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能困住人的,从不是什么牢狱,而是心锁。
牢狱能困人一时,心锁要锁人一世。
那时外面的风雨更盛,噼里啪啦的拍着门窗,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泯灭,越发显得屋内一片寂静。
天地间只留下他们两个人,静的时雨都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厢房内有一盏烛灯在亮,昏黄的光线几乎化成一抹流水,浅浅的浇在陆无为的眉眼间,平日里那样桀骜不驯的人,此时却突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他昂着脸,摆出来一副“任由赏玩”的模样,用那双眼湿漉漉的望着时雨。
好似时雨此时对他做什么都行。
他本就生了一张极锋锐夺目的脸,像是他的那把刀,美的惊心动魄,让人不敢直视,但此刻的他周身的冷冽之意都散了,身上满是伤口,赤着上身坐在榻间,发丝还湿着的,有一根墨发粘在他的面上,他昂起头时,竟有几分惹人疼惜之感。
“陆无为,你先松开我。”这一次,时雨的声音不再如同方才一般含着薄怒,掷地有声,反而湿湿软软,像是被江南的水浸过一般,尾音都在发颤:“我要换衣服。”
时雨从没被他那样看过,那种目光像是要将她拖到盛满酒水的杯盏里,让她大醉一场,寻不到离去的方向,她的脊背有些酥麻,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难道是湿衣服穿太久,她也生病、发热了吗?
陆无为已经被高热烧糊涂了,他褪去了那层冷静缜密锋锐寒洌的皮囊,露出了少见的柔软模样,他那双眼晶亮的看着时雨,竟然透出几分清澈的愚蠢。
他依旧没有松手,但是他思索了半晌后,闭上了眼。
时雨眼睁睁瞧着他闭上了眼。
她讶然了一会儿,才明白陆无为是什么意思。
换衣服吧,我不看你。
时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高烧起来的陆无为,竟然这么黏人,仔细瞧着,竟然能瞧出两分可爱来。
她伸手在陆无为的脸上戳了一下,问他:“真不偷看?”
陆无为闭着眼,认认真真的点头。
他是真烧傻了,再不给他降温,时雨怕他烧成傻子。
而且,此时的陆无为太认真了,他似是将“不偷看”这三个字贯彻入骨髓中执行,甚至是有点虔诚的意味。
时雨飞快的脱下了她湿透了的衣裳,然后从衣柜中扯出给陆无为准备好的衣裳穿上。
顺带丢给陆无为一个中裤,让他自己把润湿的裤子换掉。
等时雨换好了衣裳,回过头看陆无为的时候,发觉陆无为竟然已经倒在榻上睡熟了,他的手还死死地握着时雨的衣角。
他熟睡的极快。
时雨都没想到这么快,她本想将自己的衣角抽出来,去弄点降温的东西给陆无为,但是她一动,陆无为便要醒来。
他在睡梦中也不怎么安稳,似是陷入了一场噩梦,时雨这头才刚抽过衣角,陆无为便猛地伸出了手。
就算是睡梦中的他伸手,时雨也躲不开。
她轻而易举的被他抓住,天旋地转间,她落在了他的怀抱中。
时雨的脸直贴在了他的胸口前。
这一次的拥抱,与之前的都不一样,之前他们每一次接触的时候,时雨都能明显感觉到陆无为的排斥,不管她做什么,陆无为似乎都不想碰她,正是因为如此,时雨才一直觉得陆无为不喜欢她。
而陷入噩梦中的陆无为不一样。
此刻的陆无为像是将时雨当成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只有抱紧她,才能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汲取到一点力量。
时雨几乎被揉进了他的身体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紧绷的肌肉,以及越来越硬——嗯?
时雨诧异的动了动,似是有些好奇的摸去。
此时的陆无为不会反抗时雨,时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只要她不走。
所以时雨轻而易举的拉开了他的中裤。
她这些年一直被娇养在阁内,男女之事只听了一点儿,隐约知道一些,却又不太分明,她是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像是小猫儿找到了新玩具,捏捏揉揉,颇有些趣味。
她也没揉捏多久,便觉得一阵疲惫直袭脑海——她这一日也没能歇着,辰时起来安抚了要被冲喜的赵万琴,午后便来桃花巷等了一日,晚间还在外面淌了一天的水,累的很,一倒进柔软的被褥里,贴上滚热的身躯,她便也跟着昏昏欲睡。
那时厢房内格外安静,窗外的风吹雨打都透不进来,雨后的寒气与潮气都被拦在外面,被窝内只有陆无为滚热的体温。
他们挨着彼此,像是抱团取暖的猫狗,用自己的皮毛暖着对方,薄薄的锦缎盖在他们二人身上,呼吸交融间,两人什么都未曾做过,却又亲密无间。
——
时雨这一觉睡得极好。
她醒来时,只觉得她精神饱满,像是喝饱了水的花枝,花瓣都沉甸甸的舒展着,她在睡梦中想抻长手脚,翻个身滚一下,但一动,却觉得身前贴着什么滚热的、坚硬的东西。
时雨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陆无为睡着的模样。
这是她第二次从陆无为的怀中醒来,但是却并不像是上一次惊讶,她甚至还隐隐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昨夜的记忆窜上心头,时雨还记得陆无为高热时的听话模样,一时间玩心大起,她伸出手,在陆无为身上揉揉捏捏,顺带还往下摸。
她记得,最好玩的在下面。
但在她即将向下的时候,躺在身侧的陆无为终于睁眼了。
他早便醒了,只是昨夜的记忆不太能启齿,所以一直装着,想等时雨自己走,谁料这人便捏着他玩儿上了——
他睁开眼,瞧见时雨那张脸时,便记起来昨夜的事情,他便又缓缓闭上眼,直道:“你一夜未归,该回了。”
时雨这才记起来,她一整晚都没回府!
她一边匆匆坐起来穿衣服,一边问:“你还说呢,你昨晚跑哪去了?”
陆无为依旧闭着眼,只是神色冷淡,就算闭着眼,那眉目间也透着一种不好惹的意味,全然不似昨晚那般乖觉粘人。
时雨在一旁碎碎念了许久他都不说话,时雨一时恼怒,道:“你不告诉我,以后我不来找你了!”
她喊完之后,才意识到她这话好像有点不对。
陆无为告不告诉她,她都要来找陆无为的,她怎么会用这种话来威胁陆无为呢?
但是下一瞬,她便瞧见陆无为微微挺直了脊背,闭着眼,面向她道:“我老父昨夜病逝,我回去处理了。”
时雨心中一紧,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他。
陆无为还闭着眼,他安静的坐在床榻间,声线一如既往地平淡。
这人便是这般,就算是天大的事摆在他面前,也惊不了他的眉眼,好似什么都动摇不了他,可是昨夜他的模样,又那么可怜。
时雨心中顿时有些后悔。
她便知道,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陆无为不会走。
她昨夜该对陆无为好一点的。
但是现在说好像也有些晚。
“下、下葬了吗?”时雨迟疑着问。
应当停尸三日再下葬的,陆无为还是儿子,得回去摔盆呢。
“不必了。”陆无为坐在原处,闭着眼,过了许久,才声线平淡的道:“都处理好了,我老父的事情,以后不用再问了,我如果日后要出去,会给你留个条子的。”
时雨自然点头。
陆无为办事有他的章法,他不让时雨问,时雨便不问了,只是时雨想起他昨夜的样子,莫名的有些酸楚,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今晚我早些过来。”
第38章 揭露告状
陆无为没睁眼, 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拿起一边的锦缎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一幕, 活像是个刚接完客的姑娘和恋恋不舍的恩客。
——
时雨从桃花巷内离开后, 便回了康佳王府内。
她昨夜一夜未归, 由玉兰给压下来了,府内旁人都不知道,她赏了玉兰两个金镯子,便倒在床榻间安眠了。
她得补觉。
但是时雨前脚刚睡下,后脚时云便来了。
——
清晨的云中阁没有多少人守着, 郡主爱赖床, 辰时常常起不来,所以丫鬟们便也都懒怠,只有一个雪梅守在门口。
“阿姐还没睡醒吗?”时云站在厢房门口, 周身漾着一层温润公子的和善气息,含笑与守在门口的雪梅道:“你下去, 我有些话与阿姐说。”
一旁的丫鬟走上前来, 给雪梅塞了一颗金豆子。
雪梅想起之前瞧见的绫罗丝袜,心里一紧,低着头应了一声“是”,随即退下了。
她眼睁睁看着时云走进了郡主的厢房。
虽说时云与时雨不是亲姐弟, 但也是康佳王府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世子一直如此, 日后是会出事的。
郡主又待她那般好, 她不能眼睁睁的这么瞧着。
雪梅立在厢房外,捏着手里的金豆子, 想,若是将此事告知给董侧妃呢?
她想,董侧妃那样疼爱郡主,一定会狠狠地责罚世子,然后将郡主保护好的。
云中阁厢房内一片昏暗,屋内熟悉的一片凌乱。
时云走进来时,又瞧见女儿家的衣裳丢了满地。
昨日他王府内寻阿姐,玉兰说阿姐随着赵家姑娘走了,他待到晚间又来寻,玉兰说阿姐已经睡着了,他到了今日辰时,又寻来,玉兰总算不在了,换成了雪梅。
他一连两日瞧不见姐姐,心中难耐。
以前姐姐一直追着李现之跑,他心口酸涩,也不想多看姐姐,所以一直在国子监求学,或者跟其他兄弟们出去游玩,但是自从知道了姐姐不喜欢李现之了之后,时云便觉得胸口一直有火在烧,烧的他每日都觉得欲.火翻腾,想起了姐姐,整夜都睡不着。
等他有足够权势的时候,便与姐姐坦白他们之间的身世,他会证明给姐姐看的,除了他,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姐姐。
一个绫罗丝袜早已不够用了,他想要更多。
当他再次站在时雨的闺房中,远远望过去,便瞧见时雨在帐内昏睡,透过粉色纱帐,他能隐隐看到时雨如玉般的肤色。
想要,想要,想要,想——
什么都想要,阿姐身上贴着的绸缎,阿姐簪过的发簪,沾染着阿姐气味的手帕,只要与阿姐有关系,他都想要。
时云呼吸急促。
阿姐与他只有一个帘帐的阻碍,他很想走过去,但又怕惊醒阿姐。
他也就是仗着董侧妃不在府内,才敢进阿姐的厢房。
最终,时云没有过去,他只又一次捡走了一只新的绫罗丝袜,然后悄无声息的从厢房内走出去了。
他出去的时候,瞧见那名叫“雪梅”的丫鬟俯身行礼,转而丢过去了一片金叶子。
金叶子精致小巧,吹影镂尘。
“阿姐还未醒,我来过的事情,不必与阿姐说了。”他道。
这个叫雪梅瞧着比玉兰蠢笨些,时云随便塞点封口费,也并未将她一个小丫鬟放在心上。
雪梅沉默的收起了金叶子,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没有说“恭送世子”,她有一点小小的对抗的意味,但时云根本没在意。
因为雪梅的这一点反常太“小”了,小到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到了烟海汪洋中,只能激起那么一点小小的涟漪,根本入不到时云的眼里。
一个丫鬟,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习惯性的俯瞰所有弱小的东西,但是却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越是小,越是不容忽视。
在时云离开之后,雪梅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时雨的厢房内,将时雨的衣物收拾过了之后,果然发现又少了一个绫罗袜。
她再无迟疑,转身出了厢房内,直接去寻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是董侧妃手底下最衷心、最得用的嬷嬷,与管事嬷嬷说,与和董侧妃说无异。
她是小,但是她的声音,可以上达天听,达到董侧妃的耳廓,便是一记重锤。
雪梅去寻管家嬷嬷的时候,管家嬷嬷正在带着人清理荷塘。
康佳王府的荷塘里有一大片莲,湖上种满了清荷白莲,一到了夏日,便是铺天盖地。
此莲由南蛮传来,时雨甚喜,董侧妃从不管束她,她喜欢,便由着她种,此莲的花面有人面盘般大,根茎比人都高,最高的有两人高,荷叶能容一个纤细女子跪坐,且而不沉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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