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青鹤道 ,“买通王府一两个仆人给她下药便可让她在神志不清,何况她本来就是个疯妇,我只需稍加刺激她就能让她跌入我布设好的陷阱里面,而我,远在千里之外便可兵不血刃。”
嵇舟看完了手中的案卷,了解了一个大概后收折好了宗卷。
“动机呢。”
“她是我休弃的糟糠,背叛了我攀附上了其它的男人,我自是要彻底的毁灭了她让她摔得粉身碎骨才得以甘心解气。”
地牢里的灯烛折落,只在他的身上投落下了一片的阴影。
祁青鹤微敛着眸子,神色不变的说道,“不止如此,我要的不仅仅是毁灭了她,还有那个与她苟且的男人一起滚去地狱里头。报复仇人的方式,没有比借着让自己厌弃的人的手去杀了另一个敌人更要来的爽快。”
“如此的话,眼看着一切计划将要得逞,在法场之上你又为何要认罪,承认自己主谋的身份?”
“愚蠢的问题。”
祁青鹤微抬起了眸,道,“我策谋了如此绝妙的杀人计划,到了最后一刻哪里能让她一个贱妇将我所有的光芒与成果给独揽,自然得要让世人知道我的聪智。”
“……”
“除此之外,杀人不止,我还要诛她的心,让她知道她是怎样一个蠢钝的被我玩弄在手心里的人。她越是想死,我便越是不如她所愿,这世上有太多活着生不如死的人,留她一条命不过是想看着她继续在这尘埃里像蝼蚁一样挣扎,哪里比得了我自在逍遥的走一遭黄泉地狱?”
“那留在现场的第二个致命伤是为何故?”嵇舟问。
“长点脑子。”
祁青鹤说道 ,“那第二个致命伤是我验出来的,吴作青更是我的人,自然得有从中操作的空间。”
“我脑子不好,还是有劳祁兄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从中操作’让世人以为这桩案件有第二人?”
“她被我下了药自是神志不清,知道此案有第二人可以为自己背锅,当以想方设法甩锅给同伴,如此我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拉出她那些狗朋同党,坐连一二,尽数清绞她周边的人来报复她。”祁青鹤道。
嵇舟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祁青鹤抬起了眸,道,“就比如这一次劫持法场之事,可不正是挖出来了这么多可与之坐连的人?”
“今日法场之乱你也参与其中?”嵇舟开口。
“自然,不然以那些妇人粗浅的见识何以策划的出来如此的谋略?”祁青鹤微扬起了头睁着一双眸。
“这般说来,你不还是起心救她?”
“只是让她自以为自己得救,再让她摔进深渊,这样才更能折磨她教她绝望。”祁青鹤神色平静道。
“那现场上的二十一刀做何解释?”嵇舟开口。
“是她二人背着我偷情的次数。”
“那些行凶之前的采办?”
“是我差了个跟她身形不相一二的人妆貌成她的模样。”
“那些线索?”
“是我故意留下来的。”
祁青鹤微睁着一双眸子,自上往下的审视着他,神容孤冷而蔑然,“世人愚昧,若不留下些线索,怕是到死都见证不了我的才智。”
“……”
狂风穿过了砖墙的缝隙,这一方逼仄阴暗的牢狱之中尽是一片投落下来的阴影。
而他站在了至暗之中。
嵇舟立在烛火下沉默了良久良久,最后哑然失笑,“……再问下去我怕是真的就要信了。”
祁青鹤立于牢笼里负手长身而立,却是神色平静的没有说话。
嵇舟想了想刚才两人之间的一问一答,沉默之余,望向他道,“等到上派下来的人来到临安之后,你便是准备了这些个说词与他?”
祁青鹤负着手,微敛下了一双眸,道 ,“我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只要我承认,没有人能从中找到任何的破绽。”
不止是逻辑说词,连证据他都可以做到完美无缺。
嵇舟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那一纸案卷收好,“你这下是真正的一条路走到黑了,祁兄。”
祁青鹤面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收好了手中的案卷,嵇舟道 ,“既然你猜得到我会来,那便直接说一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祁青鹤抬眸望向他,道,“让你的主君过来见我。”
嵇舟神色一时错愕。
祁青鹤望着他的眸子微深,“我知道你此来临安的目地是什么,子行。”
嵇舟有沉默了下去,只这一次比之前还要良久,甚至于连面上都带着些凝重,又有复杂的望着他。
“剩下来我要谈的事情已不是你能决定的了的。”祁青鹤道。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嵇舟低头失笑。
瞒他都难,何况是骗他。
那一颗玲珑心端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只不过是他向来不喜将重心放在这些朝局当中的尔虞我诈之上,学得那些千万卷书藏原是应当用来一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的。
学识立国,而国以民立。
所以他们这些读书之人,他日考取得功名,应当是为了报效家国为一方百姓解惑得以安居乐业。
而绝非是一已私利。
那是秦弈先生在授业之初便说与他们的话。
可堪数年过去只他孤身一人始终践行此道,至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
“……”
牢狱之中一时寂静。
静得连砖缝之中呼啸而过的冬风都已止歇,只是寒烛朔绝,一片生晦的光影在这一方逼仄狭暗的牢笼中的流动着,高悬的锁链霜冷非常。
嵇舟在问完话之后,转身离开了这一边的死牢,只走去了一墙之隔的地方。
“主君。”他拱手向立在里面的人一礼。
“我现在却在想,是否我这一番亲身前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沈钰笑了一声。
“或然。”嵇舟道。
“当真不愧是秦弈先生挑的弟子。”沈钰啧声。
松开了站在一旁的仲藻雪,见她似有些站不稳当的踉跄又伸手把住了她的肩,沈钰侧眸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双眸生冷的紧抿直了一根唇线。
那眸子霜寒,里面的恨意却并未有减少。
只更多的是不甘。
沈钰道 ,“看来他是真的已为你铺设好了所有的路有意放你离开。”
只是这一条路带着他的血,葬送他所有的一切,甚至于将会是用他的尸骨来铺砌而成。
“我宁愿死也不愿承他的情。”仲藻雪神容生冷的挣开了他把着自己肩的那一只手,“我从来就不需要他做这些事情。”
沈钰望了她一会儿,“相互伤害谁也不愿意低头,这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吗?”
仲藻雪脸黑了下去。
嵇舟在一旁听着掩扇闷声笑着。
沈钰道,“先将她带下去,再清围附近的狱卒不要让所有的人靠近,他既然要见我,我也正好有话想要与他一谈。”
——
地牢之中不分昼夜,只是永暗,一望无边的漆黑。
透着削骨的寒。
壁上的灯烛正生冷,那烛火先是照落下地面上一道颀长的影子,伴随着影子拉伸,沈钰信步走了过来,清空的最深处监狱,只跟着一个影卫在身后。
“祁大人找我?”沈钰站在了牢栏外问。
“是然。”
“却不知是何事?”
祁青鹤长身而立的转过了身来,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对折有几的信笺,一旁的影卫走了过来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这一纸信笺,确认无恙之后再呈奉给了沈钰。
展开。
那信笺之上零零总总的写了约数二十余人名。
从小官不及九品的街吏到高权太傅长史在内,是所有有涉及案由的人。
沈钰看了一眼,抬眸望向了他。
“我知道这里面也有殿下的人。”祁青鹤抬眸道,“我要这上面所有的人最后得以伏首认罪,绳之以法。这是我的要求。”
沈钰屈指一折那一纸信笺,“祁大人何以断定我会答应你?”
“为殿下此行的目地。”
“祁大人知道我此来的目的?”
祁青鹤道,“西陵王之案涉及太子,殿下与太子争斗数年自来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
沈钰明白了过来。
折着那一纸信笺的手落了下去,抬头望着他,那一双微眯起的眸子尽是审夺的打量着他,“祁大人终于想通了要投身于哪一方了?”
“我的立场从来不曾有变。”祁青鹤道。
“所以这是交易。”沈钰道。
“不止。”
祁青鹤道 ,“我可帮你彻底剪除掉西陵王的余孽,包括将太子彻底拉下来。”
沈钰立在了牢栏之前道,“这确实是一个诱惑十足让人为之动心的结果。”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眸望向了立身在牢狱之中身上负着铁链的男人,却笑道,“只是祁大人此时身处囹圄,连自救都尚且不瑕,又何以来为我谋事?”
“法场生变,我位及三品纵是认罪也不会当即获刑。”
祁青鹤道,“上报进京的消息已在路上,往来最快五日到七日的时间,差遣而来的人不二乎是太傅或者是蒋相,但无论是谁,事情必须在他们赶过来之前解决。”
沈钰道 ,“如此说来,祁大人心里已有谋划,却不知如此死局,祁大人还预备要如何来破局?”
地牢里一时静默。
壁火正烤着上面吊悬着的铁链,尽见霜华色。
祁青鹤敛下了一双眸,垂落在一旁的手随即负于了身后,他移开的视线望向了一旁壁烛上幽若颤动的赤焰道,“于此,我不证她的清白,而证他的死罪。”
沈钰顿住了,似是一时间没有太理解他的这一句话所指。
“李氏冤案整整七十四人惨死只为一已私利,人命草芥,氏家子女颠沛潦倒含冤难鸣,至以其子李麟生甚至被奸人挫骨扬灰尸骨无存,其女李诗情如今亦是下落不明或者有遭毒手。”
祁青鹤负手冷声道,“这些奸人毁尽了一室宗族,抢夺了他们的财产,网尽了他们的船线,以此来中饱私囊,无视民生哀苦,朋党比奸无恶不作,甚至于不惜通敌叛国来争权谋位。再至以伎馆藏尸二十余,人命海海遗骸成雪不见天日,那些被送玩达官显贵的女子未载薄之中的更是无可预及数数,死之难以清算,数案并做,哪一条都容不得他立身于这世上活命。”
沈钰明白了过来,“祁大人是想……”
祁青鹤抬起了眸,道 ,“此案确系是由仲藻雪亲手杀了西陵王沈蒙,但在此之后我要证的,是沈蒙该死,是她该杀。”
沈钰微眯起了眼,“这怕是不容易,如今查到的那些事尚不足以教父皇置理一二,当中所涉及李氏之案更是父皇亲手所判,皇命昭天,不容逆转。”
祁青鹤道,“皇上年迈,这个皇位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沈钰打量了他良久,道,“祁大人可知只这一句话便能死无葬身之地吗?”
祁青鹤微敛下了眸,信步身在了牢中道 ,“七天,七天的时间,在上派的太傅或者蒋相来临之前,我会彻底挖出整个盘结于国根之中的毒瘤,将它们所有人给连根拔起来。这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以表我的才智与能为可为殿下所用。”
沈钰道,“祁大人愿意助我扳倒太子?”
祁青鹤道望着他,道,“三个月,我助你登上皇位。”
地牢里一时间一片寂静。
好似时间被人陡然的按下了暂停的开关一般,就连空气之中飘浮着的尘埃都被定住了一般,壁上的烛火忘记了晃动,泫着铁链的露水也有凝结在了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连呼吸都忘记了。
沈钰微微眯起了眸道,“祁大人当真是自信。”
祁青鹤道 ,“这七天的时间,可以让殿下来亲眼断定我是否有这个自信。”
沈钰望着他道,“若是祁大人做不到呢?”
祁青鹤道,“若是我能力不足难以置办,殿下可以将我交给上派而来的太傅或者蒋相,让他们以戕杀西陵王之案主谋之罪将我问斩,当中说词我已告知了嵇舟。”
沈钰听到这里笑了笑,道,“不若让我先看一看,祁大人预备如何从这地牢中金蝉脱壳罢。”
“这不难。”
祁青鹤望了一眼沈钰身边站着的那一个影卫道,“请殿下将身旁的那位朋友借我一用便可。”
沈钰望了过去。
被两个人四双眼睛盯着一阵头皮发麻的影卫:“?”
沈钰盯着那个无辜的影卫半晌,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看来你连我会带着影卫过来都在一开始就谋划好了。我心里却好奇了,若是不答应你却还能怎么办呢?”
“换成嵇舟也可。”祁青鹤道。
“哈。”
刚刚将仲藻雪安顿好后站在外面候着的的嵇舟不觉得打了个喷嚏,浑身却不知为何一阵恶寒,整个人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上下搓着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但最好留着他去做其它的事情。”祁青鹤道。
“我这影卫白日里也得跟着我有它事。”沈钰道。
“无妨,我只要他夜里代我在这里便可。”
祁青鹤道,“我纵身入狱,西陵王府定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白日我必须亲身在此与他们斡旋。死囚之内非特昭不得夜审,入夜之后我再谋动,至以卯时回来。”
沈钰道,“若是大人一去不回呢?”
祁青鹤望着他,道,“我若一去不回就没有必要在法场上担罪,要来这七天的时间。”
壁火泠然幽曳。
那是地牢之中唯一的火,也是地牢之中唯一的光。
只是那光亮太过于晦暗,总照着这一片一地的昏残之色,时有分不清光亮与阴影的界线,而在那当中的人却是永远的沉溺在了永暗之中,甚至于至死都窥不见一丝的光明。
祁青鹤立身在了长夜里,却是神色平静的伸手解下了那一身素白色的中衣,衣衫落下,那一件漆墨的外衣扬起,似一羽墨色的蝶,披落在了他的身上。
合衣束袖。
绑带束发。
自此,弃于无尽的光明,彻底的与黑暗交融在了一起,成为了行走在永暗之中的人。
他将不折手段,他将机关算尽。
“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此去之前,我要再见她最后一面。”
穿过砖缝的风是生冷的,那风轻拂起了他高束的墨发。
他穿着一身深如长夜的墨衣站在了她的面前,披着无尽的暗,裹着无尽的罪,立身在了她的面前望着她,在她那一双生冷如霜的眸子注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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