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能感觉得到她好似有情许自己,喜欢自己。
但却不知道原由。
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是高兴的,雀跃的,虽然不曾显露于外。
他只知道自己在每每看见她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带上三分的笑意,连同着心里的某一个地方都变得了柔软了起来,整个人都觉得好似暖暖的。
哪怕只是隔着高墙门院的遥遥一望。
但依旧不知原由。
世人将男女欢好的情许定之为爱情,茶坊话本里也向来不乏歌颂生死相许磐石不转,只他始终混沌而又茫然着想着以一份理智剖析来探寻当中的原由一二。
但时至如今他也找不到原由,因为这当中完全脱离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与他理智的认知背道而驰。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欢喜而不由自主的欢喜。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的难过而不由自主的难过。
所有的情绪、感觉、心情都被对方一力牵着走,只在对方的一颦一笑之间,便决定了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他无法理解。
于是也无法理解她的那一句话。
——“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的爱你。”
事情的真相与结果往他从来不曾预想的一个方向奔走而去,祁青鹤脸色苍白如纸,颤着的手甚至于连杯盏都有拿不住,在下一秒钟起身像是想要逃离这里,但又有些眩晕的伸手扶住了桌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大人,您怎么了?”见他这般模样,刘玉珍登时吓得连忙过来扶了他一把。
“我没事。”
祁青鹤忍住眼前的眩晕,脸色苍白的摇头。
只是好似神魂脱离一般,伸手滑落了她搀扶着自己的手臂,强撑着踉跄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大人!”
刘玉珍身怀六甲有些行动不便,难以追上他的脚步,见他这副模样,唯恐他出了什么事了,便忙差着管事去照拂着他,再叫了人去府衙那边叫相公快些过来。
走到了熙攘而繁闹的临安城内,看着街道里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走夫商贩。
只他觉得天眩地转,再难以分清楚天地乾坤。
……
“我等了一天,后来我不想再等了。也不再稀罕了。”
“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凉薄的郎君呢?”
“我爱的人,在我心里早就已经死了。”
……
望不清焦点,眼前更好似是一片的模糊看不真切。
好像自己不经意间走进了一个看不到光的死胡同,兜兜转转,如何也走不出去,来来去去,到处都是死路。只在一片苍茫混沌间,他转过身,发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人。
再也没有了她巧笑嫣然。
再也没有了她煮茶抚琴。
只一片天地浩然苍渺间,仅剩下了他一人踽踽独行。
是他把她不小心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了她。
“大人!”
“祁大人!”
“大人小心!!——”赶过来的管家追过来的时候,正看着他神魂脱离一般的走在大街上,眼见着街道上奔来的一辆马车急匆匆的冲了过来,正要撞上了他。
——那是他生平以来的,第一次不敢再去继续查证真相,不敢再去继续追寻事实。
祁青鹤混沌之间意识纷乱的听不见了任何的声音,只待被急冲而来的马匹撞得掀飞去了另一旁的摊架上才像是回过神来。
“啊!!”
骤然的惊变引得那摊架上的妇人不禁尖叫了起来,仓惶起身避身之下,眼看着他被掀飞之下砸烂了自己的摊子摔在了地上,一时间不醒人事。
冲飞而去的马匹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停留下脚步。
像是目标明确般,在撞倒了他之后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路扬鞭的尾尘。
“大人!祁大人!”
“天!”
“快去叫人过来!”
“大人!大人你怎样了,没事吧?!”
赶来的管家眼见着这一幕发现在自己的眼前,登时三魂被吓走了七魄,连忙冲了过去想要搀扶起他,却是拍了又拍,叫了又叫,但躺在那里的男人都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街道边上一时间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很快的有府衙里头的人闻讯挤了进来,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刘能看着他躺在了地上不醒人事,脸色登时大变的冲了过来。
“御史大人!大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围着的人群挤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直把一条街都堵得严实了。
李曼婉赶着柴车从城外回来之时,正看到了事由的全数经过,惊愕之间看着那辆马车扬鞭驶入了冷巷之中,看着赶过来的师爷当即立断的封锁了现场,差了人去彻查那一辆肇事的马车,又看着几个守卫被吓得不轻的背起了不醒人事的祁青鹤飞快的往医馆那一处走去。
这究竟是……?
“你说祁大人在街上被一辆马车撞了?”柳三娘愣了愣。
“是的,是我亲眼所见。”李曼婉道,“而且看着是故意为之,非是马惊所致。”
“可知是谁人?”柳三娘问。
“不认识,那人头上戴着斗笠遮着半张脸,只看着身形像是个男人。”李曼婉道。
空巷之中,遗落的辕车倾倒在了一棵树下,悬着的曲轮还有不住的转着。
垂落下来的车帘落在了泥土里。
只一个身穿黑衣劲衣的男子站在了辕车边,伸手微微挑了挑遮在头上的那一顶竹编的竹笠,露出了一双细长俊冷的眉目,却不同于文生的清傲儒弱,更多的是一种反骨般的桀骜不驯之感。
放了行马之后自顾着往另一边纵身而去。
“……”
柳三娘坐了回去,沉思了许久。
李曼婉也面色沉凝的坐了下去,半晌,问,“三娘,我瞧这人是冲着祁大人来的,却不知是助我们还是另有图谋会干扰到我们的计划?”
柳三娘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曾听过还有此人。”
李曼婉微微蹙眉,问,“……可是世子那边的人,想要祁大人的性命?”
柳三娘沉吟了一会儿,说,“此事事出突然,我会跟姑娘说上一说。”
李曼婉顿了顿,像是有想要问什么,但话刚到了嘴边又有些迟疑。
柳三娘起身问,“你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李曼婉点了点头,说,“都准备好了,我也有清点了一遍准备的所有的东西,将所有的安排都布置了下去,如若事情真正避无可避的走到最后这一步,我们定不能让仲姐姐就这般的死在了那铡刀之下。”
柳三娘叹了一口气道,“她真是受了太多苦了……”
李曼婉听到这里也心有恻隐,抿了抿唇,说,“若是能救仲姐姐,我便是豁出这一条命也是愿意的。”
柳三娘望着她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傻丫头,姑娘要救人可不是要拿你的命去填。”
李曼婉又有一顿,有些迟疑的开口问,“三娘,你说的姑娘到底是……?”
柳三娘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是和仲藻雪与李诗情一路的人,自始至终都是。”
“……”
青日里的阳光照入了幔里,射落一地的金灿之色。
那光色照在眼睑上有些许的晃目,这让嵇舟不由得抬了抬手本能的挡住了这一片刺目的金芒,微眯起了双眸,等醒得大半了后,便是神色有些倦怠的从床上抄了一件衣服披上坐了起来。
有些许清烟送了过来,透着这射来的金日,望去的时候见了一抹袅绕之意。
暖风吹起了香帐轻拂。
只见着美人半支着身子懒倚在朱门雕画下,一只手正半举着香斗,落目间正望着手中一张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的纸条。
“醒了?”殷盈睨了他一眼,吐着香斗淡道。
“……”
嵇舟轻咳了一声,道,“殷姑娘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殷盈举着那一支花渠烟斗懒倚坐在小门下,清烟袅绕间,她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那一块半玦的宝玉,言语中似有玩味的说道,“翰林大学士放着当今的太子不去辅助,反而一心做沈钰的幕僚,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愚笨。”
看着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块半玦宝玉,嵇舟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往自己身上摸去,直摸了个空。
嵇舟不由得失笑,“……殷姑娘当真是好快的手。”
殷盈像是无趣的反手将那一块半玦的宝玉抛了回去,嵇舟伸手接住,仔细的擦拭了一遍后再将那一块半块的宝玉收回了衣内。
“沈蒙之死,有利可图,若是能借祁青鹤的手彻查下去深挖案底,那会是扳倒太子最好的机会。而案由涉及到其妻仲藻雪,但他心有不忍,便是最好撬动他卷入朝中党争的机会,他会是对抗西陵王旧势也就是当今太子最好的一枚棋子……”
殷盈懒倚在了门下,净如葱玉的手指懒懒得撷着小笺的一角,一边拿了起来一边念着。
嵇舟听到一半又从身上摸了一遍,这下子是真的哭笑不得了,“……殷姑娘,你可真是……”
“这不就是你想要给我看的吗?”殷盈举着烟斗懒懒的睨了他一眼。
嵇舟一顿。
“柏远山与你同科同仕,自是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立场,你与他明里暗里斗了那么些年自是知道彼此的脾性与手段,他这一方来原也是为了祁青鹤,许是一开始怀抱的目地跟你相差无几,若非是纪王爷将事情搅和到了难以周折的地步,柏远山原没有必要硬扛着与他祁青鹤敌斗到底。”
殷盈吐了一口烟道,“这一张小笺是你用来试探我的,向我明示你的身份立场,看我会怎么做。”
嵇舟望了她一会儿,却是一边拢着身衫一边笑着走了过来,问她,“殷姑娘既然看穿了这一切,却不知道会怎么做呢?”
殷盈懒倚在了香门边上,好似柔若无骨,妩媚非常。
清烟微吐。
她道,“你只是我睡过的几十个男人当中的其中一个,仅此而以。”
“…………………?”
拢着衣衫正在系着衣带的手一滞。
嵇舟神色有些懵住。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后续放上来的,为了让跟订的读者看到就把殷盈的小传暂时放在这一章一起,之后会把【一】均到上面的几个章节里面。
——
殷盈【传记一】
殷盈少时离经叛道,却又偏偏长在礼乐六艺官家。
做为家中的长女更是从小被父母要求要做出表率,要长得像一个闺秀的模样,日夜诵颂《女德》、《女戒》,将当中的教条刻烂心中。
家中对她赋于殷望,盼着等到宫中大选秀女时她能得蒙圣恩进宫为妃。
母亲跟她说,只有这样能嫁于人中的龙凤的女子,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最大的幸福。
她听得心烦,但到底孝字当头。
只等母亲离开之后。
转身就换了一身男装和家中的正在校场习御射的哥哥们厮混在了一起,
殷盈【传记二】
长兄成亲一年之后病逝,膝下无子,撒手人寰只留下了长嫂一人成日里以泪洗面。
依照礼制。
夫死之后妇于佛堂守节三年,不允外男私见。
长嫂依礼为夫守节而循,日日跪在那佛像前虔诚的为亡夫诵经祷告,一年下来得以“贞妇”的匾额被家中长祖称赞不绝。
直至一日夜里有一个潦倒穷困的书生闯进了佛堂,那书生饥寒交迫,长嫂见他可怜心有恻隐救济了他,给了他些许斋饭让他吃完离开。但那一日夜里下了场大雨,书生离去的脚步被阻绝了,也不想给恩人凭添麻烦,就藏在了那佛像的身后,以为这样不会被人发觉。
只想着等这一场雨过去,寻个蔽风的地处小睡会。
被人撞见的时候两人百口莫辩,最后长嫂羞愤之下自尽,那书生见自己害得恩人毁誉丧命当下就疯了一般的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贞妇”的匾额被摘了下来,长祖连夜召集了殷家里所中的女眷训话,严令告诫她们要以长嫂为诫时时遵守妇德妇贞,断断不得越一步雷池。
家中的女眷温驯的低头听训。
只是跪在最前面的殷盈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女祠上那一个个刻着“贞妇”牌位。
“去你他妈的贞洁牌坊!”
——
第50章 浮尘
“……”
嵇舟神色有些懵住。
系着衣带的手一滞, 停在了掩衣的边角一处,只站在了那儿看着她神容妩媚而惑人的半举着香斗,那一双烟魅横波的眸在上挑的时候总见着几分勾人。
金灿的日光半打在了美人的香肩上, 照着肤白胜雪, 柔若无骨。
任谁人看到她第一眼时, 都难免会道一句妖姬祸水。
“明白了吗?”殷盈见他呆在了那里,举着香斗说道。
“咳哈, 哈,哈哈哈哈哈——”
嵇舟久久的才反应了过来,先是像岔气了一般的咳了一声, 随即便是不由得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而又清脆, 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他系好了衣带披着那一件衫子坐在了她的一旁, “殷姑娘当真是无时不刻都让我意想不到。”
他原只当她许是别有用心, 不是一般以色侍人的妾姬之辈。
但事实的真相却是更为的令他大感意外。
似他这般风流成性的性子,身边向来都不缺女人,一夜露水, 一朝欢爱, 走去往来不过贪一晌温存,各取所需,到底也算交处适睦。
——你只是我睡过的几十个男人当中的其中一个, 仅此而以。
那是嵇舟生平第一次听到的这等离经叛道的言词, 尤其是这一句话还是对他说的。
一个女人, 对他这一个男人说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
嵇舟性子向来爽朗风流, 听着也不恼的笑了起来, 披了件衫子坐在她一旁却好奇了, “我这下却好奇了,这到底是几十个男人呢?”
殷盈半举着香斗望着他,笑起来的时候尽是勾人的媚惑,“你会去记一年前桌上都摆了什么菜吗?”
嵇舟侧着头看着她笑道,“如此说来,殷姑娘此来王府究竟是有何图谋?”
殷盈望了她半晌,像是觉得他这般不以为然的模样也是新奇,“你却也不觉得气恼?”
“这有什么好气恼的?”嵇舟一只手撑着下颌,慵懒的抵在了膝上,侧首望着她道,“各取所需,逢场作戏,我既风流成性,又何以要女人都守节如玉,但我却觉得殷姑娘确实是有趣的很。”
嵇舟打量着她,轻笑着以食指勾起了她的下颌道,“似你这样的人……沈家父子竟一直只将你当作媚色攀枝的雀鸟养着,可真是不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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