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问落到时雨头上,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她的步伐慢了一步,李现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掐着时雨的脖颈,双眸猩红的将她摁在马车壁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是你,你先背叛了我,你跟那个锦衣卫暗中勾连,然后才想着与我退婚,想着嫁给他!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时雨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的时候,脑袋都嗡了一下。
锦衣卫...她认识的锦衣卫只有陆无为那一个。
李现之时如何知晓陆无为的?
时雨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间哑口无言。
她用力去推李现之的手,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但偏生,李现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甚至还想撕开她的衣服。
“我要了你,看他还会不会娶你!”李现之双目赤红着喊道:“时雨,你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住手!我未曾与他暗里勾连。”时雨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来,李现之的触碰让她浑身都难受,她的面色被掐的绯红,声线艰涩道:“我没有想嫁给他!”
她与李现之退婚也并非是因为陆无为,只是因为上辈子被李现之伤透了心,这辈子不想跟他有交集而已,只是李现之找不到旁的原因,便一门心思的把问题扔到旁人身上。
时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突听马车外传来一阵倒地的动静,似是有人摔倒在地上,且同时,马车外有人重重的一刀砍在了马车门上。
时雨与李现之都是一惊,马车似乎被大力推倒了,时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李现之就被人生生的从马车外拽进去了,时雨囫囵的在马车内滚了一圈,头都不知道磕到了何处,“砰”的一声,疼的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与此同时,马车外一阵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时雨艰难的从翻到在地上的马车内探出身来,便瞧见这小巷子里一片狼藉。
巷子的一半隐匿于昏暗之中,月光照过墙沿,斜斜的浇下来,照亮另一半,明暗相交的界限里,这辆马车的马倒在地上,已经死了,两个私兵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现之则被人揪出来,打昏在地,扔在了地面上。
但四周没有人。
时雨茫然的从马车车厢里爬出来,跪在地面上,看着这一地的人和血,感受着自己脖上的痛处,只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像是做梦一样。
李现之因为误会她与旁人暗里勾连绑了他,那...是谁救了她呢?
刚才是谁把李现之从马车里拽出来的?
她不知道,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手掌死死的攥着衣领,脸色惨白的跪在小巷的地面上。
像是跟别的狗抢食的小笨狗,抢不过,挨了顿打,缩在角落里不敢汪汪叫。
——
康佳王府的私兵和赵万琴、赵家私兵找到小巷子里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私兵与罪魁祸首都晕倒在地,马儿已死,马首被人一刀斩落,鲜血流了一地,时雨跪坐在小巷中央,脸色极白。
赵万琴“嗷”的一声喊出来了:“时雨——”
人群冲进小巷间,纷乱的脚步声塞满了整个小巷,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去检查时雨,各种各样吵杂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巷子。
而在与小巷一墙之隔的隔壁小巷间,陆无为静静地靠着巷子的砖墙站着。
月光落到他的面上,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等到隔壁巷子里的人都走了,他才翻身上小巷的墙沿,蹲在墙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
那三个人都被康佳王府的人当成证据捉回去了,如何裁决,当由康佳王府的人来办,不是陆无为能插手的事情了。
小巷里只留下了一匹马,和一辆马车,暂时没人来处理,只有一个康佳王府的私兵看着,那私兵在原处的小巷口站着,根本没想到,这里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隔壁巷子里,贴着巷墙站着。
陆无为垂眸看了一会儿地面上的血迹,终于转身离开了,只是他步子迈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却想过了时雨刚才在马车里的话。
“我没有想嫁他。”
那是时雨情急之下的真话,还是用来糊弄李现之的假话呢?
陆无为想不清楚,他的判断力总是在时雨这里失效,因为不管时雨做什么,他都会抱有一丝期待。
也许她会来。
也许她只是被李现之吓到了,所以在和李现之说假话。
也许...她是喜欢他的,只是暂时没想好,说不准过段时间,她便来了。
他想着,又觉得一阵压抑,胸口很空。
他又像是个被碾压出所有汁水的橘子一般,只剩下干巴巴地果肉,渐渐干枯老化,要化成一块泥土,最终泯灭与漫长岁月里。
月色之下,陆无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
他这人就有这样的本事,一颗心被碾碎了,人却依旧按照原先的轨迹来走,像是短暂的将魂魄与身体分开,不管多难熬,他都硬咬着牙往下走。
他那一身傲骨,死不低头,五脏六腑都快被搅烂了,人还直挺挺的站着。
陆无为几个思绪在脑海中闪过,人却已经一路飞檐走瓦,回了北典府司内。
今晚该他当值。
但陆无为前脚刚回北典府司,后脚便被几个同僚团团围住,陆无为顿了下,没反抗。
锦衣卫的规矩,反抗可当场格杀。
就在陆无为站住脚步的时候,一位姓袁的百户出现,冷着脸扫了陆无为两眼后,道:“拿下!”
第28章 李现之火葬场扬灰+时云暴走+美救英雄
北典府司, 诏狱内。
陆无为白日间才在诏狱内巡逻审查,到了晚间,却变成了诏狱内的其中一员,他被扒了飞鱼服, 扔到了诏狱内的一个牢狱中。
牢狱四周一片昏暗, 牢门由精铁打造, 武功高强者都很难撼动,除非练有缩骨功,才能逃脱出来,但就算逃出牢房也没用,北典府司的诏狱五步一岗十步一门, 每个锦衣卫都有一手好功夫, 在诏狱门口还有专门的人镇守,就算逃出了诏狱,外面可是锦衣卫北典府司老巢, 迎门都能撞上北典府司指挥使,锦衣卫不死光, 谁能逃出去呢?
谁都逃不出去, 所以陆无为也没打算逃,那些锦衣卫同僚将他丢进来,他便毫不反抗的被丢进来,丢进来后没人管他, 他也不急,只安静的盘坐于地面上, 等着旁人来。
他熟悉北典府司的流程, 既然下了诏狱,那便一定是抓到了他的罪状, 没有证据,不会抓人,抓了人之后,如果没有实证,也不会用刑审讯。
但是,他能有什么罪状呢?
陆无为身上只余单薄的棉质中衣,他端坐在地面上,挨个儿捋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身世简单,被捡回来的孤儿,老父病重几年,命不久矣,从未出过村,他生性少言冷淡,甚少交友,只有几个偶尔讲话的同僚,应当不是被旁人牵连。
他最近一直在忙公子苑拐卖案,如果要把他抓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案子出了问题。
可是案子已经临近结尾了,能出什么问题?
陆无为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目光平和的盯着他身下地面上沾染着的血迹看,脑子里则开始回转最近案子的问题。
他跳出自己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李现之。
但是李现之明显没时间,李现之从诏狱出来之后,便直接去找了时雨,现在应该还在康佳王府。
至于其他的,他想不出。
想不出,那就只能等,等着把他抓进来的人来问他,他再反向去推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将他抓进来的。
——
袁散身穿百户银色飞鱼服,从诏狱外进来,走过牢狱旁的道路,远远看过去时,便瞧见这么一幕。
被扒了官服,只穿着单薄中衣的陆无为似乎已经等待多时,听见动静,他便坐在牢狱里,处境艰难,形容却不狼狈,正眼神冷冽,渊渟岳峙的抬眸望过来。
毫无畏惧、瑟缩的神色,他的眼神里暗藏杀机,像是即将开始一场冒险,探索一场未知,跃跃欲试。
袁散心里一沉。
光看这姿态便知道,此子心性坚固,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此次若是杀不了,日后必成祸害。
他原是与这个陆无为没仇的,此次拿陆无为下狱,是他临时做了个局,硬挑出来了一点毛病,压在了陆无为的身上,试图搞死陆无为。
昨日下午,那位康佳王府的小世子约他用了一次饭,话里话外,给了他这么一个难事。
弄死锦衣卫里的一个后辈同僚——若是前几天知晓,此事还颇为好办,因为此人那时还只是个校尉,在做暗卫卧底,偷偷弄死的话,北典府司并不会派人去查,只会给抚恤金,但现如今,他已经是个小旗了。
做了小旗,便算是正式入了北典府司,有了官身,虽说不入流,但因北典府司官职特殊,一个小旗也有可能涉及到某种朝廷隐秘,若是突然遇刺而死,北典府司是会调查的,陆无为的顶头上司姓陈名亦,也是个难缠的百户,若是被陈百户查出来蛛丝马迹,到时候袁散死路一条。
北典府司有多能查,袁散清楚,且陆无为功夫颇为不错,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轻功,若是逃起命来,极为难杀,他知道“暗杀”这条路走不通。
袁散想要弄死他,就得换个法子。
所以袁散打算冤死他。
袁散挑了两个死囚,让这两个死囚来指认陆无为泄露北典府司内部机密。
这是个口袋罪,可大可小,全看上面的人如何处置,袁散若是想,扣完帽子,就可以上刑,而袁散为什么要挑今天动手呢——因为今日,陆无为的顶头上司陈亦去了东津办案,陆无为是陈亦的人,陈亦要是在,袁散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陆无为抓到此处来。
袁散这是趁着陈亦不在,抓紧时间动手。
刑具一上,若是陆无为撑得住,咬死牙关不认,硬挺到陆无为的上司来救他,还能活一条命,若是陆无为挺不住,认了,只求速死,那就死路一条了。
亦或者,干脆靠审讯的时候下一波重手,将陆无为活生生审死。
几个念头急转间,袁散已经走过了长长的牢道,走到了关押着陆无为的牢狱前。
坐在牢狱地面上的陆无为已经缓缓站起了身。
他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但他并不畏惧,他有从险境中夺一丝生路的勇气。
大势倾轧而来,他坦然而立。
牢狱门被打开,铁链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哗哗碰撞声,来自遥远的康佳王府、来自上一辈的恩怨、在此刻,兜转着落到了陆无为的身上,一丝丝线缕缠绕而上,拉伸出一些命中注定的纠葛,某种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
深夜,康佳王府中。
时雨惊魂未定的在私兵的保护下与赵万琴一道回了康佳王府,赵万琴知道要出事,所以送了人后,她便回了,没去过多问他人私隐。
李现之和另外两个私兵被直接抓进了府内,管家嬷嬷听赵万琴说了事情经过,当机立断去董府请了董侧妃回来。
这种事情不好去告官,女子清誉是一座大山,都不需要一座山压下来,只要山上砸下来一块滚石,便能将时雨砸的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被砸成了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旁人瞧了她一眼,不知她真本性,自然会远离她。
所以要先将此事压下来。
幸而他们康佳王府也不是任人欺凌,由人宰割的,康佳王府的权势,纵然不闹到官府去,也足够李现之喝上一壶。
因为李现之的父亲现下还在清河,所以这件事情是董侧妃将李府的李老夫人请过来办的。
李老夫人年过不惑,因早些年生孩子亏空了身子,险些难产而死,熬过来之后便去礼佛,再也不管尘事,已有多年未曾出过府了,这一次,为了李现之的事情,她才出来了一趟。
因为她不出来,整个府里,没有能跟董侧妃坐下来谈话的人。
李老夫人来的时候,董侧妃并没有特意去难为她,只将李老夫人请到了前厅叙话。
李老夫人穿着一身褐色金钱印对交领月绸长衫,发鬓半白,盘的一丝不苟,虽是与董侧妃同岁,但脊背佝偻,行动缓慢,瞧着竟似个垂暮老人似的。
而董侧妃,也是近不惑的年纪,却用着浓绿碧丝绸,下陪着绣银散萝裙,发若浓墨,上簪各色金玉首饰,一眼望去,威严冷冽,一瞧就是个极不好惹的夫人。
分明是差不了几岁的女子,年少时也曾一起赴过一个宴,互相行过礼,引过见,纵然不是什么手帕交,但也知道些对方的性情,结果一转头,却变成了彼此完全不认识的生疏模样。
这也是董侧妃不愿意为难她的原因。
董侧妃知道,这个李老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李现之的父亲,也就是清河郡守是个花心的人,家中留了一个夫人,还娶了不少美妾,宠妾灭妻。
李老夫人常年独守空房,抑郁不得,她生孩子的时候,李父还在随着美妾玩乐,美妾故意给李老夫人使绊子,李老夫人差点没死在产床上,因此,李老夫人的娘家发了力,逼得李郡守将所有美妾都发落了,府中再不养妾。
也因此,李老夫人和李郡守彻底成了仇人,李郡守常驻清河,在那边又养了几房美人,继续花天酒地,而李老夫人,却独自一人守在李府,守了十几年,快将自己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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