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
坐在沙发上,赵晚缨的视线看向单人病床上的人,仪器的声音表明着他尚且正常的身体机能,但躯体一动不动,就像是……
陈阿清拍着赵晚缨的手,“小缨,你是我爸爸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你们家的救助,可能我爸爸现在就是一抔黄土,而我……在亲戚那里就是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当年我爸爸和你外婆同时遭遇的车祸,可惜……我爸爸植物人已经十多年了,我都不敢说会有奇迹。要不是你还在,我可能就……”
对方没再说下去,赵晚缨也沉默不语。
思绪一下子飞回去。
外婆出事的时候,赵晚缨十二岁。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从记事开始,她就跟着外婆在水泗岛生活。没有父母的管教,赵晚缨活脱脱一个捣蛋大王,仗着自己长得高,带着一帮小萝卜头爬坡上坎,钻河上树,然后被外婆拎着竹竿子一路赶回家。
在水泗岛的十年生活,赵晚缨极尽了叛逆期,没想到外婆却倒在了出门叫她回家吃饭的路上。
没有监控的土路,倒了两个受害者,一死一重伤,司机肇事逃逸,直到十多年后都抓不到人。
陈伯伯便是那个重伤的人,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十多年。
赵晚缨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哭肿眼的父母包上了白头巾,跪在灵堂前。黑白的照片生生摁进她的眼里,心里。
妈妈不准她去看外婆的样子,害怕那惨白的脸给她造成心理阴影。
她看着火舌吞噬黄色的钱纸,黑灰盘旋在空中,心里埋怨父母堆着笑面对前来吊唁的客人,麻将的声音在搭起的棚子下此起彼伏。她理解不了这应该肃穆的场景,缘何会有欢声笑语,难道死亡,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爸爸妈妈就不难过吗?
她愤怒,像只恶劣的小兽,对父母张牙舞爪,哭得撕心裂肺。而后赵晚缨才明白,热闹,是给老人家的体面,不能连去世时都是孤零零,冷清清。
黄纸在手间被火舌掠走,烫了手指尖,赵晚缨回过神来,听得耳边的仪器声。
这唯一的线索躺在床上,梗在赵晚缨心间,始终放不下。
“过几天是小年的生日,你得空来家里吃顿饭。自从你当了警察后,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小年也念着你。”陈阿清替父亲擦了擦脸和手,转身看见赵晚缨落寞的脸,不禁换了个话题。
赵晚缨点点头,“阿清姐,我看陈伯伯状态挺好的,说不定快要醒了。”
“是啊。”陈阿清送走赵晚缨,握着老父亲的手,低声垂泪,“爸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醒了呀。我们都在等着你醒过来,醒过来把伤害你们的人揪出来,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雨下得越发大了,赵晚缨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如织的雨珠,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这是她的错,要不是自己贪玩跑出去疯,外婆也不会被车撞。
雨势甚大,打进来的雨珠拍打着她的脸,连前襟都有些湿润。
“小缨警官?”
赵晚缨转身,见是顾常易,笑了笑,“顾医生,我们好像经常能在医院见到?”
“擦擦吧。”顾常易递过去一包餐巾纸,注意到她眼底的红,不好多问,只能调侃,“小缨警官这是在赏雨吗?”
赵晚缨擦掉眼角的湿润和脸上的雨水,离开窗台边,“难得有时间看一看,你知道的,我们当警察的总是很忙,跟你们医生差不多,随叫随到。”
两人并肩走过长廊,顾常易刚从病房出来,便又接到了护士的电话,需要去一趟,他摆摆手机抱歉地冲赵晚缨笑笑,“你说得对,随叫随到。”
“顾医生去忙吧,我也要回去了。”
“对了!”顾常易刚走几步,又转身回来,“你的衣服我妈妈已经洗好了,现在就在我的车上,要不我把钥匙给你……”
他想了想,这样也不好,仿佛是把赵晚缨当作跑腿的了。要不是自己今天是晚班,他就能约赵晚缨吃晚饭了。顾常易独自可惜。
赵晚缨可不敢拿人车钥匙,连忙摆手:“没事的,下次吧。”
顾常易一想,衣服留在他这里,两个人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要是就这么把衣服还了,以赵晚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约到人可实在是说不定了。于是也点头答应下来。
经过顾常易这么一提醒,赵晚缨这才想起来代清川的衣服也还在自己家里。
回家看着被‖干洗店洗好烫好的衣服,她默默掏出手机。找到代清川的头像,是一副向日葵的油画,以她贫瘠的艺术素养来猜,大抵是比较出名的梵高的向日葵。
看着确实是属于他出尘的艺术气息,光那头长发就很让人产生艺术遐想。
【百变小缨】:代先生你好,上次你借我的衣服已经洗好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还给你?不如我上班的时候顺路送到花店?
发完这段话,赵晚缨捏着手机等回复。
【代先生】:赵警官你好,这几天我在搬家,花店暂时不会营业。正好周末的时候想要邀请赵警官到我家吃顿便饭,不如就那时候把衣服带过来吧。
【百变小缨】:这不太好吧?要不我联系张助理把衣服拿给他?
【代先生】:赵警官上次在展羽家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说要尝尝我的手艺吗?难道只是说说而已?那我可有些伤心了。
他发了个【难过】的emoji表情。
赵晚缨看着这个表情,抓耳挠腮,她也不算是随口说说吧,只是不太想跟代清川扯上关系,总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让人看不透,不是她这样普通的人能去接触的。他跟顾常易一样,住在联排别墅区,拥有的大泳池,是与她这个双职工家庭长大的孩子不一样的生活。
她小时候在水泗岛摸鱼抓虾的时候,他们可能是在练习高雅艺术吧?
还没等她回复,罗雪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张展羽邀请我去代先生家里温居!”听起来她很高兴。
他确实有办法,赵晚缨佩服代清川。
“你答应去了?”赵晚缨问。
罗雪帆顿了一下,“你没答应去?要是你这边有困难,我也可以拒绝。男人和闺蜜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还是去吧,确实有点事要找他。”赵晚缨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次,毕竟衣服也要还,还要再次跟他说清楚,她不是代清川要找的人,也跟他要找的人没有关系。
【百变小缨】:代先生,你赢了。
【代先生】:[微笑]
赵晚缨仰躺在沙发上,听着门外丁零当啷一顿操作,似乎是对门有新邻居了。
她租的这个小区,设施是相当不错,虽然租金是高了点,但胜在安全。赵家父母看过之后才放下心让她独自在外生活,要不然肯定是持反对意见的。
两梯四户的模式,精装房,她住的是这四个户型里最小的,对门却是大户型。
自从住进来,对面就是空置的,没想到这么久竟然有人搬进来了。
正想着,屋外哐当一声,赵晚缨凑到猫眼处看了一眼,随即打开门,看着呼哧喘气的师傅们,有一人捏着手直皱眉。
“怎么了这是?砸到手了吗?”赵晚缨赶紧上前。
只见老师傅的手指立马就肿胀淤血起来,看着直让人手指发疼。
“小姑娘,没啥事,就是搬沙发的时候不得劲,被夹了一下,不碍事。”老师傅甩甩手,翘起手指,又想去搬那厚重的沙发。
赵晚缨哪还能让他动,赶紧绕过去把人扯住,“师傅,你这可不能不当回事儿,你冷汗都冒出来了,怕不是伤到骨头,得去医院看看。”
跟着的小徒弟也附和道:“杨师傅,你是靠手吃饭的,可要上点心。”
杨师傅看着这卡在电梯间的沙发,手指疼得直颤抖,他咬咬牙,扶上沙发,“也就几步路了。”
赵晚缨挽起袖子:“我来吧。”
好歹也是做过负重训练的,这个重量,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跟着小徒弟把沙发挪进房子里,赵晚缨出了满头大汗,杨师傅跟在后面连声道谢。
“杨师傅,你得赶紧去医院看看,耽搁不得。不过你受了伤,这主人家怎么着也得出些医药费的。”赵晚缨注意力在老师傅身上,看着他脸色不太对,赶紧催促着。
杨师傅点点头,正要离开,赵晚缨叫住他,“你等等!”
她窜回家里,从冰箱里包了些冰块出来,递过去压在对方受伤的手指上,“先用冰敷消消肿。”
“谢谢你啊小姑娘。”
赵晚缨摆摆手说不算什么,转念一想问:“你们今天过来送沙发,家里没人吗?”
“有的。”老师傅点点头,他压着冰袋往厨房走,推开紧闭的推拉门,喊了声,“代先生。”
赵晚缨看着那围着围裙的长发青年,一时间愣在原地。
代清川?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就是新邻居?!
作者有话说:
张展羽邪魅一笑。
新邻居来了~
第10章
听了杨师傅的描述,代清川捏了一下刚摘下来放在手心的耳机,为自己没听到响动感到很抱歉,“老师傅,你先上医院一趟,照个片看看有没有事,相关的费用肯定是我出。”
没想到主人家这么好说话,杨师傅连连道谢,“代先生,还是耽搁你搬家的进度了。你放心,虽然我伤了手,但是我店里还是有人的,下午就把东西都送齐。”
代清川拿了钱包送人出去,先抽了五张红的出来,想了想再抽了三张,好说歹说把钞票递过去。
“代……代先生……你,你住这里啊?”
赵晚缨磨磨蹭蹭,最终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里跟着老师傅出门,这会儿见代清川把门一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愣在人家家里呢。四目相对,她只好尴尬地挥挥手,问出一句显而易见的话。
对方只是笑笑,把钱包往玄关的鞋柜上一放,“看来赵警官也住这儿。”
脸上虽是微笑,但代清川内心里已经把张展羽给骂了无数遍。那小子肯定是知道赵晚缨住对门,在整个搬家期间完全没有透露出一丝消息,原来搁这儿给他惊喜呢。怪不得每次说到新家的时候,张展羽总是露出迷之微笑。
家里乱糟糟的,今天只是把大件家具送进来,他饿着了,在厨房准备给自己煮点东西吃,没想到就这点时间,也会出事情。
今日见到赵晚缨,确实给他好大惊喜。
敞开的厨房门正冒出汩汩香气,一早去医院到现在还没吃上午饭的赵晚缨咽了咽口水,被观察细微的代清川看到了。
“赵警官不嫌弃我这里乱的话,一起吃午饭吧?”
他重新把围裙系上,走进厨房。
赵晚缨闻着味儿跟了进去,相比于落满灰尘的客厅,厨房可以算是洁净如初了。她看了一眼正重新打开炉灶的代清川一眼,不知他要做什么,案板上只切了一些葱段。
“刚搬家,没什么吃的,葱油拌面可以吗?”代清川往烧热的锅里倒了油,一边问缩在旁边的赵晚缨。
她是个厨房废,最好的手艺就是泡方便面,没什么技巧可言,但上次吃过代清川煮的方便面之后,她引以为傲的技能从此都要藏起来了。代清川连普通的泡面都能煮出花来。
赵晚缨见他往冰箱走,视线不自觉也跟着过去,“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只是又要麻烦你一次了。”
“没什么麻烦的,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吃要好得多。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吃饭,都快体会不到食物的乐趣了。”代清川取了几个鸡蛋出来。
赵晚缨瞧见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冰箱侧边门放了几个鸡蛋。看来代清川确实也是临时起意在家里做饭,不然这冰箱也不会这么空。
“还好买了几个鸡蛋。”
单手敲破鸡蛋,代清川捏着筷子快速搅拌。长发被他扎在脑后,动作之熟练,颇有大厨风范。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代清川笑起来,“赵警官对做饭感兴趣吗?”
“不敢感兴趣。”赵晚缨苦笑,“我爸说我跟厨房相克,不准我进厨房。我也就只有泡泡方便面的程度,饿不着自己就成。”
“现在不像以前,外卖都很方便。不下厨也没事。”代清川放下筷子,洗了洗手。
锅里的油热了开始冒气,他准备拿起案板上的葱段。正巧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代清川过去接了电话。
赵晚缨瞅着冒烟的油锅,有些着急,回头望了他一眼,刚刚他是要把葱段放进锅里吧?
“呲啦”,伴随着清香而来的,还有赵晚缨的哀鸣,“啊——”
代清川丢了电话赶紧跑进厨房,“怎么了?”
赵晚缨抖着被油炸了的手,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先冲水!”代清川拉着她的右胳膊放到水龙头下,冷水浇在皮肤上面,缓解了些许灼热。
火被关掉,葱段在油里被煎得焦黄。
四目相对,赵晚缨惨笑:“我就说吧,我跟厨房相克。”
“倒是没炸厨房。”代清川松一口气,把人拉到餐桌边坐下。
赵晚缨看着他翻箱倒柜了一阵,才摸出一管瘪瘪的药膏。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右胳膊上已经起了个大泡,红肿了一片。
“没想到今天接二连三有人在我家里受伤,我是不是该去看看黄历?”代清川用棉签给她仔细地涂药,一边还调侃一下自己。“这是我经常用的烫伤膏,好得很快。晚上最好不要碰水,睡前记得再涂一次。”
赵晚缨不好意思起来,吃人家做的午饭,还一不小心捣了乱。“对不起啊,我不小心……”
居下方的人吹了吹她的胳膊,抬起眼来看着赵晚缨,“是我没注意,怎么算你的错呢。你不过是不懂而已。”
【圆圆啊,你不过是不懂而已,才会做错。以后外婆教你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晚缨眨眨眼,望进代清川的眼里,他那双丹凤眼盛着无尽的温柔。他就像在哄小孩儿,吹着她灼热的皮肤,凉凉的药膏和暖暖的风。
时间在目光中仿佛停滞了。
来了,那种感觉再次出现,熨烫着她难受的心脏,胃部一时暖和起来,直冲上双颊。
是热,热到鼻酸。
她想外婆了。
赵晚缨感受到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急忙扭头遮面。
“你先休息一下。”代清川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本想落在头顶安慰安慰她,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接连在代清川这里感受到奇怪的亲切,但这种久违的感觉,是赵晚缨很怀念的。
她想起在水泗岛外婆家的火盆,冬天的时候可以从灰里掏出热乎乎的烤红薯和烤洋芋,让人浑身暖烘烘的。赵晚缨后背起了汗,低头看着自己手臂的红肿。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算是个混世魔王。外婆总是追在赵晚缨的身后跑,退休的老太太,腿脚利索极了。晚饭做好了在门口吆喝一声,唤不回来疯跑的赵晚缨,她就操/起门后的细竹竿,一路往河边走去,撵鸭子一样把灰头土脸的赵晚缨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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