最后只是淡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起了身。
——
翌日,林微云在闹钟的催促下醒来,头隐隐有宿醉后的疼。
但好在不是很严重。
她一把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
而十点要去古镇广场彩一次排。
林微云匆忙下了床,隔壁孟其姝还睡得正香,她也没有打扰,下楼发现有一个身影正在院子里忙活。
“兰姨?”
她对于昨晚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兰姨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
兰姨正在帮她晾衣服,闻声回头,温笑:“阿云醒了?我熬了粥在桌上,你要出门先喝点粥吧。”
林微云点头,又问:“您怎么过来了呀?”
兰姨笑:“先生让我过来照顾你们,你不记得了?”
怀景来过?
林微云皱着眉,她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兰姨又说:“对了,老爷子让你和孟小姐晚上去濯园吃饭。”
林微云不太好意思过去,便把孟其姝拉出来当借口:“她晚上要去镇上拍照取景,应该没有时间,您帮我跟阿爷说,明天蚕花节结束,我会过去看他的。”
兰姨不疑有他,点头说好。
林微云吃了早餐后,孟其姝还在睡觉,估计昨晚折腾太晚,起不来。
她便一个人去了文化广场,今天有活动彩排,得熟悉了一下明天蚕花节的流程。
这场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蚕花节,分两个场地活动,早上所有人去含山祭祀祈福,祈福活动结束后,蚕花姑娘们要沿街抛洒糖果,而林微云运气不错,被安排在乘船游南溪河这一节目上。
等彩排结束回来,已是下午两点。
孟其姝也醒了,正在院子里剪辑这两天拍的素材。
“回来啦,兰姨刚送了饭菜过来,你不在家,我简直受宠若惊,该不会是你那位五弦先生特意吩咐的吧?”
林微云摇头:“肯定是老爷子。”
孟其姝抬头:“老爷子这么喜欢你,该不会是想撮合你跟他外孙吧?”
林微云一怔:“不是……”
她奇怪孟其姝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阿爷已经收了我做他孙女。”
孟其姝回想昨晚的场景,总觉得男人对林微云的关心有些亲近。
“我看他昨晚对你的照顾,可不一般。”
林微云走过去,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望着天放空思绪,仔细回想。
还是一无所有。
她很少喝醉酒,第一次喝醉才发现,记忆会全部丢失,隐隐只记得自己大哭了一场。
因为醒来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昨天……真是他带我们回家的?”
孟其姝点头:“嗯!你不记得啦?”
林微云摇头:“毫无记忆。”
“那太可惜了!你没看到,他抱着你的画面多养眼!”
“他……抱我?”
“对啊,还一路背你回家呢。”
林微云从藤椅上猛然爬了起来,背脊一直。
背她回家?
孟其姝说的,真是她认识的那个,冷冰冰又喜怒无常的怀景先生?
像是被惊到了,孟其姝的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她身上,定定看了她两眼:“微云,我确定,他一定对你有意思!”
林微云没有说话,懵怔看着她。
“要不……趁热打铁,明天你就给他告白吧!”
对于孟其姝的提议,林微云惊呆了:“告白?明天?”
“对,我想过了,我们后天出发的话,明天你就去告白,无论他接受不接受
,你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林微云颤抖着唇:“怎么说?”
孟其姝翘着腿,喝了口茶,一副经验老到的大姐姐姿态。
“相信我,这就是一场稳赢不输的豪赌。”
“你要不告白,那这次离开,再想见面是不是得有个合适的借口?那这个借口得猴年马月去?”
林微云一想,确实如此。
老爷子八十大寿,她大概只能寄一份心意过来。
海城那么大,没有好的借口估计也难再见他,开学在即,下次再回南溪就要等到明年了。
她咬了咬唇:“那如果告白的话……”
“若成功了,一切水到渠成!”孟其姝挑了挑眉,“若失败……”
林微云想,这不是必定的事实么?
孟其姝却给她分析:“若失败,你也没什么可丢脸的,横竖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远走他乡,他心中肯定会有愧,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出现在你面前的,男人嘛,总是这样,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林微云想说,怀景一定不是这样的男人。
可她好像没有选择。
看似出格的事情,也许就能创造一个难得的机会。
第16章
蚕花节这日, 整个苏城热闹非凡。
南溪镇尤为隆重。
凌晨四点,林微云就起来换上那套十二破留仙长裙,轻纱薄翠, 缥缈若仙,轻薄柔和的面料和设计感, 就像山间烟雾一样笼罩在身, 走动时云层一样裙摆轻灵飘逸,宽大的衣袖绣着精美的牡丹花纹,拂动间流光溢彩, 不似凡尘。
不只是衣服,阿奶甚至都准备好了一套服饰, 从花钿到金钗、耳饰、腰带,都是搭配好的一个冰蓝色系列, 仿佛出水芙蓉仙子,清冷绝尘。
孟其姝感叹林微云阿奶的手艺和审美, 十几年前的设计,竟然这样绝美!
“我怎么有种送新娘子出嫁的感觉。”她摸着刚给林微云做好的发型, 笑着说。
林微云提着裙摆, 被她这句话戳中了心窝。
“我阿奶是说过,要给我做一套婚服的。”
只是做完这套衣服后,她就生病了。
孟其姝一愣。
两人交心三年, 但她很少跟自己谈起家里的事,来南溪镇后,才知道她孤身一人, 母亲已经改嫁, 不怎么亲近。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孟其姝心疼她的身世, 伸手抱了抱她:“阿云不哭,今天你爷爷奶奶和爸爸,一定会很开心地看着你的,好好表现。”
林微云扬起笑容:“嗯,我知道。”
“还有,告白一事,我们按计划实行,不论成功与否,都不用在意。”
“……好。”
林微云手轻轻一抖,坐花车巡游她不紧张,但是一想到要跟那个男人告白,她后背无端有些发凉。
出门时,黑色宾利早早停在门口。
昨晚阿爷便交代了,早上会让车子先送她们去含山,司机德叔正在一旁候着。
林微云有些紧张,以为温庭深也在车上。
直到德叔拉开后座,请她们进去。
没有人。
她才松了一口气,跟德叔道了一声谢谢,抱着琵琶与孟其姝上了车,赶往含山。
——
预料中,今年的含山蚕花节人山人海,天空随处可见无人机飞过,路上更是人车不绝,好在她们提前出发,没有塞车还不是特别严重。
在完成祛蚕祟、祭蚕神、请蚕花等一系列祭祀活动祈福后,按顺序表演节目,林微云弹了一首,从台上下来,已到了十二点。
恰逢清明时节,雨后初晴,天朗气清,微风浮躁。
林微云只是微微出了些汗,鼻翼两侧沁着水珠。
回到车里,人已经饥肠辘辘,完全没了力气,往嘴里狼吞虎咽塞了些糕点,她才回过神来。
“今年人也太多了吧,低头,台下乌泱泱的全是人,抬头,全是麻雀一样的无人机。”
孟其姝小心翼翼给她补妆:“可不是,我无人机都差点被撞飞了。”
林微云抿唇:“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孟其姝眼眸微挑:“怎么样?你没看到那一堆人挤在一起,就为了拍你,你说你表现怎么样?”
林微云吐了吐舌:“有这么夸张吗?”
孟其姝用云柔纸巾沾了沾她脸颊的汗滴:“我敢打赌,你一定是今年最美的蚕花姑娘,才华横溢,绝世无双。”
林微云眯着眸浅:“孟姐你真会夸人,我还是更喜欢你这种明艳的气质,感觉我自己太过小白花了。”
孟其姝目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笑着打趣:“哪里是小白花,分明是小狐狸。”
两人说笑了几句,她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那天和五弦先生一起来接我们的男人是谁?我刚刚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他了,他好像是哪个节目的工作人员,在最前排位置。”
林微云掀了掀眼皮:“谁?”
孟其姝回忆了一下:“叫……关什么跃,我忘了,只记得他说认识你,想邀请你去他乐队。”
“我怎么不知道。”
“算了,不管他,等会儿游完船,你记得去双桥码头,我帮你把船停在那儿。”
提起这事,林微云就忍不住心口扑通扑通跳,像是要去做一件坏事,“好。”
补好妆后,孟其姝探出头,对一旁的司机喊了一声:“德叔,我们可以走啦。”
“好嘞。”
车子启动后,林微云问德叔:“阿爷他们过来了吗?”
德叔回:“过来了,人太多,老人家祭拜完就回去了,只有年轻一辈还在山上游玩,不过老人家有交代,会在张氏渡口等你。”
林微云不由得心中一暖:“好。”
默了片刻,她又问:“那……怀景先生呢?”
“先生好像也回了。”
林微云十指交叉紧紧握着。
她第一次跟人表白,说不在乎结果,谁信?
回到古镇,游船两点正式开始。
林微云抱着琵琶站在船头,一袭长款留仙裙,盛装打扮,迎风飘扬,仙气袅袅。
两岸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装扮浓重的花船上,另有两名蚕花姑娘手持花篮,向两岸扔糖果,林微云则只需弹琵琶。
花船悠悠前行,琵琶声穿风入耳。
眼前人,是天上仙,美不胜收。
耳中乐,是天上曲,林籁泉韵。
船快行到张氏故居时,林微云远远便见兰姨扶着老爷子站在渡口,笑呵呵望着她这边,身后跟了不少人。
应该都是吴家的人,只是怀景先生不在里面。
“云丫头,阿爷在这里!”
老爷子声音洪亮,带着家人和亲朋好友给她捧场。
林微云甚至能听到他骄傲地跟一旁的人说:“弹琵琶那个,是我孙女!”
她不是伤感之人,却在这一瞬间就被感动得眼泪涌出,招着手喊了一声:“阿爷!”
随即拾起脚边的花篮,抓了许多糖果朝岸边抛了过去。
老爷子让身边人赶紧捡,自己凭空接了一颗,还不忘向她展示:“云丫头,阿爷接到了。”
船儿渐渐驶远,林微云依依不舍回头看着一行人渐去渐远的身影,一股温暖蔓延至心间。
她祈求上天保佑,阿爷一定要长命无忧。
“姐姐,那是你阿爷吗?对你真好呀!这么大太阳,老人家还特意过来看你!”
身后,一个穿黄色汉服的小妹妹,一脸羡慕地跟林微云说。
林微云回头,浅笑着点了点头。
“嗯,他是我阿爷。”
回过头,她拾起琵琶继续弹了起来。
已经学得很熟练的《破云》,在江面悠扬响起。
林微云脑中划过这段时日,在濯园的点点滴滴。
阿爷的温暖慈祥、五弦先生的外冷内热,以及陈叔和兰姨的体贴照顾……
这一刻,想到自己即将要背井离乡,她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恋恋不舍的情绪。
舍不得这烟雨朦胧的古镇、舍不得门前荷塘的晨曦月色、舍不得濯园那一池鱼儿嬉戏,更舍不得那些给过她温暖的人。
她曾以为,她这样的人,还挺适合一个人,孤独前行。
却原来不是。
从前老林也觉得自己很孤独,陈女士不懂他的琵琶之音,虽然他已经获得诸多荣誉奖项,在国内外大剧院都有登台表演过,但陈女士始终觉得,他如果开一个培训机构,以他的名气,应该可以挣很多很多钱,足够他们在城里买一套房,一家三口,不用分别。
陈女士的想法固然没有错,可是老林有自己的理想与才华,他从来不是困在一隅的独角兽,而是翱翔天空的雄鹰。
但是为了女儿,他决定停下脚步。
“阿云,等爸爸看一眼这五弦琵琶就回来,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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