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准备走了。”薛子望摇摇头,“黄阿婆出来见到了我,就说要回屋去拿她的金簪给我抵押,但是谢植却打发我走,他说老人家不容易,这件事就算了。我回家之后,阿娘知道了我拿了谢相的钱财,命我一早就把钱去还给他,但是我去丞相府,他家门房却说他不在家中。”
姜书绾的一颗心提着,她注意到薛子望前往黄家的这个时间点,正好就是黄大林遇害的前后,而刚刚验尸的时候,她刻意将黄大林与黄阿婆的死亡时间记录缩短,连薛子望本人也不知道,其实他们两个人的死亡之间隔着至少一个时辰。
亥时三刻的时候,黄阿婆已经死了。
但她仍然不愿意相信薛子望故意骗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凭这个你就认定是他杀人?后来一整晚,就不能有其他人去黄家吗?”
薛子望又笑了:”师父,你还说自己没有偏心他,明明你亲自验尸,死亡时间你自然是最清楚的。”
刚刚,他就是卡着还是三刻这个时间点,非要把谢植的罪名坐实。
但姜书绾还是说道:“以我对谢植的了解,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况且你也没有亲眼看见他杀人,为什么就能这么笃定呢?”
“师父,你刚刚说谢植没有杀人的动机,那么我现在告诉,他有。”
薛子望一字一句:“定远侯丹书铁券在手,可免其九死,子孙三死,先前他犯下诸多罪状,加上黄大林和黄阿婆这两条人命,刚刚好能够抵消,这就是谢植的目的,他要杀人嫁祸,为他的外甥清除最后的障碍!!”
“原来是这样。”姜书绾咬紧了牙关,又看着薛子望重复了一遍,“我说为何定远侯的卷宗怎么也找不到了,原来是你拿走了。”
薛子望没有料到,她居然发现了!
然而姜书绾似乎知道的远比他设想的更多:“我想,谢植去了哪里你应该很清楚,而他回来的时间,大概也是官家下令抓捕定远侯的之后。子望,我从前自诩明辨是非,世事洞察,但还是有两个人让我猜错了,这其中一个,就是你。”
“另外一个,应该就是谢植了吧。师父,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值得这天下最好的郎君。”薛子望有些愠怒,“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是这个故事最完美的结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步步倒退:“子望,念在师徒一场的情份上,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但是如果他现在死了,你一定会永远记得他最好的一面。师父,我会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薛子望走近,“你要见他,可以,我们打一个赌,赌赌看,谢植对你,到底有多少真心?”
“你要干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在他的心里,是权倾天下重要,还是你更重要吗?”
第59章 【卷七:鹊桥仙】(1)
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
————————《后汉书》
看着姜书绾转身上了赵元思的马车,谢植微微一声叹息。
小外甥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背着自己给姜书绾灌输了多少坏心思,这丫头耳朵软心又善,聪慧有余而心眼不足,很容易就被人利用。
如今小猫已经变成小老虎了,自己当年答应的事情也已经办得差不多了,看来远离庙堂风波的计划,要加快提上日程,只是他又有些怅然,不知道姜书绾会如何抉择。
她心怀天下,必然是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而自己只想远离汴京这个是非之地回陈留县养老。
“右丞相。”耳边有人喊他的名字,谢植转身去看,没想到竟然是安王。
赵元祈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好巧,自打回京之后,还是第一回 见你,太后说你前些日子去了明州办差,将杨益捉拿归案。”
“安王的消息倒是灵通,连杨益的事情都已经听说了。”谢植咂舌道,“明州在千里之外,安王都能够运筹帷幄,令植佩服!”
“看来许久没有出门,连话都不大听得懂了,右丞相真是爱说笑,说起运筹帷幄,谁又能比得上宫里头的三弟。”赵元祈遥遥一指,像是皇宫的方向,“平日里为了避嫌,本王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今日也是得知巧玲珑阁新来了一批玉器,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别的爱好,所以去看看。对了,难得见你一回,不如同去饮杯茶如何?”
谢植的眼眸微微眯起,莫名失笑:“安王这话讲得,植倒像是比安王妃更了解你似的,你有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我怎么会知道呢?”
然后,趁着安王愣神的功夫,说道:“不过喝茶就算了,这个时辰也快用晚膳了,若是安王肯赏光,不如由我作东,也算是迟来的接风洗尘。”
“哈哈!”赵元祈朗声大笑,“只要你别说是为我践行,吃什么都可以。”
谢植选的地方在小巷的深处,平日里若非有熟客来带,寻常人绝计想不到这里还是间饭馆,穿过层层手工布置的竹林,他们进入了包厢。
入席后坐定,赵元祈由衷感慨:“还是右丞相会挑地方,没想到汴京的街头巷尾,竟然还暗藏着如此玄机,甚至雅致。”
“这地方的老板和我是好友。”谢植随意说着,给赵元祈倒茶,“来了不能点菜,又什么就吃什么。”
赵元祈不由得称赞:“看来他颇有经商之道。”
不提供点菜的选择,食客完全就是靠运气,所谓众口难调,一方面是老板对自家菜品口味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另辟蹊径的经营之道。
“是的,前段日子去明州,姜记食肆也是这样,海里面捞上来什么,就吃什么。”谢植不动声色地笑,“姜家大娘子你还记得吧,就是姜秉文的大女儿,人家那脑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如今已经是明州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赵元祈端着茶杯的手忽然颤了颤,姜棠依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将他的假面具轻易击散。
“听说她已经成亲,嫁的人不错,对她很好。”赵元祈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谢植说。
谢植点点头:“是啊,她的夫君很是宠爱她,虽说大宋民风开阔,但能让女子当家的毕竟还是少数,方鸣鹤若非真心喜爱她,又怎会甘愿给她打下手。哎,刚刚安王还谦虚,说自己足不出户,没想到连明州的事儿,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赵元祈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没有要去打扰的意思。”
“她过得不错,但往后还会不会好,全看你成不成全。”谢植也将话挑明了,“如今天下太平,商贾自然好说,宋辽若是起了战事,还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没人说的准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元祈的面色变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必要继续打哑谜,他反问谢植,“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挑起战事吧?”
“你不会,但不代表辽国不会。”谢植笑笑,“与虎谋皮的事情,安王应该比我清楚,后果会是什么,大长公主因这件事儿丧了命,还有之后那些被邪术残害而死去的无辜百姓。既然大局已定,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与虎谋皮,你又何尝不是在做这样的事?”赵元祈反击道,“三弟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手段也是狠辣,你以为等他将我除去,下一个会是谁?”
谢植无所谓地手一摊:“我从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荣华富贵与我不过眼前云烟,而这丞相之位,我也并无眷恋,随时可以交还出去。”
赵元祈不信,也不死心:“无欲无求,会让他更加疑心,你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秉性。当年谢贵妃什么手段,能够宠冠后宫,她的儿子,又怎么会简单呢?”
没一会儿,四个菜已经上桌,色香味俱全,但前来用餐的两个人,却都没什么好胃口,谢植与赵元祈吃到一半的时候,手下前来传消息,说是找到了黄大林的住处,询问谢植是否要亲自前去。
“我亲自去吧。”他想了想,记起姜书绾没有马车也没有轿子,一会儿吃了饭,还不知道怎么回家,她那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多半要自己走回去,于是赶忙吩咐道,“你去宫外守着,务必将绾绾安全送回家去。”
谢植倒也不避讳安王在场,就把跟着自己的暗卫派去保护姜书绾了。
等人退下去之后,赵元祈说道:“你对她很上心,她知道吗?”
绾绾就是姜书绾,赵元祈一听就知道,姜棠依之前也曾经对他说过,妹妹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在乎绾绾胜过自己。
所以,即使薛怀庭说过多次,要除去她,赵元祈也没有同意。
“她知不知道不重要,我乐意。”谢植已经准备离去:“但是你——为曾经的朋友,我还是要劝一句,定远侯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你既然知道官家的心思,他不会让那张丹书铁券继续存在着。”
“果然是这样。”赵元祈了然,他也提醒了句,“他要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过的,往往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也不是,作为朋友我也劝一句,今晚很可能是大长公主府命案的重演。”
“坏了!”谢植深深看了赵元祈一眼,“你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对吗?”
赵元祈放松地笑了:“当然,丹书铁券,可免其九死,子孙三死,加上这两条人命,这铁券也该销毁了,记得提醒下我的三弟,黄雀在后的把戏第一次玩让人觉得新鲜,一而再,再而三耍这样的把戏会让我觉得,他也不过就这点能耐。”
第60章 鹊桥仙(2)
眼前蒙着的黑布被扯开,薛子望把她抱着坐在椅子上,温声对她说:“师父,我本来不想这样对你的,但是我又怕你见到了谢植,就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我们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椅背上,口中也被塞入了一团手帕,姜书绾认出了,应该是当时她给薛子望的那一块。
没想到他一直还留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子望,似乎是想询问他后面要怎么办。
“师父,你不用心急,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薛子望走到她面前,按下一处机关,面前的那堵墙缓缓转动,原来密室的里面,还有一间密室,谢植倏然间起身。
“绾绾!”
那一瞬间,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姜书绾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总算见到他没事了。
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的。
谢植见她被反绑着,薛子望海站在她旁边,抓着那铁门怒吼:“薛子望,你还是不是人?绾绾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照顾,你居然这样对她?”
昨晚他到了黄大林家中,却发现母子俩都已经丧命。
刚走出门,就遇上了薛子望。
谢植原本不想搭理,但又担心是不是姜书绾派他过来查探的,如果他牵扯进了这桩命案,绾绾只怕又要操心操力。
他见不得别的男人分走她的注意力,所以尽管不喜欢薛子望,也还是打算将他支走。
谁知道,一个不慎,就被薛子望从身后打晕,偏偏暗卫今晚又没有跟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了这个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
薛子望附耳在姜书绾身边:“师父,你看我多了解你,你才看他一眼就哭了。”
谢植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瞧见姜书绾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又重重地拍了门:“薛子望你放开她,你算不算是个男人?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这回薛子望倒是听话的松手,走到谢植面前:“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殿前司都指挥使韩遇,正领了皇帝的密令,前去抓捕定远侯。”
这是一剂猛药,要么直接将安王他们的行动被扼杀,要么彻底激怒他们。
三方都在迟疑,赵元思让谢植去试试水,就是计划着,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让定远侯把怒火转移到谢植的身上,而薛怀庭作壁上观,如果情况不对,就让薛子望去认罪。
“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先把绾绾松开,无论安王和你爹要做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谢植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愠怒过,他盯着薛子望,一字一句地说,“我再说一次,放、她、走!”
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薛子望的眼眸亮了亮。
“是她自己要来的。”薛子望笑着回头看了看姜书绾,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看了又看,然后一边把玩着一边对谢植轻声说,“你不死,她就没办法活,嘘——别让她听见,否则我不高兴了,你们俩就都永远留在这里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植的心紧张得皱成一团,“你去跟安王传话,今日让我们离开,我欠他一个人情,他知道的,这个人情他早晚会用得上。”
谢植果然很有手段,这样的时候还能和他谈判,但薛子望不在乎什么安王,也不在乎什么薛怀庭,就算他们俩因为策划谋反被砍了脑袋,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他不允许他染指姜书绾。
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也是最好的刑狱官,天下的公平与正义在她手中握着,任何人都不能让她手中的天平倾斜。
“不辞身死济天下,愿以赤胆献獬豸。”薛子望第一次听到这两句诗,就知道,为了公平与正义,她甚至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他当然知道姜书绾的梦想是什么,而谢植的存在,只会一步步蚕食掉她的梦想,把她也带进深渊,就像自己的阿娘那样,深陷在薛怀庭的谎言中不愿醒来,为了成全他的权欲而甘愿自我牺牲。
他没有能力阻止阿娘,现在已经长大了,一定要阻止姜书绾。
所以,今天他一定要揭穿谢植的真面目,让师父彻底看清这个男人,并不值得她付出一切,为了师父,他可以付出一切。
于是薛子望清了清嗓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
他把那白色的瓷瓶放在桌面上,对二人说道:“这里面,是宫中禁药,名唤牵机。”
姜书绾难以置信,她没有想到,薛子望竟然这么早,就出现在他们身边了,她脑海中想起当时审理此案的时候,桃枝与柳枝姐妹二人曾说,见到过一个男子出现在大长公主府。
“当时,我带着这瓶药前去鸩杀魏国大长公主,谁料却被皇帝的人抢先一步。”薛子望微微一笑,“没想到大家都选了同一种毒,后来这东西就一直搁在我这,没想到今日能拿出来用。”
和他刚刚对她说的完全不一样!姜书绾拼命挣扎,她呜咽着哭喊,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说出来之后,薛子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真累啊,一个人的心里面要藏这么多的事。”
谢植面色凝重,顿时了然:“所以,周肃把张吉杀人的手法告诉了你,然后你们还在其他各路散布谣言,残害无辜。”
薛子望大笑:“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与张吉早就相识,如意戏班当时在安王府表演,我就瞧出了他和张如意之间矛盾重重,取人魂魄的茅山道术,正是我传授给张吉的呀!”
他走到姜书绾身边,缓缓取走她口中的手帕:“师父,你骂我吧,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大长公主府陷害谢植,桃叶县杀人取魂,还有那些谣言,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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