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李摘星的牙掉了一颗,唇瓣破了,牙龈都是血,脸上也都是血,看样子狼狈极了,还想爬起来,嘴里一直喊着“马”。
时雨瞧见李摘星这个样子,便伸出手,握住了李摘星的手臂,搀扶着李摘星坐了起来。
李摘星意识混沌的念叨着:“马,我的马被人换了,那不是我的马,你,你快去把我的马找回来!”
时雨静静地听着,瞧着李摘星的脸,唇边掠过了一丝微笑,道:“我知道。”
李摘星正在碎碎念的话都停下了,她略有些惊疑、恐慌的看向时雨,再加上她满脸的血,便显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狰狞。
“什、什么你知道?”李摘星强行镇定下来,似乎是还想强撑狡辩一下。
时雨对她柔柔一笑。
“我说,是我换了你的马。”时雨挑了一个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对着李摘星低声说道:“看你这个惨样,足够我回去笑三天三夜了,自食恶果,李摘星,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该的。”
李摘星听到时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都跟着“嗡”了一下,她怒吸一口气,想骂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直接“砰”一下晕倒在地了。
而这时候,周遭的人才过来问:“安平郡主,李摘星还好吗?”
“不太好,好似被摔晕了。”时雨痛快的站起身,施施然的说:“送我的信儿去李府,去请李大公子的人来接吧。”
第6章 你还没闹够吗
彼时,李府。
李现之正在李府的书房中看书,他看的是金蛮文,今年夏时,大奉与金蛮和亲,两国联系骤然紧密,他身为鸿胪寺的典客丞,自当要熟悉他国文字。
书房宽阔,两边半开的雕栏木窗上贴合着轻而薄的雪纱,微风拂过,吹起李现之的雪绸云袖,也吹散了窗边点着的袅袅熏香。
淡淡的夏日碎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进来,如浮光掠金,映在李现之的半张如玉侧脸上,路过的小丫鬟屏息瞧瞧望了一眼,踮着脚尖走了,生怕惊动了里头的大少爷。
书房内一切都静,唯独李现之静不下来。
日过午后时,李现之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他的眼眸在书页上扫过,心里想的却都是旁的事。
他的礼已经送过去许久了,怎的时雨还未曾过来?
难不成时雨还在生他的气吗?
李现之便想到了之前的事,之前他的几个朋友故意用死蛇捉弄时雨,是将时雨吓了一跳,但不过是个玩笑而已,是时雨太过斤斤计较,已经过去几日了,时雨连他的生辰宴都没去,还没闹够吗?
这般心性,日后如何做李府的主母呢?
李现之刚想到此,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软布鞋底哒哒的踩在地上,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到了书房门外,才骤然停下,随即压了压呼吸,低着声音道:“启禀大公子,时大姑娘那边来信了。”
门板后面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李现之心里一松,却并未当即便开口允外面的人进来,而是先继续瞧了三五行金蛮文,然后才开口,声线清冽,道:“进来。”
门外的小厮立刻推门而入,进门之后将门反手轻关上,然后走到桌前给李现之行礼,道:“见过大公子。”
李现之放下手中书,端起一旁的茶杯,头也未抬,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道:“将人请到前厅去。”
小厮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了,大公子说的是“时大姑娘”。
李现之说完话后,没听见小厮说话,才抬起眼眸来瞧那小厮,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静静的等着小厮的下文。
小厮便硬着头皮,道:“启禀大公子,时大姑娘来了信,说是今日跟二姑娘打马球,结果二姑娘从马上摔下来了,时二姑娘唤您过去接人呢。”
李现之想,原是跟李二约着去打马球了,所以将他给忘了。
虽说是有些贪玩,但也不是不能原谅。
他一念至此,便起身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套马车,去马球场。”
打马球,摔下马是常事,他还曾经被旁人的马球杆给伤过,马球场都是备着大夫的,免得突然出事,伤到人的根骨。
这是一项有些危险的游戏,所以李现之并不喜欢时雨去玩儿,只是时雨生□□闹爱折腾,他怎么说,她都当做听不见。
现下出了事,还要他来收尾。
李现之坐上马车的时候,在心里想时雨。
时雨平日里胡闹,但其实是有两分胆小的,太出格的事情她不敢做,今日李二摔下了马,时雨怕是被吓得不轻。
一会儿瞧见了她,定要教训她几分,让她知错才行。
他一念至此,便叫外头的马车夫再快些。
马车夫一路纵马到马场,然后匆匆拿起矮凳,撩帘,扶着李现之下了马车。
李现之拧眉入了马场。
他甚少来这种地方,只觉得人多又吵闹,四处都是马,还有人在马球场上争斗,粗鲁无趣的很,再一联想到时雨与李二在此打马球,李二便是如此摔的,李现之的脸色便更难看了。
他入了马球场后,便直接去了客栈里。
马球场是有客栈的,专门供给贵客入住,李二姑娘摔倒、晕倒了之后,立刻便被请入客栈中了,由马球场管事的这边请来了大夫,正在给李二医治。
客栈厢房很宽阔,进门便是一方桌椅,左右两边是两道隔断门,门后都是可歇息人的床榻,因着伤的是姑娘,所以请来的是药娘,专门治跌打损伤的,正在细细的给李摘星擦脸,一边擦脸,一边与时雨说话。
厢房内没有什么旁的人,时雨没让赵万琴跟来,她只一个人安置李摘星,旁的人也没什么意见——谁不知道时雨是李摘星嫂嫂呢?待到李大公子弱冠礼后,人家两家就要成婚啦!若要算起来,日后人家还都是一家人呢,李二受了伤,时雨留下再正常不过。
“这位姑娘伤了脸,脸上的碰撞伤倒是好弄,鼻子养一养也能好,唯独这牙——哎!”药娘叹了口气,道:“牙掉了一颗,小小姑娘,拿金丝银丝缠上也不好看,只能拿银膏来贴一贴,就是怕不牢靠,日后也咬不得硬物啦。”
药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替李摘星擦脸,用特殊的药膏涂抹在脸上,努力让李摘星不留疤。
时雨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上没什么情绪,也不接药娘的话茬。
而这时,药娘的手似乎重了一些,将床榻间李摘星痛醒了。
李摘星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摇晃的床帐和一张重影的脸,丝丝缕缕的钝痛从面上传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断掉了一样,她的喉咙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声。
好疼,好疼!
药娘瞧见她醒了,便欣喜的回过头想要与时雨报喜,却瞧见这位贵女下颌一抬,往门口一点,还扔给了她五两银子。
这是要她走。
药娘拿了银子,安安静静的走了。
药娘一走,厢房里便只剩下了时雨与李摘星。
时雨耐心地在榻前不远处站着,等着李摘星清醒过来。
李摘星的头还很痛,她掉下来的时候脸面着地,头也被撞的嗡嗡的发晕,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脑袋里转,直到某一刻,她的耳边响起了两句话。
“我说,是我换了你的马。”
“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该的。”
坠马后时雨俯身在她面前说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在李摘星的头上,李摘星骤然清醒过来,她这回一睁眼,便瞧见时雨独自一人站在她的床榻边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李摘星只觉得胸口一堵,“腾”的一下便来了火,她连鞋履都顾不上穿,匆匆下了床,凶狠的扑向时雨,尖叫道:“时雨!你为何要换我的马?”
——
李现之走到客栈厢房前,便听见里面一片吵闹争执,他一推开门,便瞧见李摘星攥着时雨的领口,面色狰狞的在吼什么话。
而时雨瞧见他来了,冲他露出了一个敛眉垂眸,一脸伤怀的模样:“李公子——你可算来了,李摘星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第7章 我哥哥从没喜爱过你
当时厢房里一塌糊涂。
李摘星姿容全无,发鬓凌乱,鞋履都未曾穿,面目涨红,脸上全是血迹,神色狰狞的抓着时雨的胳膊。
时雨似是被吓坏了,眼底里都晃着泪一般,单薄的身体随着李摘星的动作而左右摇晃,像是怕极了似的,瞧见了他,时雨一抬眸,眸内三分可怜,简直要将他的心神都慑过去。
他见惯了时雨张牙舞爪四处挠人的模样,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时雨如此害怕的脸,顿觉胸口都被人抓紧了,他当即走上前去,厉声呵斥道:“李摘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能对自己的嫂嫂如此无礼?”
李现之呵斥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他的语病,时雨现下还未曾过门,他不该这般说。
李现之的面颊羞恼的烫起来了。
但旁的两个女人都没在意这件事。
李摘星正满面悲愤的与李现之喊道:“大哥,你怎的也不看看我变成什么样了?是她,是她害我变成这样的!”
李现之便拧眉看向时雨。
时雨那张清丽的面上便浮现出了三分愧疚,她垂下眼眸,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李二姑娘来打马球的,谁知道李二姑娘会从马上滚下来呢?李二姑娘不开心,也是应当的,我当给李二姑娘赔礼的。”
她这一番话轻轻柔柔,缠绕在李现之的心上,轻而易举的便将李现之的心拉到了她这边。
李现之爱极了她现在的模样,端庄平和,不吵不闹,温柔小意,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猫儿,没有一点脾气和爪牙,任由别人摸她的肉垫,而她会配合的、乖巧的昂起头,蹭着他的手掌,与他喵喵叫。
在来之前,李现之就问过是怎么回事了,打马球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是李摘星自己摔下来的。
李现之不由自主的想,时雨能有什么错呢?马场之事,谁都说不准的,那马做什么,难道还要经由时雨的批准才做吗?是他这个妹妹太不讲道理了!
李现之便冷眼看向李摘星,低声呵斥道:“够了!你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马场玩乐,谁能为你的安全做保证,纵然你是摔下了马,但时大姑娘也赔礼了,你还想怎么样?”
在李现之喊出这番话的时候,时雨在一旁只觉得一阵痛快。
李现之便是这么一个人,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自大自负,他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变成另一个人的手中剑,只要稍微动点心思,就能利用他。
以前时雨真心喜爱他,从不舍的利用他,坑害他,但他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从未相信过她的一句话,现在她顶着一张假面和他演戏,他却对她深信不疑。
上辈子是李摘星利用他,现在,变成她来利用他了。
而李摘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怒不可遏,她尖啸道:“你知道什么!李现之,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教训我?她装模作样你就真的信吗?我告诉你,是她换了我的马,是她给我的马下了药!我才会摔下来的!”
李摘星这一番话落下来的时候,李现之先是一惊,随即立刻反驳道:“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时雨虽说偶尔性子冲动,但是却从不会做这等事的。
而时雨听到这话时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她一脸茫然的摇头,道:“我不懂李二姑娘在说什么,不过,既然李二姑娘觉得是我换了你的马,不如便去这马球场上找一找,到底谁动了谁的马,谁又给谁的马下了药,左右这马球场和马都在这里,到时到底是你我谁做了错事,一目了然。”
时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一直直直的盯着李摘星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太过通透,似乎是已经将一切都洞察了一般,当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李摘星胸口里的怒火又被一盆冷水泼下来了。
她从那种失去神志的愤怒中,骤然清醒过来了。
时雨换了她的马,那便是一定早就知晓她要坑害赵万琴的计划。
但时雨没有戳穿她,而是将计就计的害了她,如果她继续闹下去,到时候真要查,她买.凶.下.毒的事情就藏不住了,到时候,还是她更惨。
所以她不能查。
她掉进了自己的坑里,而时雨就站在坑外面,笑盈盈的看着她,逼她跳脚,看她发怒,还摆出来一张无辜可怜的脸来,哄的她那个蠢货哥哥来当挡箭牌。
李摘星几乎要被气死了。
她的脑袋都一阵发痛,似乎是要活生生的晕过去一般,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咬着牙咽下这口气,毕竟在外人眼里,都是她自己摔下的马,与时雨无关,可是她忍不住!
她不能提起马的事,所以她决定换一个方式刺痛时雨。
她的脸上还有伤痕,恶狠狠地看人的时候本就显得狰狞可怖,此时,她还冲时雨挤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来,像是个疯婆子一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似的喊道:
“你这个心机阴沉的女人,现在在我哥面前装什么无辜?当初如果不是你故意设计我哥,落水逼我哥来救你,我哥早就跟兵部侍郎家的三嫡女成婚了,何必与你纠缠!实话告诉你吧,我哥一天都没喜欢过你,他根本就没打算娶你,他早就想退婚了,他——”
李摘星的声音尖锐高亢,她的话落下来的时候,还未曾说完,便听李现之怒喝道:“够了,李摘星,你是把脑袋磕疯了吗?来人!将二姑娘带回府去!”
李摘星喊完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去看她哥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时雨身上。
她提起她哥哥心里有别的女人,就是想看时雨暴怒,想看时雨生气,想看时雨像是她一样发怒,可是时雨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色清冷的看着她,让李摘星越发生气。
李摘星觉得她现在就像是困兽犹斗一般,她自己也知道,但控制不住,哪怕自伤八百,她也要伤时雨一千。
这时,一旁的小厮也顾不得旁的,只得将李摘星硬生生拉出厢房内,带回李府。
李摘星被扯出去的时候,还一直在喊:“我哥哥从来就没喜爱过你!”
一时间,客栈厢房里只剩下了时雨与李现之两个人。
李现之正迟疑着想,他要不要说些什么话安抚时雨,便瞧见时雨抬起眸来,目光清凌凌的看着他。
“李公子。”那如同雨后清荷的姑娘望着他,眼眸中是少有的清冷,口吻也那样疏离,她道:“小女子有一事,想与李公子言明。”
李现之喉头一滚,心底里突然冒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还尚未答话,便听见时雨道:“我们退婚吧。”
第8章 我们退婚吧
时雨说出“我们退婚吧”这五个字的时候,目光直直的望着李现之。
那位一贯端正清冷的公子拧着眉站在她身前,头顶白玉冠,面色清淡,似是一座常年也化不开的雪,时雨上辈子化了一辈子也未曾能化开,这辈子也懒得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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