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在她看来不能要了。
一条赤红的蛇顺着桌腿爬上桌子,不断地发出嘶嘶声,似乎想要攻击桑枝。
她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床铺,发现少年根本就不在屋内,便也顾不上被发现的风险,拿出骨笛放在唇边吹奏。
晦涩难懂的高昂笛声响起,本还富有攻击性的蛇群顿时停在原地,竖瞳渐渐涣散。
随着笛声的深入,一条接一条游出了房间,桑枝默默地数着数量。
没想到柜子的缝隙里又钻出来好几条,看花色似乎是一家蛇,里面有三条还是幼蛇,屁颠屁颠跟着蛇爸蛇妈一起离开屋内。
加起来足足十六条蛇。
这屋子真可怕。
她心有余悸地吹灭火烛,折回自己的房间,又吹了一遍笛子。
果真从屋内盆栽里悠悠晃晃地爬出来一条白色宝宝蛇。
桑枝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心肌梗塞。
这间屋子也不能要了……
她突然开始想念小飞鱼,蟾蜍的食谱里似乎包含了剩下的其他四毒,依照它的体型蟒蛇来了应该也吞得下。
趁着他们都不在,桑枝带着骨笛悄眯眯地离开了院子。
光明正大地往夫人的院子走,有丫鬟问起来,她只说担心夫人病情,去察看一番,一路上倒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
府内同之前待过的颜府相差甚远,颜府喜爱太阳落山后将庭灯全部点亮,夜晚亦如白昼明亮,让守夜的丫鬟充满安全感。
但知府府内不一样,他们很少会点庭灯,只有发生大事或是被特意嘱咐才会点亮庭灯,若是没了月光,便会黑到连路都瞧不清。
给藏在暗处的脏东西无限的机会动手。
桑枝穿过游廊,还未转弯就隐约瞧见前方快速闪过了一个黑影,她大步上前只看到了紫红的衣摆,是红姨娘才会穿的颜色。
她下意识的去放小蜘蛛,突然想起来之前已经把它放了出去,还没回来。
悻悻作罢,暗暗记下红姨娘消失的方向有两条路,一条是大公子的院子,一条多走点冤枉路应该能绕到后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子时二刻,将近十二点红姨娘要去哪里?
桑枝拧眉,不由加快了些脚步,夫人不会出事了吧。
黑暗笼罩下的府邸,像是被巨兽吞在口中,只能透丝光,连照亮前方的道路都做不到。
一连几个分岔路过后,她站在游廊里陷入了沉思。
不明白走了大半天是怎么走回原路的。
下一瞬,眼前突然垂下一根丝线,小蜘蛛慢悠悠地倒挂下来,眨着芝麻大的眼睛与桑枝四目相对。
矫捷的身影也随之翻身而下,一身墨绿色衣袍脸上还留有几道已经痊愈的伤疤。
“许久不见,桑丫头。”
桑枝呆了一瞬,惊喜道:“景叔。”
她的蛊毒有救了?
叶景走到阴影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的跑襄州来了,让我好找。”
桑枝弯着眉眼上前,乖巧道:“我跟姜时镜一同来的。”
叶景靠在游廊的柱子上,轻挑眉:“不错,没变成一具尸体,还将人勾引到手。”
桑枝:“…………”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你特意来襄州找我,是拿到果子了?”
叶景轻笑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你觉得呢?”
桑枝踮起脚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是刀气冲撞下划出的数道伤口,口子不深。
她猜不出来,摇着头道:“你先前说玄天刀宗内石家历代守着昆仑山脉,冰血莲何时开花结果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硬抢……”
几乎不可能。
叶景神情严肃了些,不再同她开玩笑:“你说的没错,果子四五年才结一次,具体的推算时间我们比不上石家人。”
“我原本的打算便是去刀宗的臧宝阁内偷,暗藏了两个月,才勉强发现果子放置的方位,还没下手臧宝阁内突然出现了数名黑衣蒙面的人,目的似乎也是阁内存放的物件。”
“趁着混乱之际,本想直接偷盗果子,没想到那群人见活物就咬,根本不论敌我。”
桑枝皱起眉:“咬人?”
叶景回忆着当时的场面,神情凝重:“力气大的不似正常人,一旦咬住人他们会硬生生把肉撕扯下来,论起人更像猛兽。”
桑枝想起堇青的话,眸子沉了下去:“你当时有闻到尸臭味道,或者觉得他们动作起来像被摆布的皮影吗?”
叶景细细地想着细节,觉得分外奇怪:“你为何会这般问?”
他否认道:“人都还活着怎么会有尸臭,除了走路确实有点僵硬外,咬起人来跟皮影天差地别。”
桑枝:“?”
这跟堇青说的不一样,她的描述更偏向于丧尸,但景叔的描述除了咬人合不上之外,动作敏捷倒是同褚偃搞的那些杀人武器挺像。
神农谷丢的那批禁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枝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猜测罢了,景叔不用在意。”
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些黑衣人最后如何了?”
第50章 晋江
◎鬼迷心窍14◎
叶景:“死了。”
他抱着剑浑身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语气沉下:“刀宗的人到臧宝阁后,场面已无法控制,他们一旦咬人尝到血肉后, 就会变成没有理智的野兽。”
“把抓住的人用蛮力撕扯得七零八碎, 地上全是刀宗弟子的残肢碎肉。”
他叹了口气, 看向桑枝:“我逃走时正巧撞上了姜悔,他下令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都要被把那群人全部绞杀, 一个活口都不允许留。”
姜悔?
姜时镜他爹,文中的男主。
桑枝疑惑道:“可若是不抓活的, 如何能知道他们咬人为何故?”
叶景扬眉轻笑:“你别忘了他妻子是谁, 神农谷顶尖神医, 死人到她手上都能站起来给你转两圈,更别说从死人身上找答案。”
桑枝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女主除了是个恋爱脑之外,医术上的造就简直开挂,曾经以一己之力打脸众多武林中人。
叶景在斜挎的灰色布袋里翻了翻, 掏出来一个盒子, 递给她。
“虽说没拿到果子,但我去山脉上把冰血莲直接给你偷了。”
桑枝:“?”
震惊且大为不解:“你把花给摘了?”
她接过盒子, 颤巍巍地打开盖子,里面的花果不其然已经蔫了大半, 半死不活地躺在盒子里。
叶景不以为然道:“我特意把花根也挖出来了,你想想办法给它养活,估摸再过一两年结果。”
桑枝:“…………”
她印象中的景叔沉稳大气, 做事有条不紊, 可他把人花给偷了。
“景叔, 你从哪个地方看出来我能把一株半死不活,生长在昆仑山脉上的花养活。”
叶景不懂花草,他指着院子里红卿养的那些肆意盛开的花朵道:“你挖个坑,把它埋里面,兴许过几天它就生机蓬勃了。”
桑枝无语凝噎,捧着手里的花,心拔凉拔凉。
“冰血莲……应该不止一株吧。”
叶景应道:“昆仑山上长着一大片,你若是养不活,我找个时间再给你拔一株来。”
桑枝:“…………”
她无奈扶额,一言难尽道:“不用,等襄州的事情结束后,我会想办法混进刀宗,果子放在臧宝阁内是吗?”
叶景:“臧宝阁左边有一排书架,第二排第五本书可移动,后再将墙上第二个壁灯往下掰,会出一条暗道,进去后,在第七排底层两个柜子内。”
嚯,这么具体。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道谢道:“辛苦了。”
叶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道:“我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不能陪你一起去刀宗,姜时镜若是愿意带你回去,切记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即使几十年过去,刀宗与咸鱼教中间隔着的血海深仇,光凭时间根本无法消散。”
桑枝一愣,眸内露出了困惑:“血海深仇?”
叶景也愣住了,他收回手,垂眸看着她:“你们教主从没跟你提起过?”
桑枝摇了摇头。
叶景不疾不徐道:“不知道也好,对你来说已是两辈前的恩怨,与你们小辈无关。”
桑枝心下大骇,竟然还有隐藏剧情?
“对了景叔,你把我的内力解开。”
叶景:“好。”
子时过半,后半夜的风逐渐大了起来,乌云再次飘过遮住了半个圆月,只留下点点微光,桑枝用轻功跃上屋檐,轻而易举便到了夫人的院子。
她推开门,屋内只燃着一根火烛,似乎已经到了末端,火苗忽明忽暗,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昏暗下,能看见夫人的面色透着灰败之色,是很明显的死气。
她叹了口气,拿出骨笛,还未开始吹奏,耳尖的听见门被推开。
下意识蹿到房梁上,蹲在上面看向门口。
凝儿端着一盆温水走进屋内,将盆放在床边,浸湿面巾一点点地帮夫人擦拭手臂和脖子,擦了两遍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伸手把枕头下的药囊拿出来,看着原本应挂在床头的药囊发了许久呆。
默不作声地把药囊解开,瞧了一眼里面的药一眼后,将带子系起来,放回原位置。
继续把面巾放进盆内浸湿拧干,做着贴身丫鬟分内的事。
直到盆内的水已经彻底凉透了,她还在重复地去擦夫人的身体,像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不懂停下。
“夫人,今日二少爷来府内大闹,说想把你接走回娘家,可闹了一下午也无济于事,奴婢还盼着跟你一起回武家,没想到是泡沫。”
她把面巾扔进盆内,盖好被子,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
“你若是不愿醒来,便永远都别醒了。”
“醒了又如何,你喜欢当哑巴,就算醒了也是哑巴。”
她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水盆又看了一眼夫人:“明日大抵会下雨,是个好天气,夫人应该明白奴婢在说什么。”
“你不想留在这里,奴婢也不想。”
她又发了一会儿呆,转身离开了屋子,走前还检查了屋内的窗户是否关紧。
桑枝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方才凝儿讲话时,她分明瞧见夫人眼皮轻微抽动了一下,但也就只这一下,转瞬即逝。
现下再近距离观察,夫人还是原来那副将死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屋内的烛火更暗了,似乎已经油尽灯枯,随时都会熄灭。
直觉告诉她夫人肯定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只是如今的状态无法给出回应。
她拿出骨笛,告知道:“蛊虫在体内暴动会很痛,我尽量快些掌控蛊虫,让你少受些苦。”
夫人依旧没有反应。
桑枝掀开被子,解开夫人的衣服,只见胸口处哪里还有肉,两块凸起的肋骨根根分明,被薄薄的一张皮裹着,呼吸起伏极为缓慢。
她无法想象这些日子,夫人是凭借着什么信念才能努力撑着这一口气,死活不愿咽下去。
将骨笛放在唇边,缓慢地吹响,调子平淡幽深。
没一会儿她看到硬币大小的凸起在血肉内钻游,随着曲调爬到心口。
蛊虫停在心口后,能明显看到夫人的胸腔开始剧烈起伏。
就连眉心也痛苦地皱了起来。
桑枝盯着如硬币大小的凸起,指尖轻触,蛊虫的呼吸频率很快,是夫人的三倍。
她很少会见到烈性蛊能够长到如此大,这种类型的蛊虫会想尽一切办法吸食宿主体内的血肉化为养料滋养自身。
宿主前期不会感到任何异常,随着时间的推移体重急速下降,胃口与之相反暴增。
她见到的大多数宿主都是死于食量过大将胃撑破死亡,与夫人闻到食物就吐相差甚远。
这种蛊虫进入后期的成长阶段,绝不会让宿主产生呕吐反应,这与它们的生长相违背。
不过姜时镜先前说得没错,蛊虫与宿主同生共死,特别是烈性蛊,若是硬取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咬断宿主的心脉同归于尽。
若是蛊虫刚种下不久,还没长成硬币大小,或许还能救,但现在……离死亡临门一脚。
怕是连一成机会都难如登天。
桑枝抿着唇,凝思了许久,将骨笛放在唇边再次吹响。
晦涩难懂的曲调只响了五六秒,胸腔内剧烈起伏的呼吸渐渐缓慢了下来,就连蛊虫的呼吸频率也慢了半分。
桑枝看向夫人因痛苦紧皱的眉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谁要害你,培养烈性蛊非常复杂,这样一只烈性蛊虫的售价在鬼市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承担的。”
“你若是能听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她方才在房梁上能明显感觉到凝儿身上那股巨大怨念,话语虽平静却隐隐透着想让夫人明日前咽气的想法。
前夜甚至还胆大妄为的非议主子,脱离了口无遮拦的程度。
桑枝把夫人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好,而后盖好被子捻紧,看着只剩皮包骨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一个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让她死。
包括最亲近的贴身丫鬟。
乌云不知何时将剩下的半个月亮全部遮住,回去的路没有庭灯照耀只剩黑暗,前头仿佛有巨兽张着巨大的嘴巴守株待兔地等着她。
桑枝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居住的院内走,夜色笼罩下,她走得极为小心。
却还是迷失了方向,没多久就晃晃悠悠地不知走到了何处。
模糊间听见不远处有交谈声,以为是守夜的丫鬟,便寻着声音越走越近,耳边的交谈声也逐渐变得清晰。
掺杂着……喘息声?
她脚步顿住,一时不敢再往前走生怕被正在做事的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捂住耳朵默默后退,想从原路回去。
一直退到听不见声音后,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再往后退一步,你就要跌落进观赏湖内了。”
桑枝抬起的脚顿在空中,默默收了回来。
看向轻功落在旁边木桩栅栏上的红衣少年。
“你怎么在这里?”
姜时镜轻而易举地从上面跳下来:“太黑了,走错了路。”
桑枝:“真巧,我也是。”
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与先前有喘息声的地方背道而驰,语气轻淡:“方才的戏瞧见了?”
戏?
她反应了一会儿,声音也轻了些,尴尬道:“没瞧见,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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