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半点法子也没有。
她没想到林闻清会为了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冲撞隆顺帝。
更没想到,隆顺帝真的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明明刚刚,还在扮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
“砰!”
“砰!”
外面的棍子已经落下,打在了林闻清的身上。
陈霜意看着不为所动地隆顺帝,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殿外。
她提起了裙摆,根本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朝着林闻清的方向飞奔而去,跑过去推开行刑的御林军,趴在了林闻清的身上。
“舅舅,你要打他,就先打我吧。”
她转过头,看向大殿,一脸的决绝。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状态之外的谢洛忽然也反应了过来,他站起身朝着陈霜意的方向跟着跑了过来,也顾不上男女有别,跟着趴在了陈霜意身上。
“父皇,您要打表妹,就先打我吧。”
“反正,我皮糙肉厚,挨打已经习惯了。”
陈霜意是谢洛从小保护到大的妹妹,林闻清是谢洛难得的朋友,他不能见死不救。
反正,荒唐事他干的多了,不差这一件。
“陛下……”陈贵妃见三皇子也掺合了进来,面露担忧之色。
隆顺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殿外,叠罗汉似得三个人,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毫无尊严可言。
“怎么,你也要过去趴着吗?”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挨打,还挨出自豪感来了。”
隆顺帝气急败坏,撑着身子,走出了殿外,看着三人:“既如此,那你们三人一起受刑吧。”
第七十七章
“皇兄!”
平宁长公主急匆匆赶来, 她怀着身孕,肚子如今已经有些显怀了,正被两名宫女搀扶着, 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皇兄手下留情。”平宁长公主直接在陈霜意身旁跪了下来。
行刑的御林军见状也不敢在动手了, 眼下林闻清身旁围着三个人,都是大梁皇室举足轻重的人物,论谁也不敢误伤了他们。
见平宁长公主来了,隆顺帝一直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悬着的心, 也落了下来。
帝王之威,不可轻易被挑衅。
但他也不是真的想要了林闻清的命, 小惩大戒, 让他长个记性,做做样子给朝臣和宫妃皇子们看罢了。
若不是平宁长公主来了, 隆顺帝还得头疼,到底该想个什么理由,才能轻易放过林闻清。
“平宁,连你也要拦着朕吗?”隆顺帝悠悠缓了口气, 看向平宁长公主, 右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手指上的玉扳指。
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暗语。
平宁长公主立刻便心领神会,开口道:“陛下,前阵子有位世外高人曾向皇妹提过,我这一胎来的不易,在他还未出世前不易见血腥。”
“还请陛下, 看在皇妹求子多年, 才得此胎的面子上,饶恕孩子们的无心之失吧。”
说完, 平宁长公主俯下身子,叩首在地,虔诚地朝着隆顺帝拜了一拜。
殿内正跪着伸着脑袋等着看林闻清热闹的言官们,纷纷闭上了嘴巴。平宁长公主这一胎是陈家的,镇国公陈臻在金陵城人员颇好,几位大臣自然不想他的孙儿孙女无辜受牵连。
也纷纷谏言。
“陛下,秦王罪不至死啊!”
耿直的礼部尚书柳朝南刚刚骂过林闻清,此刻虽然不想替他求情,但也觉得不该就这么将功臣打死了。
武将应当死在战场上,死在两军对垒的战役中,不该死在自己人的军棍之下。
他跪着挪了过来,笔直地跪在隆顺帝脚下。
“陛下,秦王冒犯了您,确实罪无可赦!”
隆顺帝好不容易找到了台阶,被他这么一说,又搅合了。他猛地回头,目光冰冷的看向他柳朝南。
倒是要看看那张平日里就总是一出口就噎死人的嘴,还能说出什么气人的话。
“虽然罪无可赦,但秦王为大梁几度出生入死,功过相抵,也未尝不可啊!”
柳朝南直直地朝着隆顺帝拜了下去,脑袋磕在汉白玉石板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哐当声。
磕得非常诚恳了。
“陛下,请饶恕秦王,贬为平民,赐他面壁思过半年!”
隆顺帝的眉头紧了紧,又松开了。
他开始审视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思考着,为何他那张破嘴屡屡惹自己生气,官位却越做越高?
大约是因为,他总爱这样大喘气,前半句话气死人,后半句话绝处逢生,给自己保住了乌纱帽。
见隆顺帝没说话,柳朝南又重重地磕了一下脑袋:“陛下!大梁,如今虽然风平浪静,已无外患之忧。但功臣不可杀,武将的心不能寒,您不可冲动啊!”
隆顺帝抬脚,不轻不重地揣在了柳朝南的心窝子上,将他掀翻在地。
“你如今越发会当差了,连朕都要听你的安排了?”
柳朝南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被隆顺帝堵住了。
“那便听你的!他要是再犯,你与他同罪!”
柳朝南立马爬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汗,跪着谢恩。
林闻清不知何时已经疼晕过去了,被谢洛扛在肩头塞进了马车。
刚刚跪在殿内的几个太医,也直接跟着他们去了秦王府。
这一日的金陵城,又一次沸反盈天。
先是明珠公主在百花宴上献艺要求嫁给林闻清,被拒。
紧接着是隆顺帝回宫途中遇刺,又匆匆召见了皇子和重臣们。
再然后是隆顺帝要立秦王林闻清为太子,并要给他与明珠公主赐婚。
林闻清为了陈霜意拒绝了,还出言顶撞隆顺帝,被打了板子,如今昏迷不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后面几日,金陵城街头巷尾,小声议论的声音就没有停下去过。
不少人感叹。
“秦王爷真是条汉子,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王爷为了不娶明珠公主,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
“但真是,情真意切。”
又有人仿佛就在当场一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我听说啊,陛下本来是要当场将秦王爷处死的,是长公主殿下跪了三四个时辰,求得情呢!”
“哎呦,可怜长公主身怀六甲,陛下竟如此狠心,叫她跪了那么久。”
“可不是嘛,嘘,我跟你说你可别跟旁人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我听闻啊,这做皇帝的人,只是心狠,陛下连亲生骨肉都不在意,会在乎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吗?”
“哎哟,真是可怜长公主殿下了,怀着身子还要为女婿求情。”
话题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陈博远身上。近来金陵城里,但凡是能与陈霜意和平宁长公主稍微搭上一点边边的事情,最后总能聊到这位被休弃了的镇国公府二爷身上。
“可不是嘛,可怜长公主殿下怀着孩子,一个人孤苦无依的。陈家那个没良心的浪荡子,还在外面养外室,呸……”
不同于街头巷尾的热闹,秦王府此刻冷清清的,门可罗雀。
往日林闻清是大梁战神,秦王府风光无限,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如今林闻清被贬,连秦王府的门牌都被摘了,别说是访客,就连太医也会趋利避害。
人心大抵都是如此的。
陈霜意看的很清楚,也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反而觉得清静了。
总归,她还挺有钱,便是没有爵位,日子依旧不会很难捱。
“王妃,”绿梅匆匆从外间跑了进来,“前几日来给王爷换药的太医,今日说被宫里贵人绊住了脚,不能来了。”
“那有其他太医来吗?”陈霜意问。
绿梅跑得太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喘着气,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陈霜意皱了皱眉:“如今虽没了秦王府没了秦王,但我这个郡主还在这呢!太医院怎么敢如此敷衍。”
便是他们如今被贬,可再怎么落魄,她好歹也是郡主,她的母亲贵为长公主,太医院怎么敢一个太医都不派过来!
绿梅又喘了口气,接着说:“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长公主殿下进宫,长公主殿下便把陛下安排给她安胎的人派了过来。”
“此刻已经候在院子外面了。”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她没什么可怪别人的。
只是有些替林闻清不值罢了,若是今日绿梅没有碰上平宁长公主,他的伤还没人来看了。
“母亲呢?还在宫里吗?”陈霜意问她。
绿梅摇了摇头:“长公主殿下说去向太后请了安,便来咱们府上,我愿是要等长公主殿下一起的。但是怕耽搁了王爷换药,便先带着太医回来了。”
陈霜意点了点头,转过头便往屋里走。
很快,太医便将林闻清的伤口重新换了药,又再次包扎好。
太医走后没多久,平宁长公主便来了。
“母亲。”陈霜意看着下了马车正往里走的平宁长公主,不知为何,突然鼻子一酸,翁翁喊了她一声。
平宁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春装,瞧着人十分的淡雅脱俗,竟好似年轻了不少。
她抬手,朝着陈霜意招了招。
“别怕,有本宫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
平宁长公主自从怀孕后,说话便总是温温柔柔的,可此刻便是用着这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足以叫人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分量。
林闻清服过药后便睡了,他们母女俩便坐在亭子里说话。
“听闻那日皇兄要赐你个公主做做,你拒绝了?”平宁长公主看向陈霜意的目光柔和而不带一丝功利。
陈霜意看向平宁长公主的眼眸,透过她那双温柔的眼睛,便觉得她只是纯粹的希望他们俩好,不同于这座金陵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凑到了平宁长公主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手环抱住了平宁长公主的腰肢,将脑袋贴在了平宁长公主刚刚有些凸起的肚子上。
“母亲,我是做错了吗?”
平宁长公主摇了摇头,抬手抚摸了几下陈霜意的头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公主也好,郡主也罢,哪怕是个平民百姓,只要你觉得值得,那便好。”
“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闻清能为你舍了太子之位,他如此待你,也不枉你舍弃了公主之尊。”
陈霜意抿了抿唇,仰着脑袋看着平宁长公主,耳尖微红:“母亲。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是那种,可以为了他,不做公主,不做郡主的喜欢。”
“我这样是不是不对,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尊贵的身份放弃权势地位放弃优渥生活呢?”
“我这个样子,同话本子里那些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小女子,有什么区别呢?”
听着她这样看似深奥却又满含稚气的话,平宁长公主笑出了声。
她眼角都快笑出泪水来了:“霜意,你告诉母亲,你一直以来都在怕什么?”
“母亲将你金枝玉叶的养大,自然不是为了让你去吃苦去做那没脑子的后宅妇人的。但是,爱情这种东西,不应该掺杂这么多条条框框束缚着的。”
“你喜欢他,和你有尊严的活着并不冲突。你与他相爱,本就是一件好事,你没必要担忧这么多。”
“而且,一个男人若真的爱你,即便你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他也不会允许的。”
“他是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受半点委屈的。”
“你成日里,都看的什么没营养的东西?是不是那些个富家千金为了穷小子挖野菜的故事?”
陈霜意沉默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问道:“那母亲还爱父亲吗?你会原谅他吗?”
她突然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陈颦儿和陈平年兄妹同她说的话。听说陈博远如今日日在家中闹腾,整理日颓靡不振,将自己灌的醉醺醺的。
“不会。”
平宁长公主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可是我和闻清查过,父亲确实是受人所害。那个女子给他下了蛊,他的神智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便是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你也不肯原谅了吗?”
平宁长公主站起了身,往亭子外面走了几步,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温柔的初春暖阳照耀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她回过头,站在阳光下,朝着陈霜意微笑。
“即便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可曾经的伤害,也是真的。”
她眉眼之中,带了一阵酸楚,慢慢地,抬手,抚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即便一切都是误会,可陈博远内心深处,想要一个儿子,这是真的。
这句话,比任何一句话,都更伤平宁长公主。
她为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儿不值,为陈霜意不值,为自己这十几年的委曲求全隐忍不发不值。
况且,她如今已经三十多了,老天垂怜她,给了她一个孩子,她无法保证肚子里这个孩子就一定是个男孩。
若是个女儿,她满心欢喜,陈博远却大失所望,日子不就又过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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