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桑到的时候,江晨风和秦楠共坐一张宽沙发,唐叔和兰姨站在一边,而江辞深坐在他们右手边的沙发上,靠着后背垫,双腿随意交叠,从茶几上拿了本杂志,像打发时间似的随便翻阅着。
还好时桑阅历丰厚见过许多大场面,要不然她还真无法从容地去应对这个修罗场。
一见到时桑,江晨风就站了起来,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然后伸出手臂来迎接她。
时桑见状,也不拘谨,跟往常一样投进他的怀抱,并轻轻地喊了一声“江叔叔”。
“欢迎回家,我的小尔尔。”
这位年过百半曾叱咤商界的江董事长,每每面对时桑,就像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尽显柔情。
几秒钟后,江晨风慢慢地放开了她,并示意她往左手边的沙发上坐。
时桑一边坐下,一边挨个儿地喊了遍秦楠、兰姨和唐叔,最后下意识地瞄了眼对面的江辞深,见他好整以暇地翻着杂志,并没有加入谈话的意思,顿了片刻,又匆匆移开了目光。
江晨风重新坐回去,刚坐稳就笑着责怪她:“你这孩子,回家一趟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刚刚老唐跟我提这事的时候,我还不信,竟没想到是真的。”
刚一开口,站在一旁的唐叔就狠狠地为自己捏了把冷汗,所幸时桑没有听出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一门心思都在祝寿上。
片刻后,时桑扬起笑脸,满怀真挚地说:“临时做的决定,还望江叔叔不要太责怪尔尔。今天是叔叔的寿辰,我想当面祝您,身体健康,顺遂无忧。”
“真是有心了,好孩子。”江晨风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秦楠,笑得颇为高兴,“你看,我就说尔尔懂事吧,不远万里也要回来给我祝寿。还有她前几天寄过来的那幅油画,可是个好宝贝,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虽心有不满,但明面上还要装一装。秦楠别扭地看了时桑一眼,附和道:“我又没说她不懂事。”
江晨风真拿他这个夫人没办法,又重新看向了时桑,关心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洛杉矶,还是打算再留下来玩两天?”
闻言,沉默了大半天却依旧存在感很强的江辞深,微微抬起了头,眼神深邃,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道精光。
大概是心里有鬼的缘故,时桑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是她表现得还是很淡定的,轻咽了口唾沫后从容地回答:“明天早上的飞机,然后在那边处理些私事,之后再回申城。”
江晨风皱起眉毛:“再回来?”
时桑一鼓作气:“是的叔叔,我打算回国内发展几年。”
自动屏蔽掉“几年”这种飘忽不定的词汇,江晨风当她以后都回国发展,大为吃惊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时桑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有一段时间了。”
秦楠意外想到了什么,问时桑:“之前我听晨风说,你去洛杉矶之后重新开始读大一,放弃了原先的新闻学,而是选择了公共艺术专业?”
时桑颔首:“是的阿姨。”
江晨风顺势而下:“既然已经决定了回国发展,那有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划?”
时桑哪里料到会问这么详细,一时心里没了谱,只能硬着头皮说:“还没有怎么想好。”
于是江晨风理所当然地把她理解成正处于“有志向却没方向”的初期阶段,仔细一想她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确实是没什么经验,所以就立刻有了个主意:“你的专业刚好比较对口,要不然你进叔叔的公司怎么样?”
江晨风收养时桑,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是想竭尽所能照顾好她的,当初时桑要出国留学,他本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她执意请求,才同意了一切。
这四年来他总觉得自己辜负了友人,把她独自一人送去国外,没有照顾好她,而现如今时桑要回国发展,他自然欣喜万分,同时也觉得应当在事业上给予她一定的帮助,所以当即就想把她安排进自己的公司,这样就相当于把她留在身边,也能更方便他照顾好她。再等到以后她嫁了人,他这个叔叔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但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秦楠跟兰姨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是不怎么好看。
反观江辞深,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气定神闲地继续翻阅着杂志。
第9章 凛冬散尽
◎东郭先生与狼◎
时桑的讶异程度并不低于秦楠跟兰姨,她下意识地就往江辞深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还有闲心继续翻杂志,心里更加没了谱。
“怎么了尔尔,难道你不愿意来叔叔的公司工作吗?”江晨风注意到她的犹豫,语调里故意带了点嗔怪的意味。
事已至此,时桑只能自由发挥了。
好在她自由发挥的本事一直还可以。
她反应机敏地摇了摇头,面不改色甚至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怎么会呢,叔叔一手创建的乘风集团是申城建筑业的龙头企业,能在那里工作是许多人的梦想,我只是觉得自己现阶段的能力还不够,不仅做不出什么贡献来,还有可能给大家添麻烦。”
江晨风轻轻笑了声,看上去依旧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来我们的尔尔真的是长大了,连你都学会圆滑处事了,但是叔叔啊,不吃你这一套。”
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让你进公司其实也是出于私心,叔叔记得你大学四年年年都是专业第一,又是国际名校毕业,学习能力自然毋庸置疑,我们乘风能引进像你这样的海外优秀留学人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虽然你现在还很年轻,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但是叔叔很看好你。”
时桑离开的这四年,一直和江晨风维持着稳定的电话联系,但是频率不是很高,通常是两个月才打一次电话。
两个人聊的最多的就是时桑的学业情况,江晨风知道她学习好,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她一直没有把签约Maestro等一系列的事情告诉他,所以在江晨风的眼里,她还只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社会经验尚不丰富的职场小白。
这会儿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时桑根本没有直接拒绝的好理由,她也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趟回来回错了,先是回国,后是工作,整个都被安排得好好的了,哪还有她选择的余地?
秦楠有点儿坐不住了,抓着个字眼儿问江晨风:“专业第一?以前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江晨风当然是觉得她从不关心时桑的情况所以才没跟她提,但是现在在大家面前又不好直接挑明这个原因,索性直接装傻:“没跟你提过吗?可能是我提了你忘了。”
秦楠不以为意,继续说自己的:“能拿第一确实优秀,不过这倒颠覆了我对她原本的认知,想当初她读高三那会儿,课业还需要辞深辅导,学习成绩也差,没承想四五年后就成学霸了。”
江晨风脸色微变:“那是因为当初尔尔刚转学,课程进度还不适应。”
秦楠懂得适可而止,轻挑了一下秀眉表现出些许不满,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时桑看了一眼秦楠。
她并没有计较秦楠说她以前成绩差这事儿,反而看得很开,毕竟那会儿成绩差是事实,差到需要江辞深给她一对一辅导也是事实。
客厅陡然安静了下来,时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的兆头,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找点主动权回来。
她说:“江叔叔,我刚刚认真考虑了下您的建议,但是一时还没想好进乘风之后具体要做些什么,所以能不能给我几天的思考时间?”
江晨风也不着急很快就让她入职,点点头说:“这个确实值得好好考虑一下,叔叔等你的答复。”
“那我就不打搅叔叔跟阿姨休息了,我就先回去了。”
时桑正欲起身,江晨风打断了她:“对了,尔尔,你明天早上几点的飞机?”
“早上八点半。”
江晨风:“那就留下来住一晚,明早我让辞深送你去机场。”
突然被点名,江辞深终于将视线从杂志上移开,抬起头看着江晨风,比时桑先一步对这个安排提出了质疑:“为什么是我?”
江晨风觑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你也给我今晚留下来,我过五十岁大生日难道还没你大学同学过二十八岁小生日重要?”
江辞深感觉有点儿莫名其妙:“留下可以,但为什么还要我送?”
“反正你要走,路上又经过机场,正好顺带送一下尔尔,省的再麻烦唐叔跑一趟。”江晨风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
江辞深顺着话题看向唐叔。
唐叔虽然心里觉得跑一趟并不麻烦,但是他老爷说了麻烦那就该是麻烦,所以什么话也没讲,一脸抱歉地回视着他家少爷。
江辞深没得到回复,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然后下一秒他就站了起来,单手拎起杂志的书脊,往茶几上轻轻一扔,说了句“知道了”就走出了客厅。
全程没有过多表情,但是看他这状态,时桑觉得他应该是不怎么情愿的。
之后时桑跟江晨风又聊了两句也走了,回到小堡的时候整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距离晚饭开始还有一会儿,时桑决定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在开门之前多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隔壁书房的门大开着。
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然后就看到江辞深正站在一个书架前,手中拿着本他刚抽出来的书。
她想他应该是听见了自己脚步声的,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恰好此时他侧过了半边身子,神色淡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她,大概只停留了两秒钟,又低头打量他的书去了。
她跟他的相处模式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样子,一个冷淡,一个木讷。
她明明那么的能言善辩,偏偏一面对他,就变得有些木讷,甚至有时候迟钝到不知道说些什么。
时桑愣了会儿,然后走进了书房,在同一个书架前面站定,目光一一扫过几个书名,故作淡定地问他:“可以谈谈吗?”
江辞深把书翻了个身,查看着背面上的信息。
就当时桑以为自己又一次被无视的时候,江辞深沉缓的嗓音响起:“谈什么?”
“谈……”
“要是谈明早送你去机场相关问题,可以,但是其他的不谈。”
时桑:“……”
即使以前再冷淡,他说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带了根刺似的。
要放到以前,时桑可能真的没辙了,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他的冷言冷语了,直接切入正题:“我已经答应你留在申城了,但是我不想进乘风,所以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帮我劝劝叔叔?”
“劝?怎么个劝法?说你能力不行?”
江辞深安静片刻,轻啊了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你是专业第一,名校毕业,怕是没什么说服力。”
时桑并没有就此放弃,她今天这是要一勇到底了,“只要你愿意劝,你肯定会有办法的。”
江辞深漫不经心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点?”
看来直接请他帮忙是行不通了,时桑决定好好跟他讲讲道理:“难道你就不怕我进了乘风后,公司里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吗?”
江辞深确认完自己手上的这本就是他要找的书,重新把书的正面对向自己,时桑的心思全然在其他方面,压根没去留意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眸,望向旁边不远处的她。
视线对上的一刹,他反问:“比如?”
空间狭窄逼仄,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时桑逐渐感到些不自在:“就、就比如说,我回江家然后被安排进乘风工作,是要跟你抢家产这种。毕竟在外界看来,我虽不是亲生的,但也算是半个江家人。”
江辞深:“?”
时桑想她应该是把话都说明白了的,在此基础上继续追问道:“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个吗?”
“担心什么?是担心流言出现,还是担心流言实现?”
就像在迫不得已谈论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似的,他的语气有些敷衍,甚至注意力有些散漫。
时桑如履簿冰:“……当然是前者了。”
稍有不慎,这就将成为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她应该庆幸此时此刻,自己还能站在他面前,好好跟他聊一聊。
江辞深静了两秒牵起唇角:“突然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看看,会有哪些脑子不好使的传出那种话。”
时桑纳闷:“什么?”
“抢家产啊,至少也要实力相当,两个人间才存在竞争。能传出类似谣言的,要么脑子不好使,要么就是有点瞎。”
“……”
这下子,时桑是彻底放弃请他帮忙这种念头了,她说不过他,她认输。
同时她也认清了一个事实,他对自己的不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而且通常吃亏的都是自己,既然躲不掉他,那她就主动求和。
有了这样一个概念,时桑重逢后头一次朝他扬起大大的笑脸,她问:“我刚刚看你好像在找什么书,是哪一本,我帮你找找?”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了。”江辞深慢条斯理地说完,大方地将书封展示给时桑看。
紧接着时桑就看到了超级大的六个字——东郭先生和狼。
“小时候看过的,还是绘本。你要是对这里的书感兴趣,随便拿着看,包括我手上的这本。”
时桑:“……”
江辞深斜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将绘本放回去,然后就走出了书房。
时桑的脑袋一阵儿空白。
—
吃过晚饭后,时桑一个人先回到了小堡休息。
精神疲惫了一天,时桑再也没有力气想这想那,趴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就沉沉地睡下了。
临睡着前,她多么希望今天发生的种种只是一场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周围不再是江家,而是她在洛杉矶租的公寓。
这一晚,她梦到了以前。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坐在市一中的大礼堂里,身边人群一片嘈杂,她颇为嫌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过头看向前方。
在众人的掌声与呐喊中,江辞深缓缓登上舞台,今天的他西装革履,彬彬有礼,走向中央的每一步都有灯光追随。
时桑看得出神,慢慢放下了手臂。
“下面有请2011届优秀毕业生代表江辞深学长,为我们带来他的演讲。”
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在台上谈吐优雅,熠熠发光。
那是时桑人生中第二次见到江辞深,跟身边无数女同学一样,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那场活动结束后,校长带着几个毕业生代表去看一看母校近几年的变化。
正值大课间,不少高三的学生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这里面多半都是女生,当然也有些喜欢凑热闹的男生。
最佳观赏位置有限,时桑被挤在人群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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