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盒,唯有木盒上的锁一点也不普通,用的是算数机括, 只有将锁组成正确的密语才能打开, 静慧夫人可没有告诉他密语是什么, 想来只有萧沁瓷和她才知道。
禄喜拿到手之后不敢多看, 但也好奇过能叫萧沁瓷这样重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敢让萧沁瓷看出自己的好奇:“真人说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另外她最后一次打开这盒子是半年前,这半年都没有东西再放进去, 让夫人日后不必再找她了。”
半年。她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了。”萧沁瓷拿着盒子, 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就在这里打开看,便说,“你去亭外守着,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是。”禄喜尽责地出去守着了。
日薄西山,暮光将歇。如今的光线已有些黯淡了,萧沁瓷不敢再耽搁,将锁轴转到正确位置便听见里面一声轻响,锁已经打开了。
盒子里放着数十封以红绸卷起来的信纸,绸上标明了日期,信下压着文牒和户籍证明。
萧沁瓷先打开文牒看了,上面写的是一个叫苏念,双十年华,家住长安京郊苦水村的女子的户籍信息,加盖了官府官印,没有问题。她这才按照日期抽出盒中的信展开来看。
最早的一封是两年前的,恰是新帝登基不久。
新帝登基后对太极宫的把控就严了,夹带不易入宫,萧沁瓷就此失去了和宫外的联系。
萧沁瓷本来该在两年多以前今上御极后就随各太妃一起被迁往方山,那原本也是她计划好的,但因着皇帝的私心让她在太极宫多待了两年,这两年里她耳目尽失,宫外的消息来得不易,也没有她想要的。
第一封信写:“吾妹念念,见字如面。日前你来信所言风险颇大,为兄三思之后觉得应要从长计议,你不可轻举妄动……兄,玉楼附上。”
第二封信来得很急,时间相隔很近,萧沁瓷略一思索便知道了,第一封信寄出时长安还没改天换日,想必是兄长得知长安兵变的消息急急便写了第二封信来。
果然在第二封信中问了太极宫兵变,又问了她近况。
此后萧沁瓷便被困在宫中,收不到来信,自然也没办法递消息出去,后续的几封信字里行间已有焦急之意,玉真夫人深居后宫,又不是先帝或今上有名的宠妃,兄长远在千里之外,要打听到她的消息应该也是不易。
萧沁瓷又拆了一封,这封信言语便平和了,想来是知道她被困在太极宫中,一时无法脱身,信中还写了如果她仍存有先前的念头便可去寻一位好友的帮助,他可找人护送她去幽州。
萧沁瓷看完了所有的信,天光也越发黯淡,萧沁瓷将东西放回盒中,只留下了文牒和户籍证明随身藏好。
她坐在薄暮里,身上有隐痛,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踏进太极宫,就不甘心会被困住一生的命运,尤其苏皇后是要将她献给平宗的,那是导致萧氏满门流放的罪魁祸首,萧沁瓷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皇后不会顾及她到底愿不愿意,所以她去找了贵妃,那才是她和贵妃合作的开端,她成了贵妃的眼线,而贵妃允诺不会让她成为先帝的嫔妃。于是萧沁瓷如愿出家做了女冠,这本来就是她自己求来的。
但那样还不够让人放心,苏皇后没有死心。所以她向贵妃讨了能绝育的药汤,那是她送出去的投名状,也是为自己留的后路,她不能去赌贵妃能时时刻刻地护着她,事情倘若到了最糟的地步萧沁瓷也不会因为不得不委身平宗而自尽,但绝不能依着苏皇后的意思借腹生子。
好在贵妃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她也一样。在萧沁瓷倒戈将苏皇后同楚王密谋造反的事告诉贵妃之后,以此换来了离宫改换身份脱身的机会。贵妃允诺会寻到合适的时机让她去方山,她已安排妥当,为萧沁瓷准备了新的身份,届时她只要诈死离开,太极宫的事便同她没有关系了。
萧沁瓷又想起两年前宫变那一夜,贵妃最后同她说的便是:“去方山吧,我会信守承诺。”
贵妃思虑得也很周全,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按礼先帝嫔妃便该迁往感业寺和妙音观,而以萧沁瓷的身份,也只会去方山。可谁能想到她竟然连太极宫的宫门都出不去呢?尤其在皇帝为了打压太后治宫如铁桶的情形下,萧沁瓷更是什么都不敢做。
迟了两年,还是险些功亏一篑。要是昨夜禄喜动作稍迟一步,只怕也拿不到这盒子了。
萧沁瓷垂眸打量着那个普通至极的匣子,她的确自私又贪婪,一方面想着自由,一面又想着至高无上的权势。
她原本想扶持吴王做皇帝,可吴王不堪大用;她也想过顺着太后的意支持楚王,可楚王对她曾经试探性地提起赦免萧氏一案嗤之以鼻。
皇帝能给她的比前两个人更多,但也不过如此,他也曾明言不会为她赦免萧氏,萧沁瓷不会蠢到会对一个帝王倾注不该有的期待。
他如今的确是真心喜欢萧沁瓷的,但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萧沁瓷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如苏太后一般做到太后,但她连拥有自己的子嗣都困难,到时候她难道要立宗室子为东宫吗?
天子不是亲生子的后果看如今苏太后的处境就知晓了。
但她不甘心。
她已走到了这步,对权势的渴望或许不只男人会有,女人同样也会有。
但现在情形也颇为尴尬,在方山,萧沁瓷想要诈死脱身自然有静慧真人会帮她收尾,而如今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别院,她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况且……
到她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权势,还是自由。
……
萧沁瓷到了陌生的环境总要适应许久,她原以为皇帝回了太极宫,总要有个两三日才会来,但半夜里她忽地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
她下意识地去摸枕下的匕首,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皇帝送她的那把匕首应该是随着其他东西一起被收走了。
“陛下。”她挂起半面银帐,看见皇帝踏着烛火进来,见她还醒着似乎诧异了一下。
“还没睡?”语气自然,仿佛他与萧沁瓷是对寻常夫妻,夫君进妻子的房间是天经地义的事。
萧沁瓷同样淡淡道:“睡不着。”
皇帝走过来:“是在这里不习惯吗?”
萧沁瓷跪坐在榻上,她沉睡乍起,乌发柔顺披下,他打量萧沁瓷,看不出她是刚醒还是一直没睡着,眼下倒有两点淡青,隐约有憔悴的模样。
“习不习惯不也在这里了吗。”萧沁瓷眼睫颤颤,皇帝忽然辨不清那两点青色是她睡不安稳的痕迹还是烛光留下的阴影。
“房里的烛火这样亮,会影响你休息。”皇帝说着,已到了她身前,低头看下来的眼神是不加以掩饰的探寻。
萧沁瓷的反应不在他意料之中,他特意趁着萧沁瓷还没醒的时候回到太极宫,但又让人把萧沁瓷的一举一动都报给她,就是想看看萧沁瓷会如何应对,也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
但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坐不住。
“陛下不是知道吗?”萧沁瓷平静说,“我怕黑。”
话里没有别的意思,却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昨夜最紧张的时刻,皇帝曾在萧沁瓷耳边逼问,问她是怕黑还是怕自己,萧沁瓷不肯说,他便恶意的磋磨,直到萧沁瓷受不了,回答怕他。
这个答案也是错的。
他逼着萧沁瓷说怕黑,也只能怕黑。
“那朕守着你睡。”皇帝笑了一下。
萧沁瓷抬起头,说:“不敢劳烦圣人。”
她的喜好其实不难猜,她很少称呼皇帝为圣人,这个词听来有另外的含义,放在天子身上并不合适。
此刻被她说来便一语双关,有反讽的嫌疑。
“朕不觉得是劳烦,”他故意逼着萧沁瓷,想看她平静的面具能戴到几时,“太晚了,去睡吧。”
萧沁瓷极快地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陛下不离开吗?您在这里我睡不着。”
“你昨夜也睡得很好。”皇帝用话堵住了她的口。
萧沁瓷道:“那是我太累了。”
“朕也可以同样让你累了之后再睡,”他学着萧沁瓷的平静,“你选一个。”
萧沁瓷:“……”
“陛下,我要安寝,您便不该在这里。”萧沁瓷道。
“那阿瓷觉得朕应该在哪里呢?”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萧沁瓷的执着,“朕想在哪里便能在哪里。”
这是天子的任性,他也有任性的权力。
皇帝眼神微沉:“阿瓷,你当真不想睡吗?”
她没存皇帝会乖乖离开的期望,被他攥过的地方还疼,萧沁瓷不想再来一次。她谨慎地后退一步,目光凝在锦被的海水云纹上,软了语气:“我有些累了,您在这里,我睡不着。”
“你要习惯。”皇帝看着她,没有动,忽问,“你怎么不问朕这是何处?”
萧沁瓷没有抬头,说:“不必问,我知道这是哪里。”
“你知道?”皇帝惊讶。
萧沁瓷又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很静:“嗯,并不难猜,长安以西,离方山半个时辰的皇家别庄,这里又遍植枫树,只有枫山行宫。”
“阿瓷真聪慧。”他笑了一下,又夸她。
萧沁瓷从前不相信男女肌肤相亲后会有什么不同,但光是听见他用这样熟悉的语调说话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他这样夸过她很多次,哄她由着自己的心意肆意妄为。
“阿瓷真乖……”
“阿瓷真听话……”
“阿瓷真厉害……”
那种诱哄的、强势又亲昵的语调让人拒绝不得。
第72章 图册
萧沁瓷背上泛起寒意。她听不得皇帝用这样的语调夸奖她, 尤其是在幽闭的帐中,他们离得这样近,天子一伸手就能把她揽在怀里。
他是故意的, 来报复她先前说怕黑的事。
萧沁瓷没有挪开眼,仿佛只要眼神有所闪躲就意味着她怕了, 在皇帝面前认输了。
“这样便算聪慧了吗?”萧沁瓷问,“那或许是陛下见过的蠢货太多了。”
皇帝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或许是朕见过的蠢货太多了,旁人哪里及得上你。”
“陛下说笑了,”萧沁瓷凉凉道,“陛下坐拥四海,什么聪慧的人不可得呢?只要您想要,多的是比我聪慧貌美、温柔和顺的人。”
“可朕只想要你。”皇帝深深看她, 萧沁瓷读懂了他眼中的势在必得, 不免暗叹。
若皇帝一定要,萧沁瓷便不能拒绝。
“我当不起您的喜欢。”她仍是这样。
皇帝只觉蓬勃的怒气在心中生长, 可触及萧沁瓷清凌凌的一双眼时怒气又悄无声息的掩下去。
“喜欢这种事,有什么当不当得起的,”他道, “若要以资格论处, 你会因为朕是皇帝而喜欢上朕吗?”
没有人比皇帝更能当得起萧沁瓷的喜欢, 可她不也没有喜欢上他吗?可见这种事不是地位权势有多高便能左右的。他只能强硬的让萧沁瓷留在这里, 却不能让萧沁瓷喜欢他。
见萧沁瓷默然, 他忽然一顿,问:“你今天有没有上药?”
“什么?”萧沁瓷微怔, 跟不上皇帝突如其来的问话。
皇帝伸手拨开她的长发,露出掩盖下的青紫:“这里, 还有——”他顿了顿,说,“朕今天离开之前给你上过一次药,你自己有没有再上过药?”
萧沁瓷没有感觉到皇帝给她上过药,她素来能忍,而且又是敏感的地方,饶是她能在兰心姑姑的服侍下面不改色,但也做不出同她讨伤药的举动。
况且……皇帝应该也没有嘱咐过这件事,否则兰心就该主动提了。
“——没有,过几日就能好了,不用上药。”萧沁瓷避开他的手,心下生起了不好的预感,这下是真的萌生了睡意,“我想睡了。”
“上完药再睡。”皇帝拦她。
在这里等着呢。
萧沁瓷看他熟练地取出一个白玉瓷罐,打开之后是乳白的脂膏。她向后退,将自己困在锦被中,试图说服皇帝自己困了:“我不疼,我要睡了。”
皇帝不为所动:“要上药才能好得快。”可萧沁瓷觉得好得慢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她哪里是皇帝的对手,皇帝故意读不懂她的推拒,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从被中拨出来。
萧沁瓷生得白,留下的痕迹明显,伤也好得格外慢。皇帝还记得她前几次受伤,即便是日日上药,那些伤痕也是过了好些时日才完全消下去。
这次的药是皇帝吩咐按着萧沁瓷的体质特意配的,抹开之后有淡淡的清香。皇帝不想将上药的事情交给婢女,又知如果让她自己来她肯定阳奉阴违,原是想趁着萧沁瓷熟睡的时候再给她上药,担心在她醒着时这样做两人会又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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