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绾不禁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昨天没有坚持跟着谢植一同过去,也许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现在他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她既担心又着急。
“左提刑,我想亲自验尸。”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终还是不想假以他人之手,于是说道,“蒋仵作是谢植的手下,薛子望又是证人,他们都不适合,还是我去吧。”
左茂勋眼睛亮了亮,似乎就在等姜书绾这句话,审讯他自然是不在话下,但从前有姜书绾从旁协助,能够给予他很多的证据支持。
于是他把手里东西一放:“蒋仵作原本想验,但我谨记着这桩案子的忌讳,压着没让他动手,他们的尸首我已经命人放在义庄,验尸之前,不如我们先同去黄大林家中看看吧!”
自从祖宅被定远侯府派去的混混强行收走了之后,黄大林就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家中,他已经成亲但尚未有子嗣,因此和夫人一同住在保康门附近。
这会儿黄家门外围了一圈官兵,正是左茂勋先前借调来的,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破坏现场。
姜书绾他们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有一女子正哭闹着要冲进去,依稀听见她在说,这里是她的家,里面是她家官人和婆婆。
“这位是?”左茂勋遥遥问了句。
其中一个官兵头子见了左茂勋,赶忙上前:“启禀两位提刑,这女子说自己是黄大林的娘子,听说夫君和婆婆出了事儿,哭着喊着要进去看。”
说罢,左茂勋就要上前去询问,姜书绾却拉住他,走到一边:“寻常夫妻住在一处,她婆婆昨日刚搬来她却回了娘家。”
“你怎么知道她是回了娘家?”左茂勋疑惑道,“况且就算回娘家也是正常,第二天早上回来,却发现家里头出了大事,你看她哭得都不行了,眼睛都肿成那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正是她的眼睛。”姜书绾示意左茂勋仔细去看,“若是刚刚才回来,知道家里出了事,眼睛不会立刻肿成那个样子,倒像是昨夜哭过似的,再说刚刚那个问题,她手里什么都没拿,说明昨夜住的地方有她可以换洗的衣服不需要另外携带。”
虽然觉得姜书绾说得有道理,但左茂勋还是不甘心,她怎么眼睛就这么毒,什么都逃不过似的,于是他偏要挑刺:“你这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那她就不能住在客栈里头,然后不换衣服吗?”
“左提刑还是跟从前一样!”姜书绾一直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些,“她刚刚哭的时候抬起手来,小拇指上那一块红痕是烫伤所致,伤痕不超过一个时辰,这娘子总不至于在客栈里做饭吧。”
明明牵强,但却都说得通,左茂勋怎么都想不明白,空着手,红色的伤痕,怎么就能够看出来这人昨晚是在自己娘家。
姜书绾看他冥思苦想的模样,决定不再跟他玩笑:“其实是我刚刚听见她说的,昨晚住在娘家。”
“你——”左茂勋吹胡子瞪眼,“你也跟从前一样,调皮!找不到谢植,一会儿有你哭的!”
提到谢植,姜书绾赶忙正色:“其实我将你拉到一边,不过是想多观察她一会儿,这小娘子有些古怪,黄阿婆他们搬家,按说正需要人手帮忙收拾,没道理这时候跑回娘家。”
她压地嗓音对左茂勋说:“一会儿你在门外与她周旋一会儿,我进去先看看。”
“哎不是,年轻小娘子怎么让我一个老头子去周旋……”
“那要不然你去现场找线索?”
左茂勋长叹一声:“行!”
姜书绾趁着黄大林的夫人和左茂勋哭诉的时候,悄悄进了屋子。
石灰粉撒了几圈,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是两个人的形状,这是她在燕山府路时候留下的习惯,尸体搬走之后,要在案发现场做上标记,没想到左茂勋也保留着这样的习惯。
东西散落了一地,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墙上有一摊血迹,不知道是来自于谁,姜书绾走过去嗅了嗅,观察了颜色和结痂程度,粗略判断出了昨夜发生打斗的时间。
屋子里没有谢植留下的任何痕迹,他是个文官,平日里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翩翩贵公子,而黄大林看起来五大三粗,谢植遇上他这样的大概也只有被打的份儿。
如果真发生了冲突,他的护卫出手,也绝对不是这样的狼藉。
姜书绾仔细地打量了屋子一圈,这里既没有谢植留下的痕迹,也没有任何他刻意留下的线索,由此看来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消失得那么仓促,连报讯都没一声儿人就无影无踪了。
“谢植……你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昨晚这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心中呢喃,半晌才走出门,对左茂勋说:“走吧,回去验尸。”
黄大林的娘子一听验尸,突然不哭闹了,扑了上去抓住姜书绾的手臂:“验尸?要验什么尸?大林他在哪里!”
她抓着姜书绾的手臂露出半截,手腕一圈有红痕,看上去不像是旧伤。
“左提刑,带她一并回去,验尸之后再问讯。”
第57章 破阵子(9)
昨日还跟自己打过照面的人,短短一夜就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不知为何,姜书绾忽然想起了那个离奇死去的魏国大长公主。
也是一样的手法,谢植涉嫌其中,说不上的巧合与诡异感。
像是行走在迷雾之中看不清前路一样,但是,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好像就快要把这些事都串联在一起,冲破云雾找到真相了。
粗略地一眼看去,母子俩人还是不同的死法,死亡时间之间相隔着至少一个时辰,看样子不像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黄阿婆死得早一些,她的手臂上有一些擦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那些血痂并不呈块状,应该是撞到墙壁或者地上摩擦破皮肤产生的,她身上的致命伤在胸口,创面有些不规则。
“你看这个刀口,不是匕首和剑造成的,应该是寻常的菜刀,一会儿记得派人去黄大林家中找一找,看厨房里有没有这个尺寸的菜刀。”这个案子里,薛子望是证人,且与黄大林母子相熟,并不太适合验尸,姜书绾便又让他像从前一样,从旁记录。
薛子望也在伤口上瞧了瞧:“的确是单刃刀,而且从长度深度来看,很可能就是家里的菜刀。”
“不错,再结合她的伤口来看,应该不是蓄意谋杀,反倒像是冲动杀人。”姜书绾指着黄阿婆的伤口,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怀疑的谢植,他大概连只鸡也没杀过,黄大林家厨房门朝哪边开也未必搞得清,就算他要动手,也不会选择用菜刀。”
见薛子望不说话,她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他身边:“子望,你为什么要针对谢植,他之前对你言语上是不客气了些,但毕竟是个好人,不至于如此穷凶恶极,况且,他没有杀人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薛子望脱口而出,脸涨得有些红,“你不应该对他这样偏心。”
姜书绾失笑:“我没有对他偏心,只是在说事实。”
薛子望依旧穷追不舍:“师父,如果真的是谢植杀了人,你会亲手抓住他吗?”
“且不说我已经调任,即便是刑狱司,也不会管抓捕犯人的事儿。”
不存在这种如果,姜书绾也不想回答这种可能性,她不知道薛子望和谢植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于是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继续去看黄阿婆的尸体。
她从薛子望手中抽出那一本记录本,将它卷成一团,然后让他重新握着,模拟那是一把刀。
然后比对了一下角度。
她身上有且仅有一个伤口,切入口也不深,根据她刚刚对伤口检查的结果,被捅的部位在胸口处,伤口自内而外翻,黄阿婆最后是死于失血过多,刀刃伤及了重要脏器。
已经彻底排除了蓄意谋杀的可能性,因为那道致命伤明显就是意外。要么是过失杀人,要么就是她不小心撞到了刀刃上。
“身高上来看,不是男性。”姜书绾摇摇头,刚刚她和薛子望模拟了一下,黄大林的身高和黄阿婆的差异过大,如果是黄大林手持着刀,最多只能插到肩头,谢植比黄大林还要高一些,更加不可能。
薛子望已经知道了姜书绾在做推案,便也提出疑问:“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没有提刀对着人。”他将握着书卷的那只手垂坠在腰际,“这个位置呢?黄阿婆刚好撞了上去。”
“如果这样的话——”姜书绾突然扑向书卷,薛子望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
“我们的假设就是意外撞在刀刃上被刺死,如果在这个位置上的话,手松开刀就可以掉在地上,即使插进了血肉里,也不会致命。”她让薛子望重新抓好那本书卷,摆出合适的动作,“刀刃正对着,做出防御的动作来,并且手握得很紧,才符合我们刚刚那种假设。”
薛子望点点头,赶忙拿起笔继续记录。
“师父,我要跟你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的语气柔了下来,“你升迁去了礼部我很开心,但总觉得心里没着落了一样。”
姜书绾继续去检查黄大林的尸体,头也没抬:“从前我在燕山府路,和左提刑共事多年,他也是个一身正气的前辈,你可以跟着他学到更多。”
黄大林的伤口就简单多了,后脑勺受到了重创,血管爆裂。
今天早晨她在那间屋子的墙壁上看到的血迹,不出意外就是黄大林的。
薛子望把这些都记下来:“师父,你心悦于谢植,对吗?”还没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你不用否认,我都知道,但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被他欺骗,踏入火坑。”
“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姜书绾平静地去洗手,然后又掏出了口袋里的帕子,将一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之后,将帕子丢在了桶里。
薛子望想起之前,她也是把一模一样的帕子给了自己,一激动,语气又急促起来:“这、这帕子看起来还是新的,你不要了么?”
“对啊?”姜书绾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起来这样激动,“青竹用边角料给我做了很多条,不说几百也有几十,就是让我用完之后直接丢弃,不必带着脏帕子在身上麻烦。”
原来竟是这样…薛子望心中那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破灭了。
姜书绾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验尸已经完成,她需要再回黄大林家中确认一些线索,现在的一切就好像一张被撕碎的纸片,散落一地。
她只需要再有一点时间,就可以把它们拼凑,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薛子望握紧了拳头,谢植那种纨绔子弟,若非跟官家沾亲带故,又怎么能居此高位?他平日里敛财不知节制,每年科考去他府上温卷的学子数不胜数,只是踏进那道门就要给五两银子,更别提要他背书,跟他一届参加科考的学子就曾经向他透露过,自己许诺了谢相良田百亩。
而后来,那个同窗果真调去了富庶的福建路。
况且,他的名声也着实不好听,传闻他昔年走马章台,夜夜流连于教坊酒肆之中,身边不知换了多少女人。
不过是靠着一副骗人的好皮囊罢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没有一点配得上他的师父。
“我们现在一同再去黄大林家里一趟。”姜书绾对薛子望说,“你去跟左提刑说,务必要好好审一审黄大林的娘子,然后让他安排将那几个去黄阿婆家砸墙的混混也带过来一并提审。”
薛子望愣在那里,没有听见一样。
姜书绾走到了门口,却见他没有跟上来,折回头拍了拍他:“怎么傻愣着?”
“没、没什么……”
第58章 破阵子(10)
围在一圈的官兵都已经撤离,姜书绾与薛子望进去之后,不约而同地朝厨房走去,寻常人家做饭烧菜,总是要切菜的,但是这黄家厨房里头,却没找到菜刀。
姜书绾看着薛子望,两手一摊:“看来杀死黄阿婆和黄大林的确实是两个人,现在我怀疑,黄阿婆的死和黄大林的娘子以及他本人,都脱不了关系。子望,从前你租住在他们家中,可曾听闻过这家的人有什么不和传言?”
“原本我也与他们不熟,只是接了我阿娘来之后,她时常一个人在家没事,便和黄阿婆多聊了几句,这才熟络起来,大林哥我见过几回,听说去年就已经成了亲搬离老宅,他娘一个人在这里住。”薛子望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姜书绾,“但黄阿婆从来没说过她家媳妇儿的不好。”
“或者,是黄阿婆老实,媳妇儿却跋扈,她不敢去说呢?”从前在明州的时候,姜书绾也见识过这些家长里短的龃龉,不免产生些猜测。
谁料薛子望却说:“应该不会吧,我看黄阿婆总是说起她媳妇儿,如果关系不好,提到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尴尬。我记得端午的时候我阿娘包了粽子送了些给黄阿婆,她还说起她儿媳妇喜欢吃,要留几个给她尝一尝。”
姜书绾点点头,也没什么更多的问题要问了,只是在离开前,对薛子望说:“子望,你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如此肯定是谢植杀的人?”
“你特意把我带到这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又支开了其他人,就是为了问这个吧?”薛子望了然地笑笑,“如果我说了,不是你满意的答案,你会怎么办?”
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青春年少,偏偏他却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样。薛子望平日里甚少言笑,再是有趣之事最多也就抿嘴低着头窃笑,像现在这样裂着嘴大笑,还是没来由让人心里一慌。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少年。
“子望——”姜书绾依旧这样亲昵地喊他,这是她第一个小徒弟,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从他第一次来自己府上一直到现在,她始终对他是诚恳的,“首先我向你坦白,谢植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是一个,从我十四岁开始,就一直在我心里占有重要位置的人。”
“原来这么早……”薛子望没料到,嘴唇微微张合,显然有些意外。
“是的,很早很早,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心中就只有他一个人。”姜书绾长抒一口气,没想到第一次说出心中暗藏多年的少女心事,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这些话埋在她心里的时候还是一粒粒小种子,六七年过去了,早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小时候朦胧的爱慕慢慢变成深厚的爱意,就像埋藏在树下的好酒,终有一日打开坛子,是浓郁的芬芳。
她整个人都是轻快的,却语气认真:“我不需要你编造一个所谓的让我满意的答案,谢植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公平与正义也同样重要。”
薛子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是运气好,我们搬着行李走的时候突然听说隔壁巷子有户人家的房子空着,于是当下就和我娘过去了,所以昨晚上我才会去黄大林家,多少想要回些退到的租金,你也知道的,我的俸禄还没发,一下子拿这些钱付租金也是不够的。”
“什么时辰?”姜书绾莫名有些紧张。
“亥时三刻。”薛子望自己也是提点刑狱司的,自然说话也严谨,“我准备去要钱,但却在门口遇见了谢相,当时我看见他很惊讶,然后他跟我聊了一会儿,我也把我来的目的告诉了他,他跟我说黄大林是拿不出钱的,因为定远侯压根不会把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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