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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眉间微冷，“朕已下令禁足德妃，封锁口风，此事不会传到外头去。”
说归说，哪有那么容易，神武门的侍卫也不是个个都嘴紧的，四爷这桩家丑，看来注定要外扬——亲生母亲要害他断足为弟弟让路，放哪家都是耸人听闻的秘闻。
玄烨拉起玥容的手，“朕想，干脆将老四记到你名下。”
玥容这下可实实在在惊着了，玄烨所说的记名当然不是如当初孝懿那般只挂个养母名头，而是要改玉牒的，这么一来四阿哥就成了嫡子，又因为年岁比胤福胤禄大，便是名副其实的嫡长——难道说，这会子老康已有了立他为储的心思么？
玥容悄悄抬目望去，仿佛在康熙眸中窥见一丝肯定的意味，心下难免一震。
玄烨却当她在纠结，“怎么，你不愿意？”
玥容忙道：“当然不是，臣妾很乐意。”
且不提四阿哥跟景阳宫的关系，哪怕从自身利益而言，她也理应支持，如此一来，即便四阿哥继位，德妃也当不了太后。虽说母后皇太后礼法上比圣母皇太后还略高一等，可实操起来，总归是亲缘近的占便宜。
她倒是有点疑惑，老康仿佛毫不意外呢，他一点都不愤怒，德妃会偏心至此，甚至对亲生骨肉下狠手么？
玥容忍不住道：“虎毒不食子，她怎能这般区别对待，再说，如今大局未定，她怎么就敢肯定三爷您更属意六阿哥呢？”
“她确实这么以为。”玄烨慢慢说道，“甚至连废太子的消息，也在她意料之内。”
玥容：……你玩我呢？
既然明知德妃有这么庞大的情报网，怎么不早些处理，难道一定要等东窗事发？
玄烨抬眸，冷沉沉的瞳仁定定望向她眼中，“是朕做的。”
很久之前，他就已暗示德妃自己有废黜太子的意向，而后废太子为理亲王的举动亦验证了这点，德妃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而也是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德妃误以为他对老四并没有那么重视，老六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储君之选。虽然他没明说，可德妃自作聪明，认为已经探得圣心。
所以她才会对胤禛愈发冷淡，而把全部精力用在胤祚身上，为了来日光明坦途，她甘愿为此献出一切。
那她会这样偏激也就不奇怪了。
玥容有点恍惚，“您为何如此？”
凭良心说，立四阿哥或者六阿哥没太大影响，老康对乌雅氏也无须像对其他母族显赫的嫔妃那样防备，她出身比玥容还差得远呢，所以何必费劲设下罗网引她入局？
“为了你。”玄烨握紧她的手，“朕百年之后，不愿见你孤立无援，若老四肯视你为亲母，你这位置才算是坐实了。”
当然，若德妃没存这份心，旁人怎么使坏都无用。玄烨原打算不露声色将胤禛推到玥容那边，未曾想德妃比他预期的还有魄力，差一点就叫老四残废了。
玄烨有点懊悔，但不多，至少这会子都已拨乱反正了，不是么？
玥容则是无言，原来德妃的恶行是被老康逼出来的，而他做这些的目的不过是让她成为独一无二的皇太后，不必与人平起平坐。
这便是他能付出的深情。
玥容礼貌上该表示一下感动，可她只剩下唏嘘。
果然封建帝王的三观与常人大不相同啊。
第92章 结局
四阿哥要改玉牒之事很快传遍宫中。
宜妃先就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皇后若是没儿子也就罢了，可膝下早有了两个，现又添上一个，不是明摆着说万岁爷对这孩子另眼相看么？
她这厢汲汲营营, 莫非竟叫那性情孤僻的老四捡了漏？宜妃实在按捺不住, 赶紧来玥容跟前打探虚实。
玥容自不会直白告诉她, 皇帝是否有立储之心，只含笑道：“妹妹若是眼气, 不妨也把五阿哥送来，本宫照样来者不拒。”
宜妃才不肯呢，她就小五这么一个儿子, 抢他等于剜她的心头肉，何况小五序齿居后，即便过继给玥容，也不过是个嫡次子，聊胜于无而已。
她傲娇地甩了甩手绢, “我只是可怜姐姐辛苦，要养一大家子，万岁爷也不体恤体恤。”
玥容道：“佛尔果春走后, 本宫正觉冷清，有四阿哥常来常往反倒热闹些，妹妹你得空也要多来走动呀！”
宜妃自然是会的, 她生怕儿子读书读傻了, 每常逼他跟兄弟们交流，六阿哥自然不行, 太聪明显得小五呆呆傻傻，剩下的就都在玥容处了。
得嘞, 不但小五没真龙天子的命，连她也要俯身称臣看人家脸色，宜妃悲从中来，可能怎么样呢，只能争取同玥容比命长了，好歹寿数上压她一头——浑忘了宫里还有两个无儿无女的贵妃呢。
荣妃也很意外，她找玥容告状，本是希望对方跟德妃火并，谁知皇帝出手，轻而易举把这事压了过去，如今乌雅氏被禁足幽宫，四阿哥却被过继给玥容，荣妃怎么也琢磨不透是何意？万一四阿哥日后真个登基，那这圣母皇太后是立还是不立？德妃知道是她在其中挑拨离间浑水摸鱼，又会怎样对付她呢？
荣妃心中惴惴，索性以祝贺为由，带着三阿哥上门请罪。
玥容盈盈说道：“姐姐何错之意？你大义凛然出首德妃恶行，本宫感激你还来不及。”
荣妃面露讪讪，她自己亦是私心藏奸，人家未必看不出来，等收拾完乌雅氏，说不定就会腾出手对付她。
荣妃也是个识时务的，善于折腰，当下想了想，推心置腹道：“是臣妾从前有眼无珠，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饶恕则个。”
她低估了玥容的心胸，也低估了万岁爷对玥容的情意——往后这六宫里头，唯皇后一人独尊了。
玥容笑道：“只要姐姐安分守己，咱们俩自然能相安无事，你说是不是？”
她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眼里也揉得沙子，只别把她和身边人算计进去，她都可以既往不咎。老康称赞她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她自然不会辜负这份期望。
荣妃听得出话里敲打之意，赶紧说道：“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效劳，绝无违拗。”
又稍微露了点可怜之态，“那么永和宫那边……”
玥容轻轻摇头，“此生再也出不来了。”
好歹相识一场，荣妃难免兔死狐悲，可想到德妃这般就不能来报复自己，心情又松快下来。
还是关她一辈子好了。
正庆幸时，却听玥容冷声，“本宫不愿听见闲言碎语，若有人敢去四阿哥耳边说三道四，本宫绝不轻饶。”
这是怕自己故技重施呢，果然此人不容易讨好。荣妃忙陪着笑脸，表示自己一定守口如瓶，她的三阿哥从前亲近六阿哥，今后却会跟四阿哥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她说到做到。
这种人倒是在哪都能混得好的。玥容只简单敷衍了几句，就叫她回去了。
沉吟再三，玥容还是备轿往永和宫去，至少她得见德妃一面。
室内明如白昼，乌雅氏却坐在一片阴影里，神情异常憔悴委顿。
侍卫已经告诉她六阿哥安然无恙，乌雅氏无须悬心，那便只能为胤禛记名的事了。
玥容走到离她一尺见方，站定了静静看着她。
乌雅氏哂道：“娘娘专程来看我笑话么？”
苦心孤诣了十余载，哪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今她都想不明白，万岁爷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还是因为她的关系，让胤祚也受到牵连？
一想到此处，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咽喉，令她喘不过气来。
玥容道：“我只是一句话想问，你可有一刻，将四阿哥视为你的骨肉？”
否则她很难理解德妃这种心理，摔断四阿哥的腿对她来说是舍身取义，可一旦对象换成六阿哥，她就跟着魔一般了。
乌雅氏干枯的嘴唇轻轻扯动一下，“皇后娘娘，您觉得大人会偏爱懂事的孩子还是调皮的孩子？”
当然是懂事的。玥容皱眉望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乌雅氏冷笑，“不，是后者。我在胤祚身上倾注的心力越多，便更爱他一分，您或许无法理解，可事实正是如此。”
一开始，她也尝试过与胤禛好好相处，可那个孩子熟稔而淡漠的目光，每每刺痛她的胸腔，或许他是为了不叫她担心才故意装作如此，可对德妃来说，也等于关上了重修旧好的大门。
没有她，胤禛依旧能过得很好，可胤祚却自小在她怀里长大，她便是头上的天、脚下的地，这样涓涓细流般相处下来，德妃怎么会不爱他？
她决心要给他世上最好的，哪怕没有皇帝那番话，德妃也会帮六阿哥争取，倒不如说皇帝只是起了个导火索的作用罢了。
玥容沉默片刻，“你是否后悔将胤禛生下？”
虽然这个孩子让她有了与孝懿皇后谈判的筹码，顺利脱离承乾宫，可后来种种证实是个败笔：若没有四阿哥，说不定就真轮到六阿哥上位了。
德妃抿着唇不作声。
玥容叹道：“也许你是这么想的，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四阿哥从不后悔被你生下，没有哪个孩子会不爱自己的额娘，他无数次偷偷跑去永和宫看你，却不敢见你一面，只因怕被你责骂。”
如果当时德妃能体贴地敞开宫门，又怎么会有今日？
乌雅氏背着光影，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有些酸楚，却终究忍了回去。
她一滴泪也没掉。
择了个黄道吉日，老康正式开宗谱改玉牒，把四阿哥记在了景阳宫门下。玥容原以为家里那俩小的多少会有些醋意，怎料胤福胤禄却欢呼雀跃击掌相迎，这下就有人帮他俩做功课了——虽说以前也干过，可那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不比现在方便。
浑然没注意身后玥容凶神恶煞的目光：臭小子们皮痒痒了是不是？
德妃则在一个春日的午后被发现仰药自尽于宫中，她大抵是最懂老康的，彻底为他扫清了最后一线障碍，这下再也无人跟玥容争竞了。
而老康也遵从德妃遗愿，让六阿哥认了温贵妃当养母，有钮祜禄氏家族为后盾，六阿哥的余生都会过得很舒服。
玥容也很舒坦，多了个儿子，温贵妃的身子不得不好起来，现在也有精神继续打工了，她不敢不尽心，胤祚日后出宫开府、娶妻生子，这都要钱呢。
玥容乐得当起甩手掌柜，她数着池塘里自在遨游的斑鳖，对一旁闲庭信步的老康道：“三爷，等明年佛尔果春回来，会不会不认得它们了？”
“怎么会。”玄烨看那些王八都是一个模样，哪怕再过十年仿佛也没变化。
玥容浅浅笑道：“三爷，常听人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可怎么历代追求高寿的帝王们只以真龙天子作比，倒不以这些东西作比呢，不也是祥瑞吗？”
玄烨杀气腾腾瞪过来，又想拐着弯骂他是不是？
玥容忙挽着他胳膊，“您可真能置气，人家开个玩笑都吹胡子瞪眼睛的。”
玄烨忽然站定脚步，皱眉看着她。
玥容被他盯得老不自在，“怎么了？”
玄烨道：“朕说了，你可别生气。”
这会子偏磨磨叽叽的，玥容咬牙，“您说吧。”
玄烨方才勉为其难，指了指她鬓边，“你这里有一根白头发。”
玥容大惊失色，不会吧，未老先衰？她还没到更年期呢。
可等她叫老康转过身去，自己又偷偷拿小菱花镜照了半天，依旧什么都照不出来，玥容方才恍悟，“您誑我呢。”
玄烨气定神闲，“玩笑而已，你气什么。”
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玥容没奈何，只得收起镜子，继续与他并肩而行。
玄烨道：“你很怕老吗？”
玥容轻轻皱了皱鼻子，废话！难道他不怕？
玄烨笑道：“朕以前也是如此，可现在心境变了。”
只要想到有个人陪自己一起白发苍苍，衰老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还挺好奇玥容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玥容道：“等那时我就将白发染黑了，或是戴上各式各样的旗头，反正不能叫您如愿。”
玄烨很宽容地道：“放心，朕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咱俩破锅配烂盖，互相迁就些罢，谁都别嫌弃谁了。”
玥容噗嗤笑出声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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