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晟却沉重起来。
“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自从知道要到南淮,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轻声开口,似是感叹,但沈昱宁听出了点悲伤。
齐长礼去世后,这座房子归到了顾逢晟名下,他一直没动过,里面的一草一木和摆设都是从前的样子,这座如今空空荡荡的房子,已经送走了他两个的至亲,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没敢回到这里。
怕想起从前,也怕徒添伤感。
“今天带你来,其实也就是想找个人陪着我进去,就像你说的,伤口总要痛一阵子。”
顾逢晟难得在她面前这样,他少时自傲,从没在谁面前低过头,遇到了天大的事也都是自己强撑着,很少有开口求人的时候,可今天,在沈昱宁面前,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甚至让沈昱宁有一瞬间恍惚,眼前的顾逢晟,仿佛是个易碎的。
心里那点柔软被触动,她也不太忍心陪他揭开伤口。
“你带我去你之前的学校走一走吧,毕竟上次来我也没去看。”
跟他重逢这么久,还没看到他失神到这样过,沈昱宁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他的思绪。
顾逢晟何其聪明,在她说第一句时便有了答案,知道了她的意思后,倒也没急着回复她。
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弯嘴角夸赞她身上的裙子。
沈昱宁下意识低头,反应过来后觉得心事被戳穿,不知不觉间着了他的道。
今早出门前,她确实对着行李箱里面的衣服挑挑拣拣,几番选择才最终确定好,最是条素白色的衬衫裙,款式简单有收腰,长度直到小腿肚,修饰身材的同时也很舒服。
按明熙的原话来说,这是条初恋裙。
沈昱宁对穿搭不屑一顾,全是考虑自己舒不舒服,但今早,她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为悦己者容的想法。
碍于面子,却又不得不故作冷淡,说了句随便穿的就敷衍了事。
顾逢晟没再多言,心情有所缓解,最后还是带着她进了院子里。
两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没过两分钟,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生走上前放下一壶新泡好的热茶。
这人置身院落仿佛古人,与世隔绝。
沈昱宁有点新奇,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给自己倒茶的男生,他起身时看见沈昱宁的眼神,对其淡淡笑了笑。
她也笑着,说了句谢谢。
男生不言,对着顾逢晟微微鞠个躬便离开了。
茶香四溢,沈昱宁尝了尝后说不错。
“这房子倒是照顾的很好,池塘定期换水很麻烦的,雇人花了很多钱吧?能够照顾的这么精心不容易了。”
她想起在京平的四合院,恐怕院子里的杂草都长了好几米了。
“人看着倒是挺稳重的,但是好像不太爱说话,难道你找的人都要这样吗?”
沈昱宁看了一眼男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同顾逢晟谈论着。
顾逢晟品着茶,模样从容,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
“他听不见。”
第19章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
泡茶的人叫从晏。是顾逢晟出钱资助的学生,出身孤苦,自小在贫困山区里缺吃少穿,靠着华清爱心工程的资助金考入了南淮大学。
顾逢晟不知道他的耳朵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从没问过,他的学校离这里很近,所以顾逢晟让他住在这里,一来不用去挤学校里的宿舍,二来也是院子里需要有人在。
“他是我资助的学生,现在大二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话都不愿意说,很封闭自己。”
顾逢晟看着沈昱宁诧异的目光,跟她解释方才从晏不太礼貌的原因。
“大概是童年阴影,他小时候长期遭受家暴,我不知道听力是不是那时候受损的,反正他一直都这样,现在能跟你笑笑,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昱宁没想到,那些新闻里感动颇深的慈善报道,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远远要比华清官方报道出来的还要感动。
顾逢晟是个善良的人,但她没想到一个人浸在名利场许久,却仍然能保持这样的清澈的初心。
她原以为,他现在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为钱财杀伐果断,忘记了,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是那个在小巷子里看到蹲在地上叫卖烤地瓜的老奶奶都会第一时间包圆所有的地瓜的人。
想到这,她有些动容。
顾逢晟看她半晌不说话,笑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走神了?”
她摇摇头,“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还是个大善人?”
顾逢晟看她眉头紧皱,没忍住笑了笑。
这人看着心似冷铁一般,人前人后都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庞,可他知道,沈昱宁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姑娘。
会对细微之事动情不已,也对众生总有悲悯,他都知晓。
到这一刻,他还觉得自己能够完完全全将她和从前一一对照。
十分钟后,顾逢晟要等的人总算到了。
来的是个中年女子,莫约四十岁左右,一身黑色连衣裙衬得气质沉稳,从晏带着人过来时沈昱宁第一眼觉得这人气质出尘。
沈昱宁还没想明白时,顾逢晟已经起身同她握手。
“麻烦您了。”顾逢晟说,“知道您时间紧迫所以我特地赶来南淮见您。”
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看起来反而另有一番平和。
“能被顾总麻烦是我的荣幸。”
下一秒,顾逢晟转身介绍两人认识。
“这位是蒋医生,她是心理方面的专家。”
沈昱宁刚想要伸出手,但却突然被当头一棒。
大脑飞速运转时,眼前的蒋医生已经同她两手相握了。
“听说沈小姐是外交官,这样的工作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这话说完,蒋秦拉着他们两人坐下,又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
“这里面是国内近几年的治疗数据和研究报告,我觉得你们可以看一看,先了解一下这个病情,再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
至此,沈昱宁算是彻底明白了。
今天这一遭,根本就是“鸿门宴”
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顾逢晟别有企图。
怪不得他从昨天起就一反常态,花了那么多钱来买她的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沈昱宁头昏昏涨涨,看着眼前人的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顾逢晟坐在她对面,及时察觉她的情绪,又急忙倒上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甚至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里应该有安抚和宽慰的成分在,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刺眼。
她忍无可忍,直接将那杯茶摔到了地上。
突然讲话的蒋秦被吓了一跳,停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顾逢晟。”
沈昱宁突然开口,脸色阴郁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万分悲痛不解,数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语言不受控制,悲伤更是从心底蔓延出来。
顾逢晟神色落寞的闭了闭眼,到底还是这样了。
他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先略带歉意的看向蒋秦,开口道歉。
“不好意思蒋医生,今天恐怕不是时候,您先去忙吧。”
当心理医生的自然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一流,眼见着情况越来越不可扭转,自然还是走为上策,于是便礼貌的同两人说了再见,便离开了。
午间的风带有凉意,沈昱宁认真看着顾逢晟,觉得心里的寒意比此刻的凉风还要更甚。
她刻意说服自己冷静,又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逢晟揉了揉眉心,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昱宁,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自从那天在她的包里看见她的药之后,心里便一直有个问号,他甚至发动了两人从前认识的所有人,有几个还跟沈昱宁在相同的领域,但外派的地方天南海北,沈昱宁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顾逢晟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一开始就闭嘴不言的徐衍身上。
对方工作忙得很,他想见一面还得预约,而且始终问不到什么,他找了个理由约人出来,旁敲侧击跟徐衍玩心理战,没几个回合徐衍就败下阵来。
徐衍看着他,本来不打算开口,后来也慢慢说了。
“你也是学这个出身的,你当然知道达木赞是个什么地方,我们那一群男人在外派时听到枪声还会腿软,更别说她一个女人,那里可不止有枪声,她在那里立了两次二等功你知道吗?”
这话虽没明说,可也大差不差的让顾逢晟都了解了。
沈昱宁的病应该早就存在只是一直不明显,后来在达木赞战场上的事彻底刺激了她,所以才到了如今的程度。
国内在这个领域上始终是浅显的,他只能重金找到专家,蒋秦很早就移民美国,这一趟是为他回来的。
可如今,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
“是不是徐师兄告诉你的?还是张叔?”沈昱宁见他不说话,一字一句逼问他,“顾逢晟,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像是万念俱灰,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顾逢晟,你是不是以为我还跟从前一样任你拿捏?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可以让你自作主张为所欲为?”
沈昱宁看着他,眼底全是失望。
“是我自己知道的。”
顾逢晟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渐渐低下来。
“那次送你回家,你的包落在车上东西掉了一地,我看见里面你在吃的药,找人问了之后才知道的,跟别人都没关系。”
说到这,他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句。
“昱宁,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他是关心则乱,所以一直慌不择路,选了最让她下不来台的方式。
就连徐衍都知道沈昱宁性格如何刚强,心里那点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她不说出来的事谁也别想强行让她去做,但凡逆了她一点意思她都会锱铢必较,更不用说现在顾逢晟,是结结实实碰到了这姑娘的痛处。
当时徐衍也阻拦过他,让他一定三思后行,可顾逢晟哪儿还顾得上那些。他只想着早点治好她的病,恰恰忽略了一个合适的方式,非但没好,还伤着了彼此。
沈昱宁觉得他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碰完伤口之后还大摇大摆的在创面上抹药,即使看起来是对伤口有利的一面,可当下的痛和难以接受是真实存在的。
她一时之间,实在是失望到了极点。
“我问你,是不是来南淮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是为了带我看病?”
沈昱宁问出这句话时,顾逢晟沉默了。
沉默便是答案。
拍卖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幌子,没有拍卖会也还会有别的理由。总而言之,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无比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
他们两人离得很近,可他觉得,内心的距离仿若银河般遥远,像是永远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顾逢晟,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昱宁的眼变得漠然,像是下定决心,拿上包准备离开。
他在她转身时突然开口,不吐不快的将心声和盘托出。
“是,我是自以为,我自以为是到看到你吃的药以后整整一夜没有睡好,我问了那么多人,打听了那么多消息,我想帮你,我只想你能好。”
看着她过于瘦弱的背影,顾逢晟的心四分五裂,顾不上什么别的,只希望她能原谅自己这次的关心则乱。
他期待着沈昱宁能转过身来看看他。
可她没有,只是义无反顾,更加坚决同他断开距离。
“你要真为我好,那就离我的世界远一点,也别找什么对门的理由,我都嫌俗套。”
沈昱宁没再回头,径直往前走去。
顾逢晟心急如焚,却也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彻底底断了他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想到这,又懊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太过鲁莽,明明对别的事都能三思后行,可在沈昱宁的事情上,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如今这一步走到现在,也怨不了别人。
顾逢晟想了想,又给蒋医生发了一条致歉短信。
南淮的烈日依旧炙烤,他看着池塘里游得愈发欢快的锦鲤,面色惨淡地离开这里。
第20章 “战争后遗症”
沈昱宁回酒店时,明熙隔着大远都能看出她的情绪不对。
她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被沈昱宁过于激烈收拾行李的动作吓到,于是立刻闭嘴,不再强行问她不想说的事。
“你也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去。”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沈昱宁抬头看着全程紧盯着她的明熙,神情严肃的说。
“现在就要回去吗?”
明熙小心翼翼对上她写满怒气的眼,低声抱怨,“可我还没玩够,好不容易来趟南淮住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倒也不是明熙不关心沈昱宁,实则是她前些日子失恋,消沉低迷了一阵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所缓解,还不太想回到伤心地。
沈昱宁这气来得有些突然,她还没功夫细想,眼见着她麻利的收好背包,又把妆台上置放那条黄钻项链的首饰拿下来时,明熙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想。
是顾逢晟惹了沈昱宁,所以她才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明熙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早晨高高兴兴出去的,下午回来时就成这样了。如同南淮气候多变的天,上午晴空万里,如今已经乌云密布,他们二人之间远比天气还要变化莫测。
最后,明熙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准备跟沈昱宁一起回去。
临走前,沈昱宁将那条黄钻交给了顾逢晟房间的私人管家,留下一张纸条就匆匆赶往机场。
此刻,至少是现在这个时间里,她不想再见到顾逢晟了。
路上,明熙数次开口问她。
但每次,都被沈昱宁驳回。
最后提到顾逢晟,她鼻尖一酸,眼眶里强撑着的情绪还是败下阵来。
两人坐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左右岁的大叔,见她们两个从国宾馆里走出来,整张脸都写满了好奇,开车中途没少打量后视镜里的两个人。
看到人哭,又急忙从车前递上纸巾,甚至还暖心宽慰。
“姑娘,你们别怪我多嘴啊,我这一打眼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是过不去的,人过一辈子,总得往前看不是?”
明熙笑了笑,觉得这司机很有趣,接过纸巾时突然存心逗趣,“那您可看错了,我俩是这的服务员,她今儿是被老板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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