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他叫她的全名,沉沉的,有一种郑重、带着偏爱的亲近,让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看到的存在,心情也会跟着莫名好起来。
就如此刻,被他拥在怀里,梦里那些难过和委屈,瞬间就从心底消失了。
温庭深下巴轻抵着她眉心,嗓音低磁。
“知道契约双方应该遵守的原则吗?”
林微云感受着那一丝丝温度从他下巴传至她眉心,内心的冰冷仿佛被这温度融化一川河水,蓄在眼眶。
“知道,自由平等、诚实信用。”
温庭深叹息一声,冷峻的下巴似有若无在她眉心摩挲了两下,动作温柔宠溺至极。
“还有互相信任。”
第32章
信任?
乍一听, 林微云觉得这两个字很可笑。
就连真正夫妻之间的信任都薄如蝉翼,更何况他们这种合约夫妻,真的有必要谈信任吗?
可当这两个字是出自温庭深之口时, 她怔然呆住了。
她蓦然想起,那一纸合约上, 这个男人几乎把自己所有家底都压在她身上, 毫不迟疑,没有退路。
哪怕她并没有坦诚所有,包括她的家庭、她的财产。
从头至尾, 温庭深甚至都没有过问过一句,或许他并不在意她那可有可无的家底, 但她的表现,确实没有做到他那样无条件的信任。
她所谓的平等, 也并不完全平等。
所以此刻,当温庭深要求两人互相信任时, 林微云迟疑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跨出这一步,也不知道温庭深是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那些从未与人言说过的心里话, 哪怕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也从没想过要找个人诉说,一年又一年,压在心底, 等着腐烂的那一日。
良久的沉默,让温庭深也以为,她终究是不愿敞开心扉。
他长叹了一口气, 手无力地从她肩颈滑落:“算了, 先去吃饭吧……”
刚要起身,却发现腰间的衬衫被一小道力量扯住。
不轻不重, 似被柳枝挂住一般,挠在一侧。
温庭深低眸一看,小姑娘纤细雪白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一角不放,胸前那颗圆润的脑袋,也瞬时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不让他离开。
“林微云……”温庭深喉间一紧,好像被她按中了命门,手停在半空中,迟疑不下。
“温庭深,我能把你当树洞吗?”女孩软糯的声音,从他胸腔嗡嗡传出。
温庭深紧皱的眉心散了散,低眸望着她的发顶,语气温柔:“我的荣幸。”
“那你不要说话。”
“好。”
“听完之后,也要自动清除记忆。”
“听你的,”温庭深似乎笑了一声,“我现在就是一棵树。”
然后又是一个漫长地沉默。
林微云闭着眼,想象自己正抱着一棵树,趴在洞口,酝酿着如何倾诉心中的苦闷,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个埋藏久远的秘密,像是揭开久未愈合的伤疤,撕得生疼。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她很多都记不太清,但唯有陈玉枝这件事情,因为年复一年会在心里提醒自己,所以她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
记得那是一个暴风雨夜,她撑着伞去找徐嘉清,却看见陈玉枝跟学校刚转过来的新教导主任,也就是徐嘉清的父亲,从徐家楼下出来。
两人更撑一伞,从她面前走过。
他们没有发现她,低着头聊天,神色愉悦。
那个时候,林微云才十二岁,天真地以为,他们一个语文老师,一个教导主任,肯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才会走在一起,她希望自己没有多想,也下意识没有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从那以后,林微云就发现,陈玉枝跟老林漫长的吵架、冷战,甚至闹着要离婚,面对老林和她,都没有好脸色。
唯有在学校教课时,她才会变回那个温柔的语文老师。
她不再回家,宁愿每日待在学校,包括周末。
而当时的老林刚从福建回来,一心一意沉浸在南音文化中,他以为妻子是闹脾气,特意熬了鸡汤,让林微云送过去道歉。
林微云去到办公室,陈玉枝不在,有老师说,他们年级最近在准备文化节的事情,估计是跟教导主任去忙了,她无意想起什么,便想着去找徐嘉清,想让他带自己一起去徐家,但那日正好碰上周六,学校放假,徐嘉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微云怕鸡汤坏掉,便一个人提着保温盒,辗转来到徐家。
她知道徐家的备用钥匙藏在徐嘉清一只球鞋里,掏出后熟练地开了门,她想喊一声“主任”,却被卧室传来的声音惊住了。
饶是十二岁的年纪,林微云也跟着同学看过不少台湾言情小说,知道这种声音代表着什么,当时的她,吓得愣在原地,脑中轰然一响,犹如炸弹开花,炸得她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也扑簌簌直落。
过往所有的不对劲,在这一刻都仿佛证实了什么。
林微云觉得整个天都塌了,踉跄回了家,老林还关心询问,母亲有没有喝完,可看着碗里一滴未动的鸡汤,
以及女儿凝重慌乱的神色,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当她说出“母亲出轨”这四个字时,老林眼里最后的一束光,黯然消灭。
“我曾经不停地悔恨,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听错了,我不该那么直接告诉老林,”林微云扯着他的衣衫的力道紧了紧,情绪有些崩溃,“也许,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温庭深只下意识将她抱紧,没有出声,认认真真扮演树洞的角色。
林微云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伏在他怀里抽噎。
当时的老林,很是镇定,又或许是,早有怀疑吧。
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人,有什么变化他心里岂会毫无察觉。
那段时间,家里再无往日温情,老林生了一场大病,陈玉枝依旧是夜不归宿,而林微云的成绩,每况愈下,她开始抵触去学校,躲在房间里哭,徐嘉清来找她,她怒气冲冲将人赶走,她甚至写好了实名举报信,要让那个毁了她家庭的人身败名裂。
“可是老林不让,他要我永远保持沉默,放她自由,去追寻她想要的幸福。”
他说,那是他欠她的。
欠的什么?
因为没有给她荣华富贵的生活吗?
她本可以堂堂正正离开,却选择了这样残忍的一个方式,让这个家支离破碎。
老林没有跟陈玉枝撕破脸,只是让他们离开南溪镇,永远别回来,林微云知道,老林这样做是为了她,为了她能有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不受人诟病指点。
她被送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老林也逐渐从工作中回归家庭,周末都在家等着她放学,好像一切都回归了平静,也没有任何风言风语。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人是感情破裂,陈玉枝离婚后去了湖市。
“那时候我年纪小,以为哪怕她不爱老林了,可总归也是爱我的,我是她女儿呀。”
直到老林出事那一年,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原本以为,这样子,她应该会回来一趟吧,但是林微云听说,她刚怀上孕,因为年龄大胎位不稳,没法过来,后来还是村里张爷爷帮着主持老林的后事,所有人都以为,她情有可原,只有林微云知道,她是狠了心不想要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了。
也是那个时候,林微云才认清一个事实。
她真的没有家了。
守灵的那七个夜晚,她无数次幻想过,陈玉枝会从某个方向出现,然后带她走。
但自始至终,陈玉枝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一个月后。
老林的赔偿金下来,是很大一笔金额,大概是因为他买了保险。
林微云忽然想起什么,抱着温庭深,声音很轻。
“温庭深,抱歉,我没有跟你说,其实我有一笔小金库,老林的赔偿金有整整一百万。”
温庭深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勺,像是安哄不安的小baby。
林微云又继续说:“也许,那一百万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但那是老林用生命为我换来的,我没打算用,可有人惦记上了。”
那个女人,就那样挺着个大肚子,声泪俱下,说自己来晚了,说要带她走,就跟白天在咖啡馆一样。
林微云却早已看透了她那张虚伪的脸,心如死灰,村里人怎么劝,她都没同意。
“我宁愿当个孤儿。”
“有时候,她把我逼急了,我很想撕下她的面具,可是我答应过老林,一辈子都要假装不知道。”
“你说我爸是不是很傻?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丢了家,丢了性命,你说他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
“他看到我这么难过,还会坚持让我守口如瓶吗?”
“为了一个不爱我们的人,值得吗?”
这一晚,林微云说了很多很多,像是找回了倾诉的欲望,对着温庭深这棵树,把所有委屈和难过。
到后来,说累了,哭累了,她脑袋一歪,倒在男人怀里,再一次睡去。
像是拔去了心底的所有刺,这一晚,她不再蜷缩着,游离于虚无的梦境中,实打实沉沉睡了一觉。
——
再醒来,已是早上八点。
林微云睁开眼,发现眼眸有些酸肿,自己衣衫完整躺在被窝,鼻尖仿佛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
这种气息,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当即抓了一个枕头盖在脸上,脸颊发烫。
所以,她昨晚什么都跟温庭深说了?
还说着说着,就在他怀睡着了?
就算是要信任他,对男女之间最基本的警惕也该有吧?
“啊啊啊啊啊!”
林微云懊恼地打了几个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好不容易挣扎了十来分钟,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她想,这个点,他应该早已经去公司了吧!
然而等她换了衣服下楼,赫然看到厨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即愣在楼梯间,呼吸一滞。
“早。”
早在她走出房门那一刻,温庭深就听到了她的动静,抬眸与她目光相对。
他似乎也没有睡好,声音有些沙哑。
不过更令林微云诧异的是,他身上围着的墨绿色围裙,还有火上,一锅正滚烫冒泡的粥,和一锅滋滋作响的溏心煎蛋。
她很意外,他竟然会自己亲自下厨做早餐
“早……”林微云语气迟疑,没想到大清早会看到这一幕:“钟姨今天没来吗?”
温庭深将一锅粥端到餐桌,淡声道:“嗯,这两天请假。”
说罢,下巴微抬,指了指冰箱:“拿两瓶牛奶,可以吃早餐了。”
“哦……好。”林微云下了楼梯,直奔冰箱。
打开柜门,冷气扑面而来,也让她脑子瞬间清醒了。
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回到桌边,刚坐下,温庭深就递了一杯温水过来,声音也是温润的:“先喝杯水。”
林微云清了清嗓子,大概是昨晚说得太多了,喉咙有点干痒。
然而看到那个杯子时 ,不由再次怔住。
是她在云城亲自做的那个水杯。
再抬头,看到温庭深也用了同款的瓦猫杯,正仰着头喝水,喉结滚动,莫名性感。
可爱童趣的风格,搭配他那张禁欲冷冽的脸,有些格格不入的反差萌。
他愿意拿出来用,那就是表明,对这个礼物还算满意吧。
对上她瞪大的眼眸,温庭深镇定自若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她,眉眼清隽,漫着笑意,瓷瓦轻碰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挺可爱的。”
林微云低头看着两个并列在一起的杯子,仿佛被打上了情侣专属标签,不禁脸颊微热。
当初选择这两个颜色,纯粹是因为好看,也没想过,他们会在同一个屋檐下用,这样看着,着实有些暧昧。
“吃早餐吧。”温庭深将煎蛋和小米粥递到她前面,“关跃亭有跟你发消息吧,让你下午再去公司。”
林微云低头咬了一口鸡蛋,溏心香糯四溢,即便有些烫,她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嗯,刚看到信息。”
现在能确定,是他跟关跃亭提的。
温庭深搅拌了一下碗里的粥,盯着她,唇角勾起:“林微云。”
林微云抬头:“嗯?”
“你昨天说,要换个小一点的房子?”
林微云点头:“那个……别墅搞装修要挺久的……而且房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住,不太习惯。”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别墅,她担心自己晚上睡不着觉,总觉得会有小偷翻进来。
就如同当年老林的赔偿金打进账户后,顾阿婆、张爷爷他们几个日夜没有睡着觉,就守着她,生怕她弄丢,或者被有心人惦记上。
温庭深低着头,随意喝了两口粥,然后放下匙羹,煞有介事地看着她:“那就住家里吧。”
“啊……”她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家里,是指这里。
“我在海城没有多余的房,别墅你可以放着慢慢装修,不着急。”
林微
云忍不住结巴:“这、这样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我一个人住,多一个人也无所谓,更何况,这里离公司跟你学校都近。”
“……”林微云想说,孤男寡女的,好像不太好。
可名义上,他们是夫妻。
实际上,经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好像对她也没有什么潜在危险。
她这种担心,看着实在多余。
温庭深又说:“月底,外公要来复查,到时候肯定会住几天,我们也需要锻炼一下默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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