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手上、身上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布满新伤旧伤,便知他也活得不容易。”
倘若可以,谁愿意活成煞神?
桑落默了默,缓缓启口:“后来呢?”
“想也知道,臭小子性情暴戾,目中无人,仇家满天下都是,哪儿能过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寻仇,差点没把他捅成马蜂窝。”
她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救他,但看着小孩子奄奄一息的样子总觉得过意不去,又没忍住,帮他把小命捡了回来。”
“他还是要杀你?”
说到这里,沈稚秋气不打一处来:“没错!他脑子一根筋,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那般,居然还、要、杀、我!”
她平静了会儿,慢慢地说:“我能忍他一次两次,但没傻到忍第三次。在他来刺杀我的时候,我用毒针将他放倒了。”
桑落:“那他现在已经?”
“没有。毒发身亡之际,我治好了他。”沈稚秋欣慰地说,“救了三次,总算驯服这条恶犬。他说自己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跟着我继续游历江湖,直到一年后才分开。”
说罢,她目光从男人脸上扫过,感叹一声:“以前都没发现,这会儿才觉着你与他五官有八分相似。那小子长大后,大概也就是你这般模样罢。”
桑落温和道:“娘娘不要太过伤心,若是有缘,还有再见之日。”
她以扇掩面,腼腆一笑:“混世魔王一个,有什么好想的,我才不伤心。”
男子的笑顿时停滞。
沈稚秋醉翁之意不在酒,羞答答地说:“桑大人清雅出尘,不似武官,不知平日在家可有什么爱好?”
桑落耳边兀的闪过一道声音――
“我沈瑟瑟貌美如花,定要嫁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俏郎君…诶,小煞星,你说最近名声大噪的挽琴公子如何,他箜篌弹得出神入化,有机会我砸锅卖铁也要去听听!”
不知怎的,他未经思考,脱口便说:“属下喜音律,平时在家常奏箜篌。”
其实他连箜篌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容妃眼睛‘噌’的亮起来,声音不由自主拔高八度:“妙极!那你明日为我弹一曲《月照花林》可好?”
“……”
他表情有些怪异,半晌,艰难地憋出一个‘好’字。
第18章 这把箜篌不得了
叶星闻在问龙城长大,自小接受严苛的训练。
他曾只身潜入山林,与恶狼猛虎缠斗;也曾随军北上,九死一生刺探敌情。他杀过人,受过伤,也屡次徘徊生死边缘,克服各种艰辛,接受无数考验。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黑衣人以为自己听错,迟疑一会儿,重新问道:“主子,您刚刚说…找一把箜篌过来?”
这是武林中新出的神兵暗器吗,为何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桑落脸上流露出淡淡的鄙夷,虽未明说,但显然写着“你连这都不知道”几个大字。
按他的霸道作风,不用解释得太清楚,只需要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下达命令即可――
“天黑之前把东西带到我面前。否则送你去狼冢长眠。”
狼冢是问龙城的野坟地,那些无名而死、没人收留的尸体统统丢去那里,俗称乱葬岗。
话音刚落,叶星闻再不敢耽搁,火速消失。
他飞离山庄,至一片葱郁森林中,两指合拢作哨,放到唇边轻轻吹响。下一刻,十来个身材精壮的蒙面人从天而降,全无声息。
“少城主有令,天黑之前寻回箜篌。”男子双眸冷漠,厉声道,“任务失败,杀无赦。”
蒙面人齐声回应:“诺。”
问龙城全民皆兵,他们早已习惯在这样严苛的命令下生活。根本无须过多督促,接到命令后便各自散去。
锦绣山庄建在云清山上,沿着山路可抵达一处城镇,名曰绥岭,归属豫州。
星闻改换着装,又稍稍易容,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然后大大方方交了路引进城。
他先赶去铁匠铺,张嘴就问人家要箜篌。
老板正在里面打铁,听他发问,当即发怒:“小伙子,你要乐器来我这儿干嘛?存心捣乱啊!”
叶星闻:“……”
难怪听着这么奇怪,原来它不是武器,而是乐器。
不过为什么连一个小铁匠都知道箜篌,他堂堂藏隐统领却一窍不通!
他暗暗道:还不是怪少城主,成天只知道杀人,没半点儿娱乐活动,搞得他变成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土包子。
一路问去,将城中大大小小十来家乐坊问了个遍,终于在最后一家瞧见它的真容。
嗯,挺大。
他大概只有把它砍成两百截才能带进山庄。
乐坊老板听他想把箜篌买下,作出为难的神色:“大爷,咱们这儿是小地方,要弄来一架可不容易。您把它买走,我们怎么做生意……”
叶星闻从衣袖里抖出一块金锭,在她面前晃了晃,轻轻放到桌上。
“我可以带走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老板娘以风雷之势卷走金子,满脸堆笑,“不过这琴大得很,要不我找些人帮大爷搬出去吧?”
“不用。”话音刚落,叶星闻已经单手扛起乐器,大步往外走去。
“……”她手里还握着金子,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再睁大去看,却连那人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厢,顺利完成任务的叶统领回到山庄附近,在山上寻了处空地,安置好箜篌。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
琴是给少主找了过来,可他会弹吗?
完犊子,恐怕这次要去狼冢看夕阳了。
叶星闻陷入绝望之中,周身散发出沮丧的气息。
无精打采地吹响口哨,将之前散开的蒙面人聚拢。
琴只有一把,被他重金买了回来,他们自然没有收获。但其中一人捧来本深青册子,拱手道:“统领,这是《挽琴乐谱》,收录了数曲名乐。属下还放出信号通知其他人,榴月乐师很快便会赶到。”
这家伙,上道。
垂死边缘的叶统领如焕新生,接过乐谱,破天荒地夸赞了声:“做得好!”
那人受宠若惊,连忙谦虚摆手。
指腹慢慢摩挲封皮,叶星闻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奇地说:“你知道箜篌?还懂乐谱?”
陈小文挠挠脑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属下以前在刘星将那儿当值,经常参加宴会,自然见过箜篌。至于乐谱…弹琴不都得要谱子吗?”
“…知道了,你们归位罢。”
原来其他人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为什么他跟着少城主就只有杀人一项活动!
叶星闻只能安慰自己:也别太难过,至少你杀人的数量肯定胜出,估计要他们全部加起来才能赶超。
夜深,桑落故技重施,用迷香药昏范衡,离开山庄。
黑衣掠过树梢,身轻如燕,广袖一卷足尖落地。
他瞥了眼对面的物件,脸上没什么表情。
凤首箜篌,有项如轸。光是立在那儿,就生出无限清幽雅致。
榴月已经在此等候许久,见他到来,硬生生压住恐惧的情绪,微垂头颅,道:“奴婢斗胆一问,少城主是想学弹箜篌吗?”
“嗯。”
她愣了愣,又问:“那公子瞧着眼前这琴,可有什么想法?”
桑落认真打量一番,回她:“琴很大,弦够多。”
“……”总有种教不下去的感觉。
眼前这位手握生杀大权,榴月害怕得紧,哪里敢得罪他。掩去情绪,竭力不让声音发抖:“公、公子想学多久呢?”
箜篌极难,常人学习几年都可能不得其法。但她是问龙城最有天赋的乐师,自信全力教导,约莫两年就能让公子熟练奏曲。
桑落看见她抖得跟个鹌鹑似的,不觉皱眉:“明天我要弹《月照花林》,你快点教。”
明天?
月照花林?
榴月双腿一颤,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她忍住哭意,抽泣着说:“奴婢遵命,那、那我们开始罢。”
叶星闻和其他护卫守在树林周围,听了一整夜的锯木头声,听得双眼呆滞,一脸麻木。
天渐渐亮起来,东边晕出大片暖芒。
桑落指尖还在滴血,他毫不在意,用丝帕随手抹去,不耐烦地起身。
“太难了,学不会。”
叶星闻又开始瞎操心:“那怎么办,您不是马上就要给沈姑娘表演了吗?”
他沉静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缓缓道:“有办法。”
还有个替罪羊在屋里睡着,可以一用。
*
今日沈稚秋早早便从床上爬起来,食过米粥,兴冲冲开始着妆,将自己从头到脚打扮一遍。
又叫宫人泡好茶,做了茶点,摆好花植,静候桑落到来。
岂料――
“什么?范衡让桑落倒水,把他手给烫了?”
她义愤填膺地说:“仗着家世三番五次欺负人,简直过分。”
“茯苓!”
“奴婢在。”
“你知不知道范衡最怕什么?”
宫女思索了下:“好像听说他不太喜欢读书。”
“好,罚他把《通鉴》背一遍,记住,要一字不落地背!完不成就不准下山,更不许休假,也不能发月钱。”
茯苓:“娘娘,如果没记错的话,《通鉴》有三百万字。”
恐怕他下辈子都背不完。
沈稚秋吃了块茶果,腮帮子微鼓,笑眯眯地说:“是啊,怎么了?”
“…没,没有,奴婢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范大人,还请您自求多福。
第19章 逐渐海王三姐妹
惩罚完那个欺善怕恶的大少爷,沈稚秋身心舒畅,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中午连吃两碗米饭,还要再加两块绿豆糕。
她食饱便觉困乏,懒懒趴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明媚春光,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耷拉。
茯苓低低叫了声:“主子。”
这丫头声音本就不算清脆悦耳,刻意压低之后简直跟炸了炮竹似的,直接把她从半梦半醒间拽回现实。
沈稚秋猛地将眼睁大,身子小幅度抽搐一下。
“怎么了!”
身侧的宫女低眉顺眼道:“中午睡多,晚上便不易入睡,您气血亏损熬不得夜,还是节制些好。”
“……”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的容妃被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堵住了嘴。
当归倒了些凉油在掌心,搓揉之后几步上前,为娘娘按摩太阳穴。
掌心刚触到肌肤,登时带来一阵冰凉之感。
沈稚秋已然完全清醒,小抿了口茶,以手扇风,恹恹道:“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应该正品着仙乐,赏着美人。可再看看现在,凄凉一人,无聊得呵欠连天,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茯苓识相地附和:“范大人打搅娘娘雅兴,活该背书背到下辈子。”
她长叹一声气,玉骨娇懒,缓缓从椅子上起来。整理了会儿裙摆,道:“一个人总归玩儿不出什么花样,还是去霞雪阁找寰姐姐罢。”
说完,宫人备驾,撑伞的撑伞,摇扇的摇扇,拥着这华衣女子往门外去。
金吾卫前后相护,寸步不离其身。
沈稚秋步子款款,神情惬意,目光随景物游移。
忽然,她的视线凝在一处,半天未动。
女子轻轻推开茯苓的手,让她换了位置,自己则莲步向前,走到那身如修竹的护卫旁边,没征兆地扯住他的衣袖。
桑落愣了愣,回过头去,耳根迅速蹿红。
“娘娘。”
沈稚秋个子高挑,但在他面前却显得格外娇小。她微微仰头看他,眼神专注,带着丝不依不饶的意味。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当值?”
男人的右手裹着层层白纱,无须凑近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膏味儿。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无奈被她扯着袖口,动弹不得。
其实容妃力道很小,倘若有意为之,轻轻松松就能挣脱。可他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任由她凑近。
握刀的手又用力几分,桑落默了会儿,道:“属下擅长左手用刀,并无大碍。阿衡……”
“不准为他求情!”
仿佛事先预知到他下一句想说的内容,沈稚秋果断抢话,把他那些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他脸上闪过一抹错愕,半晌,轻轻‘嗯’了声。
真乖。
见他不再坚持,沈稚秋终于开心地笑起来。
她笑得眼儿弯成月牙,让桑落彻底失神。恍惚间,总觉得这抹笑意比满园春色更加动人。
容妃毫不避讳他人眼光,走在男人身后,宽大的衣袖掩住双莹白如玉的手。
纤长的手指仍将那不属于自己的衣物勾住,每走一步都不经意地晃动。
“桑落,你的伤还疼不疼呀?”
春日衫薄,女子离他那么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喷涌出的热气。
尾椎微酥,他身子僵了僵,又很快将背脊挺直。睫毛轻覆,温和地说:“不疼。”
比起从前受过的伤,这次当真算不得什么。
沈稚秋高兴得很:“不疼就好。”
她小小的雀跃一下,消停几息,又开始说话:“那你有药膏吗?我这里有可多管用的药了,回头都给你送过去。”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桑落眼神慢慢变柔,戾气消融,化成缕缕春风。
末了。
沉声一应:“好。”
*
德妃她们得知沈稚秋要过来的消息,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陆寰拉过女子的手,将她往屋里引。
进去的时候,薛文婉向身后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唇角翘起,拎起裙角跟在两人身后。
进屋后明显凉爽许多,沈稚秋忙不迭食了个冰果子,跟没骨头一般依在榻边,揽着陆寰撒娇。
她声音甜而不腻,几声‘姐姐’叫下来,真让德妃吃不消。
“好了,咱们成天见着面,这幅娇痴模样是要做甚?”陆寰捏了捏她颊边软肉,宠溺地笑骂。
容妃不依:“还不是那公公非得把你们的住处隔那么远。我走得大汗淋漓,都快热死了。”
话是这样说,可她身子常年冰冷,是很少出汗的。
陆寰对她一向没辙,只能轻抚女子柔顺的长发,听她抱怨。
对面,粉衣美人摇摇扇子,嗤笑着说:“姐姐听她吹呢,这丫头艳福不浅,哪里还记得起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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