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怜却是掩扇不动。
山林中的雀鸟惊飞着冲出了林子,随后,又回到了之前的山中清岁,平静安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仲藻雪在刚才的引敌中险险的摔了一跤,磕到了手臂处,堪堪的站起了身来,有些怔怔的看着那个模样英飒洒脱的女子摇着扇站在了那里。
地上,却是那个大汉横七竖八的躺在了那里,吃痛的哭天抢地,满地打滚。
“姑娘可无恙?”游云怜走了过来,伸后扶了她一把,帮着她摘下了身上的绳索。
“我无事,多谢姑娘相救。”仲藻雪回过神来,哑然道,“……姑娘当真是好身手。”
“哈。”游云怜摇着扇笑了一声,说,“好说了。”
救完人后赶过来救场的殷盈正看着一个陌生人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绳索,以为她是那一伙人的同伙便当即喝了一声。
“住手!”
“嗯?”游云怜握着折扇,一双手正拿着那一捆绳索。
陡然听见了这一声喝声,不及出声,就看着一柄薄剑刺了过来,游云怜见状反应迅敏的侧头避开了她的这一剑,手中的折扇继而轻拍向了剑身。
阔击一折。
便径直的将那一柄剑给逼退。
只是一招,便知道来者不凡。
殷盈迫力退了几步,看着她掩扇站立在了那里正打量着自己,一贯轻佻的烟媚之色尽数的沉了下去,随即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向她攻了过去。
“殷盈,这位姑娘不是——”仲藻雪见状正要出声。
“哗啦!”
长扇一展,如云铺展。
游云怜覆手翻掌便遮住了她的面,以示意她噤声,却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旋扇而上,直绕转着她的长剑与她打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来来回回从山林这边打到了山林那边,打到李曼婉安然的将那民女送离后回来。
“这……这是怎地了?”李曼婉愣住。
“……”
仲藻雪颇为无奈的坐在了一旁说,“大概是所谓的惺惺相惜罢。”
直至两人一连拆了二十七招之后,殷盈终是不敌对面手中的那一柄紫芒锋扇败下了阵来,只撑着剑退了几步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姑娘好身手,我原以为南黎的女子都是闺秀之人。”却听她爽朗的笑了起来。
“……你是谁?”
殷盈脸色不大好的得两人搀扶着,被对方激起的斗性,拿在手中的剑却是始终不愿意放下,像是还想着与她再打上一次。
“游云怜。”
掩扇下。
那一双眸爽朗非常,满是畅快的笑意。
游云怜出身女国,女国崇武为尊,而她更是是国中战功显赫的靖湘王的第四个女儿。然而与其它出身显赫的皇族不同,对于宫中权力纷争,金银钱财,靡靡美色,她却是全然的都没有兴趣。
她在十六岁那一年,只选择了一匹能行千里的追风马,从此开启了游历各国的日子。
“诶?就你一个人吗?”李曼婉吃惊。
“若是有志同之人也会同行一段时间。”游云怜说。
“这般说姑娘去过许多地方了?”仲藻雪问。
“是走过些地方。”游云怜点头。
“倒真的是逍遥。”殷盈感叹。
“……”
夜里,几个姑娘湊在了篝火旁夜话,只听着异国奇闻,他乡风情。原以为从临安城走出来之后,见过的景貌与风俗已经是让人眼阔了,但在这一番交谈之后却还是觉得自己原来只是井下蛙。
天地是何其的宽广。
而寄身于天地之间的人当真渺如粟粒。
这也让仲藻雪感怀,原来当初身居深院闺阁的自己那些个女儿心事与思愁是那般的不值一提。
游云怜的加入让这一个队伍变得更活跃了起来,更多了一个向导。而与之同样的,也多了一个闹事的人。不比殷盈性情刚烈火暴,游云怜性情爽朗洒脱,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两人凑在了一起惹起事来便是仲藻雪也觉得头疼的。
“能打吗?”
“打啊。”
“要是打不过呢?”
“那当然是跑呀!”
“哎——”
四人结伴而行走过了只在书中记载过的大雪原,披着一身的雪风,看着峰顶上怒放的雪莲花,听着冰原狼的啸叫声久久地回荡着。
也有见过奇异的说不出名字的动物。
那漂亮极了却不知名氏的花儿。
当书本中载录着的火山真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那滚滚腾发的岩浆涌动的震撼。
那世界的万千风光在其中。
在每一个前行的脚步之中。
有那长于了一千年不死的亘古老树诉说着历史。
有传说中的灵俏麋鹿,还有那色彩斑斓的雀儿。
那些未可知。
那些不曾知。
只在前行的脚步之下,在不断的行走中,在每一次的探知中。
在路上。
[长风破]
在离开桒鸾城往东行路的时候,却是正巧碰见了一双故人,游云怜看到了他们心中欢喜的走了过去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御戎狩大人,素兄,近来可好?”
那人便是素长清与明亭。
仲藻雪几人张首望过去,只看见那边坐着的一双壁人。
男子却是琴师的模样,雅冠衔玉穿着一身青素的衣衫,看着温润如玉的好似个谪仙人。
女子却是拿着一把朱红色的长剑,以朱翎高束起长发,看着英飒逼人,锐利非常。
听到了声音,最先察觉到的却是那个女子,只看着她坐在了那里一只手正握着酒盅,望着她的目光有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挑了挑眉。
“……游姑娘,一别经年可还无恙?”素长清一怔,待看清了来人后便是笑了。
“我从国中出来的时候,正赶着姜立哭着一张脸去靖湘王府哭嚎,一看便知你在外头定是惹了不少事。”明亭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笑她。
“……大人这般一说,看来我是暂时回去不得了。”游云怜无奈的笑道。
他乡遇故人,天涯皆友朋。
一场雨阻绝了大家了行路,便借着一方荒废的庙舍避雨。
仲藻雪依旧对雨存有心霾,虽不至于像在临安城时每逢雨天就头痛欲裂,只感着窒息的喘不过气来,但却还是痛苦不堪的。
尤其是春夏两季不乏阵雨。
“如何?”游云怜问。
“还好。”仲藻雪脸色苍白的勉力说道。
“藻雪姐姐……”李曼婉也不知道要如何减轻她的痛苦,只得抱着她,跟她贴在了一起,就像小动物之间的贴贴一般安抚着她。
殷盈看了一阵,再将她的手放入了薄衾内,皱着眉说,“到了隐国还是先寻一个大夫好生看看罢。”
仲藻雪无力的笑笑,“我身上又没病没痛,便是神医又能如何?”
这不是能杏手回春的外疾,是难以医的心霾。
这确实有些棘手。
游云怜跟她们走了这一路,见过了仲藻雪几次病发,虽然没有什么症状,只是整个人有些脱力,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
就在屋里的人一筹莫展时。
“当——”忽听一声琴音发。
隐隐的还能听到压指间琴弦的轻颤音。
素指滑弦。
一打。
在这样一场急雨中,竟是全然的冲缓掉了雨势的燥气。
那琴声就好似是自极深的幽谷中传来,无比的遥远,无比的恬然,仿佛寄身于云水间般。只让听着的人如置身其中,窥得山水之间清妙与灵色,又像是洋洋洒洒泼宣于纸上的水墨画,那每一个透出来的乐符都像是或浓或淡的一点水墨。
这一场急雨,到最后却是全然的压于了这一曲清绝的云水之音下。
——尽洗铅尘。
……
素长清离去的时候将那一首琴阙赠于了她。
短暂的一场相逢。
仲藻雪扶身一礼谢过了他的相助,在得知他在找一些旧址的碑帖时,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西陵王府的地下宫殿中所看到的那一座半成品的机关阵与一片的碑林,便将告知了他。
“我只知道那原是帝师秦弈遗落下来的东西,公子若是想要知道什么就去找……祁青鹤吧,他是秦弈先生亲传弟子。”仲藻雪说。
“……秦弈。”
在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素长清神色少有的微怔。
殷盈站在一旁正听着,突然用手肘捅了她一下,就在仲藻雪神色疑惑的望向她去,却看着她勾着那一双烟媚的眸子笑她,“这位公子既然此行的目地正是南黎,你有什么想要带过去的话便得抓紧了跟他说。”
仲藻雪不觉失笑,只微微低下了头。
摇头。
“可是有什么要在下效劳?”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对话,素长清回过神来问。
“对呀,藻雪姐姐你看着给祁大人带几句话吧。”李曼婉道。
仲藻雪失笑,“何必再相扰呢?兴许他已经另娶她人。”
李曼婉却是不信的,急道,“那若是大人心里还记挂着你,同公子问起你的情况呢?”
仲藻雪道,“那就有劳公子代我带一句话。”
“……”
那一封信借由素长清的手带了过来。
在极恶的黎安。
收信的那一个男人好似有落了恶疾,失明失觉失语,行动落得很是不便,尤其是每逢阴雨天气的时候,旧伤复发,膝骨与臂肘更是钻心痛。
他轻咳着坐在榻上,摸索着手中那一封薄薄的书信,原是清冷孤绝的一张脸,但在一瞬间红了眼眶,却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那信上只是极简短的七个字。
——我一切安好,勿念。
听着屋内的男人不知是哭而是笑的伏案哑声,任凭如何的嘶喊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素长清一身雅冠清玉的负手站在了远山居上,只长身而立,临窗观望那一渠已经开败了的山花。
“……”
在进入隐国之后,仲藻雪见到了李诗情曾经在书本中看到的心心念念的国度。
在这里,女子可以自在的走在街上打闹。
穿各色不同漂亮的衣服。
可以出入仕第。
可以劳作自工。
能操刀做得屠妇,进得了学堂,也上得了沙场。
纵使是千万当中的挑一,机会分外渺芒,但至少在这里,她看到了机会,哪怕是极其渺芒的机会。
但至少,它存在。
有素长清友人连起的引荐,她们三人有机会进入了女阁,和国中的普通女子一起听夫子授课讲学,启蒙开智,那不再是自己懵懂的琢磨,终于有了师辈为之解惑。
试考结束的第三天。
非常意外的。
仲藻雪得以国中长公主隐凰召见进入宫闱,见到了这一个传说中的女子。
“我看过了你的文章。”隐凰坐于小案前说,“临案授学,启蒙为先,唯有开智方得解难,唯有自救才得寻回自己,让自己彻底的立身于世。近来女阁中的夫子年迈,不知道你可愿意留下做辅学的女官,为她们启蒙?”
“……我愿意一试。”
怔愣下,仲藻雪承礼一拜,再起授衔。
自此后她一直留在了隐国。
在经过了遴选与授训之后,她以女官的身份,做一个女夫子,留在了女阁之中为每一年新入学的女孩子们开学启蒙。
教她们认字。
教她们读写。
教她们看书。
还有那些书本上没有过的知识,在她走过的这一路中,她的每一个脚步,她的人生。
正是清日里。
她穿过了那一片朗朗的读书声,听着那些小姑娘们咿咿呀呀的学读着生字,温和的眉目微微敛了下来,但手中却拿着戒尺。
又是一年的好春光,窗外正是一片的鸟语花香,姹紫嫣红。
——三年后。
又是一日烟雨濛濛。
只是她的心已不会再受到这样的雨天影响丝毫。
撑开了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她只像往日一样的从女阁的学堂中走出来,甚至神色有几分惬意的看着这几日暑闷后的雨天,伸手置于了伞外接过了几许微凉的雨水。
她举步走入了雨中,就像往常一样走向了回家的路。
在路过的糕点铺时,忍不住馋的用自己这一月刚挣来的月例买了一份自己最爱吃的杏仁糕。
“嘀嗒。”
“嘀嗒。”
那晶莹的雨珠自素黑的檐瓦下一排又一排的泫落下来,直听着下面高低不同的瓦罐里盛着水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声音,好似一曲雨中小调。
这一场雨,却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场雨。
街上有零星的几个没有带伞的行人,正举着袖子置于头顶的急匆匆奔跑着。
迎面走来了三五个人。
看着像是为了近日皇上的的寿辰前来贺寿的人。
悬于伞檐的雨珠如丝断落,一颗又一颗的滴落,溅得一地的涟漪起。
仲藻雪打着伞走了过去。
就在与当中的一人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停驻下了脚步转过了身来,连同着手中的那一把油纸伞一同转动。
仲藻雪一怔,停下了脚步望了过去。
一场雨落下。
烟雨好似朦胧了世界的一切色彩,像是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的湿濡,仿若梦回前尘一般,只看着那个人容颜不改,依旧是那一张神骨清隽的相貌,望着俊冷非常。
唯一变了的是他束起的青丝已经被尽数的染色。
像是那一日纷纷落下的白雪一般。
“……”
“……”
祁青鹤打着伞转过头久久的望着她。
仲藻雪恍然回过了神来。
只向他微微一礼。
轻淡的好似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怀礼,但却疏离。
蒙着一层的雨气,一礼毕,她没有再做停留的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只刚走了一步,却是脚步一滞,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袖子正被男人拽住。
“藻雪……”那是极为生涩的嗓音,好似掺着刀片,和着血,带着泪。
仲藻雪望着那一只拽着自己的衣袖的手,随即缓缓地抬头望向了他。
拽回了自己的衣袖。
不容置疑。
却是直视着他的那一双眸,对他微微一笑,就这样从他的面前转身走了过去。
像是那一日他在她的面前打着伞转身离开,任凭身后的她哭得嘶声裂肺,痛断肝肠,也没有一丝的留情的转过头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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