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殿下有起床气,两位主子一会儿游湖切记离那艘船远些。”
桑枝遥望着湖中心的船只,篷挡着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瞧见船外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悠闲的甩着尾巴,偶尔会舔一下前腿梳理毛发。
“多谢公公提醒。”她从袖子里拿出先前摘下的首饰,取出一支簪子塞到太监手里,“我们也想安安静静地观赏景色,劳烦公公与诸位姑娘在岸上小歇。”
太监视线扫过公治念,犹豫着没立即应声,桑枝又递了一锭银子,他才松口:“夫人客气。”
他收下银锭将金发簪又推了回去,“奴才受不起如此贵重的奖赏。”
“夫人和小郡主玩够了,想回岸边,朝奴才打个手势便好。”
桑枝点了点头,由宫女扶着坐到船舱内,宫女将提前准备好的茶点摆放在矮桌上,随后跪坐在矮桌边烹茶,直到茶好,倒了两盏才起身告退。
船尾被推了一把,摇摇晃晃顺着水流往湖内而去。
离岸上有一段距离后,公治念一直绷着的肩膀才放松下来,问出憋了一路的疑惑:“桑桑姐姐,你们怎么会在皇城里。”
桑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来处理点事情。”
她看了一眼岸边整齐的站成两排的宫女,缓慢道:“我听姜时镜说你被家里送给瑞王当侧妃了。”
公治念点头道:“回家没多久,爹爹就说为我寻了一门好亲事,二话不说将我塞进马车内就送来京州了,不过……”
她解释道:“瑞王不愿意纳妾,我原本要被遣送回家,是王妃瞧着喜欢才留下我。”
桑枝放下茶杯,耳边是太监唤了一路的小郡主,猜测道:“瑞王和王妃收你为义女了?”
“嗯,王妃说她瞧见我的第一面就觉得一见如故,不在意我的江湖身份,为了打消顾虑,甚至第二日便张贴了告示,这段日子也一直带着我见各种人认脸改口。”
公治念轻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脸上隐隐透着愁容:“有人说是因为我同王妃夭折的女儿长得非常相像,锁骨上都有一块圆形胎记,且女儿去世后的第五天,又是我的生辰。”
“所以她认定我一定是她过世的女儿回来找她了,说什么都要留下我。”
船摇摇晃晃地往湖中飘,岸上的人随着距离拉远逐渐变小。
桑枝道:“若他们真心将你当女儿对待,留在京州也无妨,回风清门你父母怕是会继续寻亲事,届时不会再遇到瑞王妃这样的人。”
公治念垂下头,轻声道:“可我不是他们早夭的女儿,我姓公治,是公治家的人。”
桑枝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她:“你以为瑞王和王妃会不清楚吗,他们只是在你身上找寻已失去的回忆当做慰藉,他们比谁都清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替身,不会允许留着原本的姓氏和名。”
公治念微怔,她缓慢地伸手接过糕点,眼里的困惑更盛了:“那我还能回家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在你之前出嫁的姐姐们有回去过吗?”
公治念摇了摇头,一瞬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涩声道:“我明白了。”
桑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堪堪十四岁年纪,稚嫩还未从脸上褪下,却被至亲之人以嫁人的理由送到别人家,变成稳固家族利益的棋子。
可小姑娘……仍对家怀有憧憬和期望。
“我不建议你把听到的消息传回风清门,京州大乱,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糕点:“云大哥同我说过了,他说每个月寄回去的信件,只讲不重要的琐事,爹爹和祖父不会起疑。”
云大哥?
桑枝蓦然想起姜时镜先前说过为了以防万一,让云母跟在公治念身边,如此看来不用她再多嘱咐。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梅花糕点,渐渐失焦:“桑桑姐姐,你同祖父说的完全不一样……”
“祖父说咸鱼教是魔教残害中原,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残暴嗜血,可从我在刀宗见到姐姐起,我就觉得祖父错了。”
“祖父从未接触过姐姐,也没了解过咸鱼教,像随波逐流的叶子附和其他人的言语,再转化为尖利的武器,掷向别人。”
“我从刀宗回去后想了很久,爹爹总说他们当长辈是不会骗小孩的,可这些扭曲的言论难道不是欺骗,娘亲说姐姐们嫁人后在京州过得很好,富裕且不愁吃喝。”
“但我前几日见到三姐了,她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脸上是用脂粉都无法掩盖的憔悴,她以前明明很明朗的,会在罚跪时偷偷给我塞藏好的糕点,会翻墙出去带有趣的小玩意……”
公治念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捏着糕点的手逐渐用力,碎屑纷纷扬扬地散落在裙摆上。
嗓音渐渐带上一抹哽咽:“原来那些话都是哄骗,是假的……”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将手帕递给她道:“没有什么是事事顺利的,人总要受些浪潮,才知道高耸的墙外是别的天地。”
“无论你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你,别被固有思想束缚在原地。”
公治念没有像第一次般拒绝那块递到眼前的手帕,一手攥着糕点,一手接过帕子,哭噎着道谢。
船已然漂到正中,与十五皇子的船只相隔一丈,岸上的太监正激动地挥手,奈何距离太远两人都没发现。
直到与瑞王妃约好的一炷香时辰快到了,两人才起身想让太监派船接她们回去时,发现湖面上又多了一艘船。
“这艘船好像在朝我们靠过来,是公公派来接我们回去的?”公治念钻出船舱疑惑道。
桑枝拧着眉头看向站在岸边挥手的太监,他似乎在说什么,但隔着距离听不清。
夕阳已落下帷幕,深蓝覆盖天际将昏暗的光亮一同晕染,隐隐有乌鸦鸣叫在枝头响起。
湖面上的三艘船维持着诡异的三角,谁也不再前进或后退。
桑枝偏头望向十五皇子的船,他似乎躺在船舱里睡觉,只露出一双交叠的靴子和半截小腿,先前趴在船头的狸花猫跳到篷顶,碧绿的竖瞳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先回船舱,等公公的船过来后,我们再出来。”
话落,她拉着小姑娘往里走,哪知一道带着中气的声音突然响起,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这不是瑞王妃新得的小女儿,能在云海湖遇见当真是缘分。”
公治念身体一僵:“好像躲不掉了。”
她讪讪地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行礼道,“念念见过太子妃娘娘。”
桑枝跟着她一道,“民女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桑枝富贵的装扮,视线挪向公治念,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前日你义母不是刚带你认过面,今日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公治念局促的揪着袖子,重新唤道:“堂嫂。”
太子妃迎风站在船头,月光在泛着漪纹的湖水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随絮絮吹来的风晃动拉扯。
“说起来上次见面,我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给你当见面礼,今日有缘碰见,不如一道去东宫喝盏茶水,我让人将备好的礼物给你。”
公治念并不想答应,但又被劝告过不能得罪东宫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纷争,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委婉地回绝。
桑枝及时出口:“娘娘好意,小郡主心领了,只不过民女答应了瑞王妃需在酉时一刻前带小郡主回去。”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她余光瞥见那双在船舱外的脚微微动了下,然后伸进了里面。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领上沾染的灰尘:“念念,决定权在你,无论你想不想去,本宫都不会怪你。”
公治念礼貌道:“如姐姐所说,义母特意嘱咐只能在外游玩一炷香的时间,请堂嫂见谅,念念下次定亲自上门赔罪。”
太子妃依旧不说话,身侧的嬷嬷倒是开口道:“小栖公主自上一回见过郡主后便格外喜爱,日日念叨着何时能再见,郡主若不然去见见小栖公主,老奴将娘娘准备好的礼物取来给郡主,耽误不了多久。”
“东宫就在云海湖的右边,从那边上岸,很快就到了。”
老嬷嬷说着用手指了指左边的宫墙方向,那边也守着一堆宫女和太监。
公治念谨记着瑞王妃的话,绝不跟陌生人走,张了张嘴想在拒绝的直接一点,哪知身侧的桑枝忽然拉了她一下:“答应她。”
“啊?”公治念愣了下,好半晌,看向太子妃小幅度地点头,“那边叨扰堂嫂了。”
太子妃这才露出笑容:“无妨。”
她看向从始至终垂着头的桑枝:“姑娘也一道吧,不然我这新得的小堂妹还以为去一趟东宫就回不去了呢。”
看似玩笑,实则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桑枝不动声色看着忽然之间泛起一阵阵涟漪的湖水,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湖底翻涌,搅和的淤泥浮上了湖面。
光线暗下后,视线受阻,几乎没人会注意到漆黑的水面。
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借郡主的光,得到娘娘邀请,荣幸至极。”
侍卫摇着船桨让两艘船尽可能地靠近,然后放上木板,老嬷嬷扶着两人到了太子妃的船上。
船远离湖中心,十五皇子都没有想要露面的意思,湖面上一圈圈散开的涟漪越泛越大。
公治念紧张到手心冒汗,压着声音道:“王妃说她不是好人。”
桑枝假装咳嗽,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道:“方才湖里有人,若你再不答应,我们的船就要被掀翻了,届时你顶着浑身水,不去也得去。”
第175章 晋江
◎京州事变21◎
她瞥了一眼太子妃, 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没在一炷香之内回去,他们定会起疑,派人来寻。”
老嬷嬷取过两条披肩依次递给两人:“晚间风寒, 可别受凉。”
公治念接过披肩:“多谢嬷嬷。”她将披肩搭在臂弯内, 没有展开。
船靠岸后, 天色已然全暗,围绕云海湖一圈的庭灯皆被点亮, 就连屋檐下的六角宫灯也燃起了烛火。
宫女扶着几人上岸, 沉默不语地将桑枝和公治念左右围了起来。
湖对岸的太监急得几乎蹿下水,领着一群宫女沿岸跑来, 老嬷嬷瞧见后道:“真是狗奴才, 我们家娘娘亲自邀客人回宫一叙, 他跟着着什么急。”
“让旁人瞧了还以为我们要将人带回东宫吃了。”
太子妃出声提醒道:“嬷嬷。”
老嬷嬷闻言,立刻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哟, 老奴这个嘴啊,该打。”
动作间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公治念,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
桑枝望向身后的云海湖, 橘色烛光让整片湖面泛着诡谲的波纹, 如潜伏已久的凶兽正悄无声息地张开獠牙,连带着暮色一起吞入腹中。
狸花猫碧绿的眼瞳在黑夜里闪耀着微光, 随着船只的远去淡没。
阳沁宫距离东宫约两盏茶,算不得远, 太子妃坐着轿撵在队伍最面前,桑枝与公治念被分开在轿撵的左右两边。
太子妃偶尔会找话题与公治念聊一些女儿家的事,似乎只是为了解闷说话, 她毫不在意公治念回答了什么。
淡淡地欣赏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
桑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路线, 计算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暗卫和死士, 小蜘蛛从袖子里溜出去,攀上墙头,屁股后拖拽着一根透明的银丝。
“方才游湖,弄脏了裙摆,容本宫先回寝宫换一套衣物再来作陪。”太子妃从轿撵下来,手指轻点了一下老嬷嬷,“带郡主和夫人先去偏殿坐坐。”
“是。”容不得两人拒绝,嬷嬷伸出手道,“请随老奴来。”
偏殿一般在主殿靠后两侧,但老嬷嬷带着她们绕过主殿,直奔后院而去。
公治念近段时间被带着一直在皇城逛,熟悉了皇城的布局,见嬷嬷略过偏殿继续往里走时,伸手拉住了桑枝的衣袖道:“堂嫂不是说去偏殿吗?嬷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老嬷嬷脚步一顿,布满纹路的脸堆起笑容:“偏殿有客人在,不好打扰,老奴先带二位去见小栖公主,将娘娘准备好的礼物取来给郡主。”
“等娘娘换好衣物,再来偏殿也不迟。”
桑枝微笑着回绝道:“无妨,我们在偏殿门口等一会儿便好,不劳烦嬷嬷特意带我们走一趟。”
老嬷嬷见她们不愿意去,用笑容掩饰着慌张,“哪有让客人在门口等的道理。”
东宫的庭灯并未完全点亮,只有寥寥几盏在幽深的夜色中泛着火光,显得孤寂又诡异。
公治念环顾着周围的景色,风带起树叶簌簌作响,她下意识握住了垂下的披帛。
“嬷嬷,夜深了小栖公主该就寝了,我们不方便打扰,至于礼物等下次我与义父义母来赔礼道歉时再取也无妨。”
“我们擅自去后院,届时堂嫂回来瞧不见我们,会担忧的。”
话毕,她抓住桑枝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走。
老嬷嬷拦不住她们,忽然拍了一下手,道:“是老奴疏忽,既如此请二位在偏殿门口稍等,老奴去取礼物,娘娘特意嘱咐,礼物一定要亲手送到郡主的手里。”
她没等两人拒绝,快步朝后院而去,慌忙到小跑。
树叶摇晃得更厉害了,但风却渐渐停了下来。
“桑桑姐姐,我来时观察过路,趁她们现在人都不在,我们赶紧跑回去。”她说得很轻,一边瞄着四周的动静,“王妃说最近很多女眷进了东宫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她们想把我们也抓起来变成人质。”
桑枝猛地停住脚步:“等一下。”
公治念被突如其来的力道跩的踉跄了下,困惑道:“怎么了。”
桑枝盯着前头的大树,树枝被压得弯曲,模糊的黑影在树叶晃动间忽隐忽现:“往这边走。”
她拉着公治念转向左边的小道,一只手摸上了发丝里的簪子:“太子妃今日铁了心要把我们留下,不会轻易放走我们。”
公治念看向主殿,余光蓦然瞥见一道极快的银光闪过,吓得她加快脚步:“那怎么办。”
桑枝握紧了尖锐的发簪,一缕发丝因失去束缚垂落至耳边:“往偏僻小道走,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不会杀你。”
这个世界没有监控,无人路过的角落,更不会有人发现。
公治念担忧道:“那姐姐呢。”
“我不会有事。”桑枝瞥向不断摇晃的树枝,心沉下少许。
东宫里的暗卫和死士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只不过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像是怕软禁在后院的女眷会逃跑般,以看押为主。
公治念在跑的途中,扯下披帛绕在手腕上,神色紧张的观察着路过的每一处景物。
“东宫和云湖海之间隔着一座寝殿,翻过最东边的墙,便能到隔壁的寝殿,届时再顺着回阳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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