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事情讲得差不多了,林希微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再合作的事情上。
“知道陈总做生意向来在商言商,公事公办,但我也很感谢你,没有因为私人恩怨,而不给我们律所任何合作的机会。”
陈淮越静静地听着,听到了最后,他甚至怀疑起他的中文听力水平。
因为他没听明白林希微的意思。
她的核心思想就是,他是个很好的人,对她很好,对她那不务正业的大哥也很好,对重逢的“忘恩负义”前女友也一样按照合作标准给了机会。
那她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陈淮越能想到的,就只有她那时说的那句话了。
“我已经分不清对你是喜欢,还是亏欠,陈淮越,我看不到你值得我爱的地方了,跟你在一起,我很痛苦,是我配不上你……”
因为不爱了,所以他做的一切就都是错的了。
“不知好歹。”陈淮越面无表情说道。
当初他们的分手电话里,他也说了这句话。
林希微怔了一下,林鹏辉也这么骂她,就当她是不知好歹吧,做业务、读书留学、工作创业,她都可以放下尊严,但恋爱中她不想,没有恋爱不会死,但没有工作她会饿死。
陈淮越很好,只是他们不适合,就好像到现在,她想坦诚对话,却也没勇气再跟他提起她真正介意的地方,因为他不会理解的,也不需要理解,大时代的变迁下,他站在了比别人都高的地方,他的祖辈为他奋斗出这样的起始高度。
她原本也有她的爸爸的,爸爸去学校教书,抱她在手上,给她买糖吃,她和大哥能穿上干干净净的海魂衫和小白鞋,爸爸会做假领子,会教她写字,说他的学生可以高考了,我们希微以后也是个大学生。
后来爸爸生病了,不在了,她和大哥答应爸爸,要像爸爸一样,照顾好妹妹和妈妈。
林希微说完了这些话,想下车,陈淮越没看她,却锁上车门,淡声道:“我送你回白鹭花园,你可以骑自行车回去。”
“好,谢谢。”
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凝滞,陈淮越一直没开口,沉着一张脸,眉目间有隐隐的烦躁,他就在这里一圈又一圈地绕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却好像怎么也开不到终点。
林希微也发现了,她抿了下唇。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陈淮越猛地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这个路段的车子很少,行人也不多。
“林希微,我是真的没懂过你,我们好好的,就一年,你留学回来,一切不就跟以前一样么?你现在想要的一切,一样都不会少,你创业我甚至可以提供起始基金,你现在也不用受那个合伙人律师的气!”
“现在不用受气,以后就不用么?你也是合伙创业起来的,律所的一切制度都在探索中,有磨合很正常,就算不受合伙人的气,一样会受客户的气。”林希微顺着他的假设说下去。
“他们的气你能受,我的气你就不能受了,是吧?”陈淮越冷笑,“我是上辈子欠你了。”
“那我是天生受气的吗?”林希微浅笑着反问他,“那恋爱为什么不能你来受我的气?”
这个问题的角度很新鲜,陈淮越已经气得无法思考了,他被“气来气去”得太阳穴直抽痛,他把车子开回了白鹭花园。
林希微下车,他顿了顿,也面无表情地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林希微问他:“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
林希微不想理他了,她现在要赶回家吃晚饭,大嫂说今晚做大餐,庆祝她成功开始新事业。
陈淮越看着她的身影,他身体里有翻涌的、不明不白的情绪,她对他肯定是重要的,有多重要他不知道,但他不想跟她当陌生人了,但和好也不必,因为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分开的,她不想谈爱了,那他也不必在意了。
他只知道,如果她今天就这样离开了,他今晚肯定会气得睡不着,闷在被子里,又暴躁得起来喝醉,喝完再发疯,深夜手写一封又一封的、没能寄出的求和信。
林希微刚跨上自行车,正准备骑走,就觉得后座一沉,她的腰上有双紧实有力的手搂住了她,车身摇摇晃晃,她皱眉转头,搂住她腰的人还有脸训她:“林律师,好好骑车,别把你的大客户摔了。”
林希微怕摔,为平衡还真的只能被迫着往前骑。
“我要回家吃晚饭,陈总。”
“我也饿了。”
“我没钱。”
“我请你。”
“不用,我家里人在等我吃饭。”
“那我也去吧,林鹏辉在家吧?他应该很乐意请他的大债主吃顿感谢的饭。”
陈淮越今天的大哥大就在腰上显摆着,他安坐在后座,打电话让寻呼小姐给林鹏辉的 Call 机发信息。
林希微在保安亭把自行车停下,想让他下车,却推他不动:“你下车。”
陈淮越但笑不语。
保安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他看见陈总穿着板正的西装,跨坐在林律师的自行车后座上,还跟怕摔一样,死死地抓着人家林律师的腰。
林鹏辉这狗腿子一收到消息,立马回电了:“妹夫啊,你要来家里吃饭吗?哎哟,来来来,我去买点啤酒,今晚我们好好喝,你嫂子今晚做大餐,你有口福了,本来是庆祝希微开张、小薇找到新工作的。”
他很热情:“妹夫,要不要我去接你,上一回你坐我车,还是我刚提车的时候吧,我车子爱护得可好了,没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陈淮越不让林希微抢大哥大,平静地道:“林希微不让我去。”
“她怎么这样!你放心,这个家我做主!”林鹏辉义正言辞,声音响亮,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小声了点,“那个……林希微不在你旁边吧?”
“在。”
“信号不好……妹夫,挂了哈,我去接你。”
……
林希微和陈淮越都坐上了林鹏辉的出租车,一路上都是林鹏辉一人在说话,偶尔林希微说一两句,但陈淮越很少开口,偏偏林鹏辉好像感受不到冷落,就爱热脸贴陈总冷屁股。
“你别叫他妹夫了。”
“妹夫都没说不让我叫。”
“他觉得你烦人。”
“我也觉得我有点烦。”林鹏辉不以为意,“我老婆也觉得我烦,我妈也觉得我烦,哎呀,我真是天生烦人得很。”
“没趣。”林希微没控制情绪,忍不住笑了下。
林鹏辉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了就对嘛,你放心,我跟妈说,这是我的朋友来吃饭。”
林希微也想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淮越要来,但他来就来吧,她家里就这样,他受不了自己走就好了,但大哥好像跟陈淮越来往还挺多的样子……
说来讽刺,恋爱快四年,没来过她家里,分手一年多,反倒来了。
第17章 传真情书
陈淮越下了车,跟在林希微的后面,进了巷子,不是晒在头顶的裤衩子,就是堆积在角落的蜂窝煤,院子里除了林家,还有另一户人也摆着小饭桌在吃饭,他们先跟林希微打了招呼:“希微,今天下班早喔!”
然后,他们才看到跟在林希微身后的陈淮越,尽管这个西装革履、英俊绅士的年轻男人跟尾厝村并不搭,但同希微还是很般配的。
邻居阿婆很自然地开口:“希微的男朋友来了,是个英俊哥喔。”
陈淮越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闻言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他也换了方言:“阿婆,吃好啦?”
阿婆点点头:“你哪里口音喔?不是鹭城本地的。”
“嗯,我小时候在新加坡,混合的口音。”
“我大姐几十年前也嫁到新加坡。”
陈淮越对阿婆挺耐心:“蛮有缘分的。”
“是有缘分咧,希微之后也要嫁到新加坡咯!”
陈淮越还没接话,林希微立马澄清道:“阿婆,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大哥朋友。”
阿婆笑得双目眯眯:“年轻人面皮薄,无关系的,蛮好蛮好,阿婆不乱讲话的。”
陈淮越但笑不语,心情渐好,眼里笑意更浓。
方敏还在炒最后一道菜,没空招呼客人,林玉梅带着林绮颜走到院子里,看着陈淮越,隐隐觉得熟悉,像是那晚乌漆嘛黑,她在宗祠前看见的希微前男友,但前男友来家里做甚?不可能的。
林鹏辉很快就买了啤酒回来,几人在院子里坐下吃晚饭。
狭窄的、拥挤的、吵闹的,蚊虫在黑灯泡下飞舞,林希微在桌子下点了盘蚊香驱虫,桌面上的家常菜简单,林家人吃饭很讲究干净,唯一不太有分寸感的就只有林鹏辉和他女儿。
林鹏辉几杯酒下肚,就过分亲昵地搂起了陈淮越的肩膀,给他舀了姜母鸭汤,夹了糖醋肉,又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尝尝我老婆做的风味。”见陈淮越还穿着西装,他“啧”了一声:“喝啤酒穿西装多没趣。”
陈淮越低头扫了眼林鹏辉的手,忍着没推开他。
林鹏辉转头吩咐:“绮颜,给你二姑丈脱西装!”
林绮颜才三岁,最喜欢给大人帮忙做事了,跳下椅子,奶声奶气:“姑丈,姑丈……”
方敏夹菜的动作一顿,林玉梅和林小薇猛地抬头,盯向了陈淮越。
林希微狠狠一脚踢在林鹏辉的腿上,但露出痛苦神情的人却不是林鹏辉,陈淮越偏过头,微微笑:“林律师,你踢到我了。”
林希微只道:“大哥说醉话了。”
林绮颜已经在给陈淮越脱西装了,陈淮越对小孩的耐心有限,这个是林鹏辉的小孩,更不讨他喜欢,但林绮颜生得可爱,又很像她的二姑姑,笑得甜美,陈淮越走了下神,已经配合着脱下了西装,还顺手摸了下她的头发。
家里的其他人才知道林希微默不作声辞了职,出来创业了,这两三个月收入还特别不稳定,一直到上个月底才有了好转。
林玉梅也不好再骂她什么,只难免抱怨:“好好的政府部门不待。”
“就是,我早跟她讲了,不要看别人做什么就跟着去做,也要看看自己行不行,她在中心,一月奖金加工资五百多,人家领导还给她提成呢,跟她那个师姐做,合同写一千块,最后只拿三百。”林鹏辉喝了一口小酒,啧啧摇头。
林希微说:“别听他乱讲,现在工资是一千块了。”
“不知道律师能干嘛。”林玉梅叹口气,“像你爸那样,当个老师多好。”
方敏也有点担心:“那希微,你有没有钱开律所?跟你大哥要,让他好好赚钱。”
林鹏辉哪里有钱:“你怎么不让林希微晚点出来开律所?”
“二姐肯定有她的道理啊。”林小薇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等你攒到钱再去开出租,废柴不要讲话!”
“林小薇,你是你二姐的狗咧?”
“我要是狗,我第一个咬你,二姐当初要出国,你也不让。”
“因为我们家穷!”
“那你天天去跳迪斯科?”
陈淮越没有开口,他不习惯林家这样吃饭还激烈吵嘴,他倒没觉得林希微这样的决定有什么错,法律中心内部的纷争并不少,她能不能往上继续升,还要看关系,但她家孤儿寡母并无关系,跳出来闯荡反倒更好。
林希微安抚林玉梅:“全国已经有上百家这样的律所了,但我们鹭城没几家,业务就那么多,我们先做了,就先占市场咯。”
“就是,二姐跟我说咧,她要做一个超级大所,像老外那样的国际百年律所!”林小薇夸张地描述,“二姐以前在美国那个律所,整栋楼都是他们的,好多电脑,几千个律师,大楼里还可以游泳,大哥,你见过吗?”
“吹牛!”林鹏辉嘴上说着不信,手里却让所有人一起举杯庆祝,“为林律师干杯!妹夫,你也来!”
陈淮越笑着碰杯后,最终没喝这杯酒,林鹏辉干杯的时候,把他自己杯中喝过的啤酒都晃到了他的杯中。
……
第二天,林鹏辉送林希微到白鹭花园,把方敏准备的午餐饭盒递给她:“你嫂子做的,她对你好吧。”
“所以你要对她好点,别伤她的心,小心她跟你离婚。”
“乌鸦嘴,孩子都生了,她怎么离?”林鹏辉用手抓了抓头发,抹上发胶,坐在车内对镜欣赏,“我这么英俊,你嫂子爱的就是我。”
“你以后跟陈淮越保持距离吧。”林希微下了车,在车门处站定了会,转头对着车内开口道。
“干嘛,他都来我们家了,多好的男人。”
“他昨晚没吃什么东西,没喝酒,也不怎么说话,根本不适应,他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你看不出来么?”
林鹏辉看着她:“你们分手就因为这?你这爱得可真脆弱!说不爱就不爱。”
林希微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深呼吸:“是啊,不爱了,所以你不要再去骚扰他了。”
一辆皇冠车停在了他们旁边,车窗一直开着,正是钟程和面无表情的陈淮越,这是钟程的车。
林希微扯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不去想他们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转身回接待大厅开始今天的工作,准备联系客户和房管局,一早上都在打电话,中午匆匆吃了几口嫂子做的饭,就又开始下午的工作。
钟程在外头抽烟,抽完烟就站在门口往里看,林希微、连思泽在跟销售代表确认流程和细节,过了会,连思泽回兴明去取传真件和印章过来,销售代表去接待客户。
屋里只剩林希微,钟程才走了进来:“林律师,陈总派我来核验你。”
林希微把资料给他。
钟程低头看她做好的备注,念道:“合同签名要用墨水和钢笔,不能用圆珠笔,油会洇开,收到传真件要尽快复印,热敏纸消字,注意外国人的签字必须和护照上一样……”
他挑刺:“形式主义。”
林希微:“这么说也可以,我们看文件也在看格式细节。”
钟程笑了笑,俯身撑手问她:“那注重细节的林律师,知不知道你昨天干的事,害我们阿越损失惨重?”
陈淮越的桑塔纳还停留在昨天傍晚停的位置,但这辆价值二十多万的车,车窗玻璃上有两个巨大的破洞,陈淮越喊来了汽修厂的人来拖车,他沉着脸站着一旁,看着他受损的爱车像个破烂一样被拖走。
他察觉到钟程走近,说道:“停车场后面那块围墙得先封起来,安保夜晚也得再加一些。”
林希微也站在一旁,没明白,他的车被人砸窗抢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钟程忍着笑:“昨晚阿越的车里散落了一座椅的钱,白鹭花园还在施工嘛,人来人往很杂乱,谁能经受得起金钱的诱惑啊,车不被砸就怪了,林希微,听说钱是你的啊,罪孽太大了!”
林希微沉默了一会,坚定不能再背负债务,说:“钱是陈总的。”
正巧连思泽取完文件回来,他下了出租车,手上抱着一大叠文件,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轻咳一声:“希微,杨律师让你有时间回律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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