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她压根没觉得这汤水有什么独到之处,但衣食父母在前,当然不可能去拆他的台。不仅不能拆台,反而应该卯足了劲地吹捧,叫他通体舒畅,心情愉悦才好。
赵问喜收藏,后宫里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有,但要论受宠程度,应该没有谁能越过容妃。
他之所以对沈稚秋格外优待,除了她模样俏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丫头实在太懂女人了!
从前苏将军对他爱答不理,朝政以外,根本不拿正眼相待。可自从容妃给他支了一招后,雪青待他的态度便大有改善。
她说:“苏家世代忠烈,将军本人也是侠骨柔肠,皇上却奢靡成性、游手好闲,她当然不喜。您若想讨她欢心,明日上朝不妨主动提起罢寿辰灯火,节宴席用度。”
就这么简单?
他将信将疑,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听从她的建议。翌日,把沈稚秋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一遍,雪青听完,脸色竟真有好转,甚至对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光凭这一点,容妃就能成为他最信任的盟友。
赵问依依不舍地饮下最后几口绿豆汤,用丝帕擦了擦嘴,眉间又添一抹哀愁:“稚秋啊,苏将军生辰快到了,你说朕是送她蜀锦嵌珠绣花鞋好,还是点翠镀银珊瑚玉钗,要不……”
“停。”容妃及时止住他那一连串华丽到难以重复的名词,柔声说,“妾身建议您还是送点儿朴实无华的东西,可能更为合适。”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讷讷道:“比如?”
富贵限制了他的想象力,赵问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何谓‘朴实无华’。
沈稚秋耐心十足,慢慢引导他开窍:“皇上觉得,送将军一身棉衣如何?”
赵问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西北严寒,送雪青棉衣,既能保暖,又能叫她时时刻刻想起朕。不错!朕立刻差尚衣局开始造办,定要让天底下最好的绣娘为雪青缝制。”
她笑着摇头。
“无须如此,您去西北漠城找一位曾受将军恩惠的妇人,托她亲手缝制即可。”
“乡野民妇能制成什么好东西?”赵问不悦地说,“朕有钱,何必作出这么小气的样子。”
沈稚秋笑意又深几分,道:“苏将军性情高洁,哪里会对身外之物动心?您大费周章为她庆生,只怕会适得其反。”
有理。
他挑挑眉毛:“继续说。”
“对一位将领而言,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就是最好的礼物。民妇技艺粗浅不假,然而一针一线都饱含深情,定能入她心扉,暖她柔肠。”
女子声音如珠落玉盘,三分清甜,七分柔媚。却又像一道电光,惊散了他脑中的混沌。
赵问恍然大悟,不禁为她这个提议拍案叫绝。
“妙,太妙了!”
他霍的起身,围着屋子来回踱步,眼底的欣喜险些就要溢出。
片刻,皇帝压住澎湃心潮,回头看她,道:“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容妃腼腆一笑,眼中尽是娇羞之色:“妾身听闻玉琅坊新制了几件成衣,不知……”
赵问没把话听完,直接豪迈甩袖:“买!都买!看上什么与张公公说,明天让人送来灵犀宫。”
听到一切的张公公:“……”
拳头又捏紧了,怎么一回事?
*
玉琅坊是京城最出名的店铺,一衣难求,就连王孙贵胄也心向往之。
东西送来后,沈稚秋并不急着开箱,而是第一时间通知各宫姐妹前来聚会。
她很早就懂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从不肯委屈自己,向皇帝讨要的全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厨,手艺过人。一声令下,厨房便忙碌起来,妃嫔陆陆续续赶来时,数道美食已摆满桌面。
后妃群聚,犹如蝴蝶入了花丛,香风阵阵,很快,灵犀宫就淹没在欢声笑语中。
容妃命宫人打开箱子,笑吟吟道:“昨日没有白辛苦,又从皇上那儿得了不少好处。姐妹们快来挑选,这些都是玉琅坊还没售卖的款式。”
薛文婉一眼就看中了那件湖蓝色绣荷纱罩,抢先道:“那件给我!”
德妃瞥她,抿嘴偷笑:“今天转性了,只要一件?”
她轻轻‘哼’了下:“我可没那么自私,还有很多妹妹等着选呢。”
沈稚秋对淑妃的脾气了如指掌,知她嘴硬心软,其实心地不错,半点儿不计较她的无礼。伸手拽住女子衣袖,轻轻摇晃两下,小声哀求道:“文婉皮肤白,这件艳桃色衬你,不如也拿回去吧。”
薛文婉被她叫软了半边身子,总觉得有猫爪挠心,脸颊微红,推开她的手,不自在地说:“光有衣裳能装点出什么颜色,上个月皇上为本宫新造了一批首饰,你们喜欢的话,改明儿上漱玉宫来拿。”
见她二人都这么大方,德妃自觉不能太抠门,食完糕点,从容擦拭嘴角。半晌,道:“本宫那儿也还有些未动过的胭脂水粉,全是皇上找花容阁特意定制,大家都用得着。”
说罢,她对身旁的小太监说:“阿卓,待会儿你就将东西送去诸位妹妹住处,别劳烦她们跑一趟。”
低位嫔妃一听,登时笑眯了眼睛,赶紧向她们三个道谢。
没有皇帝的后宫犹如一处欢乐堂,后妃各展所长,或舞剑助兴,或抚琴弄雅,闲暇时你一言我一语,把现今市面上流行的妆容发饰讨论得热火朝天。
宴会尾声,薛文婉许是被果酒冲了头脑,凑到沈稚秋耳边,兀的发问:“莺月既至,红杏可熟?”
容妃听完眼神烁了烁,无比认真地说:“想熟,奈何无墙可依。”
女子一脸嫌弃,恨铁不成钢道:“墙不找你,你还不会找墙吗?”
没错!墙不会走路,可她会走啊。墙不过来,那她过去不就成了?
听罢,沈稚秋如被雷击,大彻大悟,连声称是。
关于出墙这件事,红杏她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再努力一把。
第3章 她的猎物出现啦
身为后宫嫔妃,竟然明目张胆说自己想爬墙,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可确实是沈稚秋思考已久的事情。
她敢有这种心思,全因皇帝纵容。
赵问是太后独子,外戚陈氏遍布朝野,全是他坚不可摧的支柱。有陈家在背后撑腰,无论他做多么过分的事,都能保皇位稳固。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登基十年无所出,明目张胆荒置后宫,却无言官敢直言上书的原因。
他们都明白,只要外戚不倒,这个傀儡皇帝就不会倒。
而赵问也很清楚这个事实,所以他凡事随心所欲,丝毫不惧礼法束缚。反正天塌下来有外戚顶着,谁都害不到他头上来。
从纳美人入宫开始,赵问便与之约定,他心系旁人,她们也可自寻佳偶,自己定会全力相助。当然,前提条件是干活期间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替他挣够面子。
容妃进宫不到两年,自问担起了门面的责任,没在任何场合给他丢面儿。她本来觉得现在还早,没必要去想爬墙的事,可最近姐妹们都在提醒她,找个好男人不容易,须得早些物色才好。
她深有同感,便也燃起了心思。这回听淑妃一问,更是觉得该把爬墙大业提上日程。
一来这好男人不易寻觅,二来宫中难遇男丁,想成功出墙可谓是困难重重。保守估计,怎么也得花个一两年吧?
再过两年她就二十有二了,正合适找个如意郎君过恩爱日子。
事不宜迟,沈稚秋第二天就开始了她的狩猎计划。
后宫日子平淡无聊,她甚至没去邀请,薛文婉、陆寰自己就找上门来,主动提出为她出谋划策。
想从人海中挑选出真命天子,首先得明确她到底心怡哪一款。
淑妃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对什么样子的男人感兴趣?”
沈稚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会骗我,不会伤害我的。”
“……”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么朴实的答案,薛文婉一阵无言,过了会儿,疑惑道,“你就只有这么点儿要求?”
容妃美貌出众,又长期表现出一副视财如命的德性,不怪她们想不通。大家都以为她眼光高绝,非王室宗亲不要呢。
女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道:“文婉有所不知,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却比家财万贯、权势滔天更难做到。”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男儿大多薄幸,她吃够了苦,再不敢铁着心去撞南墙。
陆寰笑了笑:“难道妹妹还信有情饮水饱的鬼话?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若只有一颗爱你的心而无半点能力,我看也幸福不到哪里去。”
沈稚秋不置可否,只说:“他没钱没关系,我有。无权无势也算不得什么,我可以帮他觅封侯。”
淑妃大惊失色,表情古怪:“由你倒贴着养他,那他还算什么夫婿?”
男人不就该顶天立地,承担养家的责任吗?
她用手支起下巴,眨眨眼,说:“谁说我一定要找个夫婿的?昔日贵女豢养面首并非罕见之事,他要是受不得闲话,不想与我成亲,那只做我的帐中解语花,也未尝不可。”
“……”你这思想真的太危险了。
德妃想再劝劝逐渐走偏的姐妹,可她绞尽脑汁思考半天,愣是找不出话里的漏洞。
好像…有点儿道理?
看到她俩脸上浮现出的迷茫表情,沈稚秋莞尔一笑,道:“两位对我的事那么上心,你们又准备何时开始行动?”
淑妃、德妃异口同声说:“我们暂时不想考虑此事。”
薛文婉秀美的脸蛋扭曲了下,不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何进宫,还敢问我这个问题。”
与她定婚多年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变卦,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非要迎娶一名歌妓入府,让她伤心欲绝、愤慨不已。就是此时,赵问看中她的才能,邀她为伴。
为了报复那负心郎,薛文婉负气答应,特地选在他成婚那日入宫,成为皇帝的淑妃。
她对男人伤透了心,哪里会这么快又投入新的火坑?
陆寰也流露出一丝怅然,说:“母亲得以太平,全靠我在宫中还有一席之地。在她百年以前,我万万不敢舍弃德妃的身份。”
她的生母出身低微,在府内说不上半句话。嫡母又将她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把她嫁给城里出了名的混账纨绔,要不是偶得皇上青眼,恐怕现在她早已成为一缕幽魂,更别谈什么保护母亲了。
话音刚落,德妃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妹妹没有家族撑腰,看来也不全是坏处,至少你可以随心所欲,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赵问纳妃虽不计较出身,高门贵女、蓬门小户照收不误,却无一例外都有一定背景,没有哪个像沈稚秋这样孑然一身。
万和八年秋,皇帝出宫北巡。年末,带回一女子,倾城绝色,未与议礼监商定,当场封妃,并赐封号――容。
女子瞳孔圆而清亮,眼尾一粒小痣,透出无限风情。
手指纤纤,从唇角抚过。她半伏于案,有些苦恼地说:“我倒是没什么可害怕的,但平日难见外男,实在不知怎么物色郎君,两位姐妹有什么高见?”
陆寰掩唇窃笑:“你平日聪明,这时候又犯起了糊涂。”
“入朝为官者皆有画像,你去如意馆打点一番,还怕看不到青年才俊?”
沈稚秋来了精神,欢天喜地道:“姐姐聪慧。”
她立刻安排人赶去如意馆。
容妃娘娘宠冠后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她出手,几幅画卷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茯苓领着几个公公回来,每人手里都捧着小山似的卷轴。
在闻月殿设长桌,摊开画卷,三人聚精会神地开始审阅。
“这个好,眉清目秀,家世清白,二十五岁不到就当了太医院院判,前途可期!”
薛文婉瞅了眼,满脸不屑:“不行不行,他和我那负心未婚夫是同窗好友,母亲出了名的挑剔,婆媳关系难处得很。”
陆寰脸色微变,赶紧说:“那可要不得,我最怕遇到恶婆婆了。”她吓得晃晃脑袋,打开下一副图卷,眼睛倏然亮起来。
“大理寺少卿之子,十五中生员,在国子监中名声赫赫,如今任詹士府少詹事一职…这可是未来的帝师啊。”
沈稚秋好奇,探出头去看,急忙否决。
“不不不,他脑袋快有我两个大,着实太丑,我受不住。”
“那这位陈公子如何?武官出身,样貌英挺,男子气概十足。”
茯苓在一旁听着,冷不丁冒出句话:“回娘娘话,陈公子不爱洗澡,怕是要不得。”
不爱洗澡?!
沈稚秋像吃了只苍蝇:“你怎么知道?”
她低眉顺眼地说:“前些日子陈公子进宫面见太后,身上臭气熏天,被大宫女拿扫帚挡在了门外,此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下一个下一个。”
看了一下午画卷,三人累得气喘吁吁,脸如菜色。
薛文婉生无可恋地说:“这些官员都有权有势的,就不能好好收拾下自己吗?”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难以入目。
挑来选去,一百多张画卷里,只有一位符合要求。
万和九年的状元郎,韩惜铮,年二十四,出身东南韩氏,现任翰林院修撰。龙章凤姿,风流倜傥,有茂林修竹之韵。
陆寰揉揉太阳穴,把展开的画卷推过去:“从六品的修撰,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毕竟是状元出身,你再观察一阵子,指不定就升官了。”
沈稚秋一看,人家这模样可俊着,不由有些迟疑:“他哪方面都不错,会不会已有婚配?”
京城贵女都是傻的?放着这么个绝世俏公子不要。
淑妃意味深长地说:“我对他略知一二,这位公子自言家教严格,未成功立业前不想婚配,所以还没来得及结亲。”
沈稚秋吁了口气,把卷轴反手一压,果断道:“好,就他了。”
德妃笑眯眯地说:“我记得后天御花园有场诗会,稚秋不妨去瞧瞧,也好确认他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么优秀。”
两日后,艳阳高照,鸟雀低鸣。
沈稚秋一边轻摇扇子,一边躲在树丛后打量前方。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赵问要求他们以‘花’为题作诗,参与者都像喝酒上头一样,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时值春日,天气渐热,女子饱满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
她听得昏昏欲睡,但还是耐住性子等待。
终于,轮到韩惜铮作诗。
他说了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从他起身那刻起,沈稚秋瞌睡一扫而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呼啸――
这男人好妖孽!
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双眸含情,比女子还要妩媚三分。一身青衣明明端庄得体,到他身上却成了最不羁的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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