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到这,他又不得不再多想一点。
“师妹,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劝说你,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如果真是放不下的,那咱们就这辈子都别放手,好不好?”
他说的是顾逢晟,这也是方才拿出照片玩笑的最初原因。他太清楚这两个人了,都是不愿意低头的人,可感情里,无论谁对谁错,只要放不下,那就应该有一个人先站出来缓和。
至少,别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事。
徐衍第一次见沈昱宁,是在他大一刚开学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是周六,他和顾逢晟被分到一个小组,在图书馆里查询资料一直到晚上七点。顾逢晟途中接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自己的妹妹来送晚饭,叫他跟着一起吃点。十分钟后,两人走出图书馆大门,沈昱宁穿了条衬衫裙站在一辆惹眼的跑车前,见到顾逢晟时笑得眼里都开了花。
后来听同学说起顾逢晟家里,言语中又透露出沈家。他这才知道,那天那个小姑娘,原来是沈家的女儿。
人生禁不起推敲,过了两年沈昱宁成了他们的学妹。可又不到半年,顾逢晟就退了学。
2006 年,徐衍和沈昱宁一起被分到了驻法使馆做随员。那时候她刚出国不久,还沉浸在至亲离世和感情受挫的巨大悲伤中。她吃不惯那些甜腻的法国菜,他就把她拉出来,在使馆狭小的宿舍里吃了一次又一次她爱吃的火锅。
沈昱宁从前明媚肆意,想要的永远都能得到,可那是徐衍第一次见她那般失魂落魄,没有生气。整个人周身带着一股颓唐,任何事都是淡漠的一张脸。
他担心的不行,可她只是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考评成绩依旧是全 A。元旦那天,使馆难得放松,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饺子,他卷起衬衫准备擀皮时,瞧见远在窗边的沈昱宁站在那里发呆。
巴黎的深冬很冷,屋内热气腾腾,透明玻璃上起了雾,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上面写了字。
他很快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热情的叫她过来帮忙。
使馆里热热闹闹,可她心事重重。
-
顾逢晟待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在自己即将失去耐心时,看见沈昱宁走出了餐厅。
许是因为酒精作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了车。
但很快,一向眼神清明的他隔着川行的车流看到跟她并肩行走的男人是徐衍。方才那颗波澜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又看到,沈昱宁衣着单薄,只是穿了条长度到膝盖上的裙子,露出一小节如玉般的小腿,虽是春天,可想到她今天下午的难受,不免还是泛起涟漪。
顾逢晟笑了笑,像是认了栽,这替她担心的毛病一直没有好。从前是看不见偷着揪心,如今在眼前,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折磨。
挂断了无数次特助打来的工作电话,他有些眷恋的再看一眼她所在的方向,心底躁郁不止。
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将自己浸染在烟草中的冲动。但他没有,想从前有过这样的时刻一般,神色自若,独自在内心里煎熬。
手机屏幕亮着,是微信里和方延的对话框。他那个好兄弟正愤愤不平的替他心疼,断断续续给他打了很多字。
【之前我是觉得你根基不稳,所以在集团才一直收敛锋芒,现在既然已经挑明了,怎么还不好好收拾他们。】
【还有,昱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这些年不是在等她!】
【人都回来了,你再不出手人家又该跑到天涯海角了。】
……
当年他们两个分开的真正原因被长辈们彻底封锁在沈顾两家,所以即使是这些朋友们,知道的都是寥寥无几。在方延眼里,他以为他们分开只是因为沈昱宁的一时任性,没成想,这一走就是九年。
顾逢晟听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夜色中转身上了车。
他从前想过关于两人的很多结果,各种各样的,甚至在午夜梦回时,还会梦见沈昱宁嫁给别人。那次是她离开第三年的生日,他被合作对手灌了许多的酒,凌晨才回到家里,睡了没到两个小时又被梦惊醒。
梦里沈昱宁穿着红色的旗袍,在玉云楼里举行婚礼,席间敬酒,她带着个陌生男人走到他跟前,一脸幸福的跟新郎介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那一个梦,彻底将顾逢晟击溃。
可他第二天,又要马不停蹄的投入到刀剑无眼的商海里。
有些事无从说起,更没有缘由提及,也就是最近,因为想见到她,所以才出现的频繁了些。可这些,倘若不是沈昱宁想要的,倘若她只想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那他也愿意就当一个幼时看她长大的哥哥,以兄长的身份来忘却前尘往事。
尽管,往事不堪曲折。
第6章 是他还放不下
2015 年五月底,沈岳南七十九岁的生日。京平这边都有八十过七十九岁大寿这一说,所以今年沈老爷子的生辰要求是大操大办一场。
沈岳南膝下有两子一女,沈昱宁的父亲沈宗是长子,原本操办大寿这样的事应该由他做主,但这位每日忙于公务,连接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筹备宴会。沈昱宁的二叔沈哲也从政,倒是能在百忙之中接家里的电话,可也是抽不开身。
最后,这件大事只好落到了小女儿,也就是沈昱宁的姑姑沈慈身上。
沈慈纵横商海几十年,在投资圈风生水起,办个生日还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沈家沈家严谨,沈岳南又一直低调惯了,所以依旧还是按照最传统的中式寿宴,来叫上平日里关系亲近的人们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请柬写到一半,沈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毛笔问向沈岳南,“顾家那边,要去送吗?”
她顿了顿,“虽说顾叔现在躺在医院里,可咱们应该也要给顾家一个请柬的,要不然就让逢晟来吧,好歹是从您手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总不能因为昱宁的事一直冷着人家,顾家的产业,以后多半是要他来继承的。”
沈岳南坐在沙发上,拿起茶桌上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深思着,“昱宁回来了,跟家里断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看她再难受,要是她回来,就别叫逢晟了吧。”
“丫头回来了?那她怎么不说一声呢,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还能一辈子不回家,她到底是姓沈的。”
沈慈一向喜欢这个侄女说一不二的性格,像极了年轻时的她,可现在来看,这丫头一点没学会她的变通,倔强的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也好,人总是要经过岁月的磨砺,才能真正有所长进。总要舍弃一些陈旧的,再换取一些崭新的。
“我是听老许说的,他家那小子不是在外事局吗,说咱们丫头调回来是高升了,我看她这按耐不动的意思,倒是真想把自己从沈家摘出去。”
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孙女,上大学前一直在自己跟前生活着,如今走了这么些年,沈岳南思念的厉害。
他也清楚,不回来的原因在他。是对他这个爷爷有成见。沈岳南是老思想,这么多年背地里没少偷偷保护她,在战乱国家时,他甚至动用自己的老部下,再三要求保护好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女。沈昱宁当然对这种行为不齿,后来见领导几次三番不安排自己上前线,到底也能从中察觉到是家里的原因。起初还按捺下不满,但之后因为一件事,彻底跟家里闹翻了天。
当时甚至说,自己以后不会说自己是沈家人。
这也就有了沈慈方才那番言论。
“您别这么想,横竖都是您亲孙女,怎么可能会记恨你,到时候我肯定让这丫头回来。”沈慈宽慰沈岳南道。
虽是这么说,可沈岳南心里还是犯起嘀咕,过寿那天,巴巴的坐在一旁露出气定神闲的样子接受祝贺,但眼睛,一直往院门口的方向溜过去。
宾客渐至,孙女没等来,顾逢晟却来了。
他是个会做人的,跟着亲家宁玉安一起来的,即使是心有不愿,但表面上还是得热烈欢迎。而且,顾逢晟办事圆滑,送了礼又说了好听的话。
“我爷爷病着,但还是惦记着您,以前他常跟我说沈爷爷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我替我爷爷来给您过生日,也算完成他一个心愿,您别嫌我吵就好。”
当着大厅里一群长辈,他十足恭敬十足奉承。
这一番话说得沈岳南想起往日和顾老爷子的情谊,到底还是满心愿意的把顾逢晟给留下了,他以为沈昱宁不会回来,所以一直让顾逢晟陪在跟前聊天。没成想,快开饭时,他那个孙女才姗姗来迟。
“生日快乐爷爷,我亲自给您做了个蛋糕,用的代糖,一会儿您吃一块?”
沈昱宁拎着蛋糕盒子走进前厅,看着待客椅上的长辈们,大大方方的走到沈岳南跟前。
顾逢晟坐在沈岳南身旁的黄梨木椅上,手指搭在椅背上,不动声色看向她。
天气渐热,她穿了一件素色长裙,款式简单,长发在身后挽起,显得神采奕奕,初看时觉得惊艳,再看,总觉得气质里沉淀了些岁月流过的痕迹。
“刚才小慈还说呢,我这孙女最惦记我了。”面子上还是得过去,沈南一脸慈祥的笑着,还不忘跟众人炫耀。
欢腾中,宾客入了席。
餐桌整整容纳了三十人,长方形条桌,铺着暗红色的桌布,餐具被擦得发亮。算不上大场面,已经是按照沈岳南的意思刻意低调了,以往这样的宴席,都是传统的圆桌,按照长幼辈分坐好几桌,从前她们都是坐在最远的晚辈桌上。今天变了形式,大家也得以都聚在一起。
厨师是沈岳南从前的故交,一位从事国宴几十年的老厨师,退休后专门研究厨艺,带了几个徒弟,跟着在沈家的厨房里忙碌一天,全是为这交好的情分,换了别人是再也请不动的大人物。
顾逢晟和沈昱宁被安排在主位沈岳南的两边,饭桌上的话题自然也就随着他们两个而开展。
“前些日子财经新闻的记者采访我,还问起华清,说现如今的顾总大刀阔斧,还开设了几个新兴领域,逢晟,你现在很能干啊!”
这话意有所指,顾逢晟笑了笑,模样云淡风轻,“那都是姑姑的功劳,我一个根基不稳的后生,也就尽力完成长辈们的意愿了。”说这话期间,手下动作没停,将刚上桌的木瓜一品燕窝移到沈昱宁面前。
她埋头吃饭,再抬头时看见顾逢晟从谈笑间将那个绘花的白瓷碗挪到她面前,两人目光交汇微微怔了一下。
再回神,方才那位长辈已经把话题引到她身上了。
“宁丫头这次回来想必是高升了吧,老沈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女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些常年养在壹号院里的老人们,虽然退了休,可仍然世事洞明,就连沈昱宁这样隐秘调动的微末小事,竟然也一字不落的传回了大院。
沈昱宁没什么心思,半真半假的回答,“您说笑了,我只希望,我爷爷能为我少生一些气。”
“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会聊天了。”
她这话逗笑了众人,沈岳南也放下筷子拿餐巾掩嘴。吃到一半,沈昱宁的二哥沈谦晔擦着天黑回来。他刚下飞机,在英国那边有个重要合作,提前安排人布置好了一切,打算在壹号院外的一处湖心空地上给老爷子放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就等着人都吃完饭,好让人移步过去。
“对不起爷爷,我回来晚了,先喝一杯给您和诸位长辈们赔罪!”
沈谦晔风风火火,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英式定制西装,站在沈岳南跟前致歉。空酒杯从他手里放到桌上,目光瞥向一旁的沈昱宁,有些激动,眼眶也微不可查的热了热。
“小宁回来啦,哥都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沈昱宁颔首不语,除了嘴角上扬外都是疏淡冷漠。
这对兄妹一向美名在外,沈谦晔是投资界杰出的年轻企业家,沈昱宁虽然选了另一条路但也是扶摇直上,任谁看都是各有千秋,但实际上,沈昱宁是看不起这个唯利是图的虚伪兄长。
要不是念着在场的人,她恐怕连装都不屑。
沈岳南怕再多待下去会僵持起来,于是急忙问沈谦晔是什么惊喜。沈谦晔爱出风头,得意写在脸上,伸出手让诸位长辈移步到院外。沈岳南的院子是首屈一指的宽敞明亮,众人站在庭院中间,目光齐刷刷看向前方。
沈谦晔拿出手机,低声说了句开始。十几秒后,数不尽的定制烟花攀上天空,点亮了这处几十年来的沉静和寂寥。
“谦晔真是有心了,你爷爷真是好些年没办这么热闹了!”
“老沈你总是低调低调的,如今都这岁数了也该有些场面,何况孩子们又都这么优秀。”
沈岳南听着老朋友们一句接一句的奉承和赞许,心里到底也是欢喜。寿泉路这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放过烟花,沈谦晔这一场烟花秀,是彻底在这个封闭陈旧的院里给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
人声鼎沸时,顾逢晟在暗处默默看向沈昱宁的背影。
她在夜色中要显得更加清寂一些,尤其尤其,这场烟花让他也想起来从前的事情。
“最近忙什么呢?”长辈们渐渐离开时,沈谦晔揽住顾逢晟的肩,“看你一脸疲惫的,南淮那边的事还没解决?”
半年前,沈谦晔合伙跟顾逢晟投资了个项目,沈谦晔因为游戏公司出名,手下紧握着国内顶尖的游戏 IP,乏味了,他便也就转战了一些旁的领域。比如,两人初次合作的医疗器械,顾逢晟算是有些情怀的人,盈利之后悉数捐给了贫困山区的一些医院。
沈谦晔是个十足的商人,他不会做自损利益的事情。前两天听说华清集团在南淮的分公司一个副总差点闹出人命,在新闻上大肆吹说华清弹压下属,把这位新上任的继承人贬低的一无是处。沈谦晔在国外两个星期,消息闭塞仍然不忘给他出主意,所以他这句问题是以为他还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早结束了,总裁办那边早出了公关文件,只是前两天林则刚查清楚,那个人是顾若清授意的。”
顾逢晟刻意放缓了脚步,难得跟他说起这些。他神色自若,倒是沈谦晔听完之后,愣了愣。
“你姑?”
顾若清是典型的女强人,离婚后顾青山心疼她所以让她到公司参与管理。但顾逢晟这个亲姑姑,一直对他不怎么样,小时候不闻不问,长大后让自己儿子随她姓也安排进了公司任职,怎么看,都是想跟顾逢晟争一争。
“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沈谦晔了解顾逢晟,这个人善于隐藏,太过深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撕破脸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逢晟又怎么不知道,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顾若清的耳目和手下,如今他不过刚刚坐稳位置对方就急不可耐要他犯错,他这时候露出真面目,也只是徒劳。
沈谦晔笑他瞻前顾后,停下脚步靠近,有意指引他看向前方的背影。
声音低下来,“那昱宁呢,也一直这样下去?”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回答。
要说过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怎么也该坦然些,可顾逢晟做不到,他在她面前,永远只有愧疚。即使那些爱被他深埋了许多年,此刻,他仍是踌躇不前,像一个得不到答案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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